4月2日晚，《典籍里的中国》播出第十期《文心雕龙》。节目带领观众走进“中国文章学元典”，一同跨越千年时光，品味中国古代文论鲜明的精神内涵和人文价值。

《文心雕龙》是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创作的一部理论系统、结构严密、论述细致的文学理论专著。全书共五十篇，用骈文写成，每篇篇末有“赞曰”作结。书中评论了晋宋以前二百多位重要作家，总结了三十五种文体的源流演变和特点，全面论述了文学创作和评论上的一系列重要问题。

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

——《原道》

在《文心雕龙》一开始，刘勰便将大道、圣人、文章三者的关系置于讨论的中心。他说，大道因圣人的宣讲而写出文章，圣人借文章来阐明大道，由此触类旁通，毫无滞碍，日日使用，却毫不匮竭。刘勰是从文章最基础、最本质的实用功能角度去说文章最形上、最永恒的价值。可以说，他确实抓到了古今遵循文章写作的最大原则：一篇好的文章，是阐明大道而切于日用的。

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

——《辨骚》

刘勰论述文章的起源，曾将儒家的经书、东汉以来的纬书以及屈原、宋玉等一批作家创作的楚辞作为三个重要的源头。在这些源头里，楚辞想象瑰丽，用语奇特，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有很大的参考意义。在对于楚辞介绍和评价中，刘勰说参酌奇瑰的比喻但是不失去文章的贞正，排比华丽的辞藻但是不忘记实际，那么顾盼瞬息之间，就可以掌握遣词造句的奥妙，而穷尽文章的文采。

[明]陈洪绶《屈子行吟图》

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

——《明诗》

在中国各类文学体裁中，诗歌是大家接触最频繁的一种。它兼具押韵的文体特征，凝练的抒情手法，又不受叙事与议论的局限而能“兴”、能“观”，能“群”，能“怨”，因此诗歌常常被看成是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首选文体。刘勰在评价古今诗人之后曾用诗歌有它恒定的体裁（指平仄音律的要求），但是作诗的人的思想感情却没有一定的标准来解释中国诗歌的变化多样。依据自己的本性，听从自己的思考，按照诗歌的体裁来创作，那么就能写出具备自己个性的诗歌来。

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

——《诠赋》

对于文章写作而言，思想感情的充沛与否能够决定文章的感人程度的深浅。感情深那么文章就有催人泪下的潜质，感情浅那么文章就平淡无奇，毫无感情那么文章就废话连篇，不值一看。刘勰在评价赋体文学说，感情因为客体的触动而兴起，因此在写作时，人会不自觉地力求文意明晰而用词雅正；客体因为在饱含感情的条件下被观察的，所以在写作时人对于它的形容会不自觉地力求描写辞藻的华丽。其实，这一条不仅仅适合于赋体文学，而且也适合其他各体（如诗歌等）文学。

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

——《颂赞》

在文章写作中，也会碰到一个过度表露感情的问题。文章如果过于表露感情，那么文章就会显得滥（泛滥之意），进而令人觉得这是在写“假”文，写“空”文。针对这样的毛病，刘勰开出的方子是，简约精炼的陈述情感，明白显著的来结束文章。像这样，就能够节制过滥，而体现出文章中感情的含蓄与绵长。

其取事也必核也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

——《铭箴》

在当代人的写作中，说理文常常是一个需求甚大的类型。如何掌握说理文写作的原则？我国古代有一种书于日常事物上的简短文字，这些文字常常以押韵和比喻的方式来写作，这就是“铭箴”。这些“铭箴”可以说是既具备音韵美感，又具备哲理内涵的“小说理文”。刘勰在评价这种说理文时曾说，说理时引用的事例要核实而辨明，行文时则要简约而深刻。这道出了说理文写作的“法门”。

刘勰

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

——《杂文》

古今写作中，有一种通过描写反面的事例来表述正面的道理的写作手法。这种写作手法运用得当，常常有出乎人意料的效果，但这种写作手法，往往会造成美化反面的倾向。刘勰说，虽然在一开始写作时详细描写反面的东西，最终回到陈述正面的道理上，但是这种写作手法常常是对正面的讽谏太少而对反面的劝诱过多，以至于文章偏向反面的倾向得不到挽回。刘勰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深刻认识到反向写作的弊病。

文小易周，思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

——《杂文》

古代有一种名为“连珠”的文体，常常采用联想、类比的方式进行说理。它先是描写自然、社会中存在的客观事物，而后推演出有益于个人修养与国家治理的大道理。这种文体是由一章一章连缀而成，而且各章文字都较简短，故而用连缀在一起的珠串作比喻，称为“连珠”。这种文体是特点是文章短小但是结构紧密，足以容纳丰富的文思。实际上，刘勰针对这一文体做出的评价同样适合作为一种写作的原则，也即当构思文章时就力图用简约的文字表达中心思想，那么在实际写作中，中心思想显明、晓畅而用词明白、准确，援引事例也往往能切合。

举得失以表黜陟，徵存亡以标劝戒；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

——《史传》

对于古人而言，记叙历史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原因在于古人常常借记叙历史来陈述和表达自身对于个人修养、社会风俗的意见。刘勰对此有精准的概括：写明人的得失以表现对他称扬或贬斥；写明国家的存亡以说明规劝和警戒。在史传中，有一个字的表扬，胜过做了高官，而有几句话的批评，比犯法杀头还严重。这些可以说是记叙历史最传统也是最基本的动力。这一点，其实对于当代人写作记叙文有参考价值。在记叙文写作中，只有不虚美人事之得，不隐匿人事之失，用凝练的语言陈述自己的评价，这样方能够有一种意蕴隽永的美感。

《史记》修订本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yuè）五藏，澡雪精神。

——《神思》

大家都知道，写作最为首要的是找到写作的灵感，但大家常常会遇见毫无灵感的困境。怎么解决？刘勰说，要找到写作的灵感，最重要是沉寂宁静，思考专一，使内心通畅，精神净化。灵感的获得是一瞬的，但是触发灵感的获得却要累积，倘若内心不是平静如水，那么思虑就会纷繁，感觉就会错杂，从而烦躁不安，写不出文章来。刘勰提醒人写作时，内心要通畅无碍，思考要专一不二，这已经讲明了获得灵感的真谛。

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

——《体性》

古往今来，文章风格大都不外以下八种：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这八种风格都与作者本人的学问有关系，但是如何调遣藏于胸中的学问，则要靠个人自身的才力。才力与个人的气质又有很大的关系，大体热爱繁华的人，行文不会精约；喜好奇幻的人，写作往往出奇。个人的气质会决定个人的追求，个人的追求则能确定个人的文章风格。从这个角度而言，写作一道，本来就是同个人性情息息相关的。因此，要写出好文章，同样不能忽视个人气质的培养。

[宋]李公麟《西园雅集图》

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

——《风骨》

如何写出精妙的语言？如何明白地表达自身内心的情感？刘勰认为一定要重视风骨。什么是风骨呢？风就是讽，指的是文章的教化作用，用今天眼光，便是文章的实际作用。骨就是格调，指的是文章对于其中心思想的构建与论述。对于写作者而言，知道如何排布其中心思想，使其立体，那么他在遣词造句之时，一定会用精炼的语言来叙述；知道为了什么样的实际目的去写作文章时，那么整个文章会在应该抒情的抒情，在应该含蓄的地方含蓄，这就是“风骨”的作用。那么如何培育风骨呢？

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

——《风骨》

刘勰为了让人更能掌握风骨二字的精髓，他特别强调写作者对于文体的掌握。他说，要辨析文体，要掌握文体的特色，这样在用旧的文体去陈述新的东西时，不会显得毫无章法。同时还要知晓变化，要明白文辞的灵活之处，这样即使用了奇瑰的辞藻也不喧宾夺主。这一点是培育文章风骨时需要首先注意的。

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

——《定势》

文章写作之中，要注意文章整体气势的走向。古人说写作时要“散而不乱，气脉中贯”，所谓“气脉中贯”，就是要使文章的体势自然顺畅，也就是说，出奇的写法与正规的写法，都要按体势走向来排布；直白显豁与含蓄隐藏，一定要按体势的需要调整。

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

——《定势》

那么出奇的写法是怎么样的呢？刘勰说，一定是在大家觉得顺的地方反着，比如说明明应该写到上面的字，写到下面来；明明应该是句中的字，却用到句外去，回环错综，不按常理，那么这就有新奇之意。

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肬赘也。

——《熔裁》

当然追求新奇的写作，要注意避免意义重复。在大家正常写作时，特别要注意一个意思两次出现，相同的句子反复使用，这就是文章中的累赘。一有累赘，便会使风骨受损。这是写任何文章都应该注意的。

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

——《丽辞》

写作最担心没有华丽的辞藻，因而古往今来很多人写作时，喜欢使用对仗句、骈偶句。在写作对仗句、骈偶句时，一定要注意如果是言对，也就是不用典故的对偶句，需要精巧的构思；如果是事对，也就是运用典故的对偶句，那么两个典故之间一定要相互适合。

才自内发，学以外成。

——《事类》

写作对偶句特别需要学问的积累。正如前文所言，写作本来就同一个人的才学有关，才或者说才思，这是倚赖于个人气质的熏陶；而学或者说学问，则倚赖于个人后天的阅读与积累。

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

——《事类》

写作一篇文章，要先有立意。有了立意之后，就要靠自己的思考用笔组织起来。刘勰认为，在这个过程里，才同学二者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才思是决定因素，而学问只是辅佐。因此想要写好文章，一定要培养好个人的气质。

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

——《程器》

古人常常说君子在穷困潦倒之时，要独善其身；在飞黄腾达之时，要兼济天下。其实文章写作，其目的在于鸣内心之音。穷困潦倒，文章是饥时肉、寒时衣，写作文章，可以砥砺自己的气节；飞黄腾达，文章是欢宴中的琴曲，写作文章，可以替时代说话。刘勰说，在穷困时写文章来保全自己，在得志时写文章来建功立业。其喻指，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