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政变记》中阐述了意识形态的涵义:“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社会的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它的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1](P629)也就是说,意识形态是由“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观念上层建筑。马克思还指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1](P52)根据马克思的论述,意识形态主要是由政治、法律、经济、社会、教育、道德、艺术、宗教等社会意识形式构成的反映统治阶级根本利益的思想体系。

毛泽东是怎样界定意识形态的呢?根据现有的材料,毛泽东最早是在1938年明确使用了意识形态这个概念。他在读李达《社会学大纲》一书的批注中写道:“社会意识形态是理论上再造出现实社会。代表古代反动贵族的意识形态是古代观念论哲学……”[2](P210)这反映出毛泽东的意识形态思想:意识形态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具有鲜明的阶级性。1940年,毛泽东发表了重要著作《新民主主义论》,集中阐述了他的意识形态思想。毛泽东在这篇著作中没有使用意识形态这个概念,而是使用了文化这个术语。毛泽东指出:“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的表现。这是我们对于文化和政治、经济的关系及政治和经济的关系的基本观点。”[3](P493)毛泽东提出了新民主主义文化这个概念,指出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对新民主主义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即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指导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属于世界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文化革命的一部分”。[3](P521)毛泽东论述了文化的阶级性:“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4](P865)这种具有鲜明阶级性的思想观念形态的文化,从其实质来说,就是意识形态。

1957年,毛泽东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重要讲话,这是毛泽东意识形态思想的又一重要代表作。在这一讲话中,毛泽东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一概念,他说:“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制度,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都属于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3](P607)后来,他又多次使用这个概念。毛泽东认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的一种新型的意识形态,是对无产阶级和其他劳动群众根本利益的反映,属于共产主义的思想体系。毛泽东在建国之 后,多次使用了意识形态概念,但更多的是使用文化这个概念。

马克思从社会形态这个角度阐述意识形态的内涵,任何一种社会形态是建立在一定的社会生产之上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有机统一,认为意识形态属于社会的上层建筑;毛泽东更多的是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待意识形态,任何一个社会都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三个基本方面,文化(意识形态)是对一定社会经济和政治观念的反映。毛泽东与马克思对意识形态的界定,角度不同,但基本内涵和精神实质是完全相同的。毛泽东结合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实践,进一步提出了新民主主义文化和社会主义文化(意识形态)的概念,充满了丰富的时代内容,实现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的中国化。

二

意识形态在社会生活中占有什么地位呢?马克思把意识形态置于一定的社会形态中,从意识形态与经济基础、政治制度的关系中把握意识形态的地位。马克思把整个社会比做建筑物,认为在一定的社会生产上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了社会的经济基础,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社会思想、观点,以及相应的制度、设施构成社会的上层建筑。马克思又把政治、法律制度和设施称为政治上层建筑,把意识形态称为思想或观念上的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统一构成了社会形态。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识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3](P34-35)这就是说,意识形态是社会形态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是构成社会形态的思想上层建筑。

毛泽东根据马克思这一基本思想,独辟蹊径,从两个角度剖析意识形态在社会发展中的地位。一是文化与治、经济的关系。他说:“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的表现。这是我们对于文化和政治、经济的关系及政治和经济的关系的基本观点。”二是从社会基本矛盾中来把握意识形态的地位。众所周知,马、恩、列、斯虽然论述了社会的基本矛盾,但并没有解决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问题。在社会主义思想史上,毛泽东首次全面、深刻分析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他指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基本的矛盾仍然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3](P606)他又指出:“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制度和法律,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些上层建筑对于我国社会主义改造的胜利和社会主义劳动组织的建立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它是和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相适应的;但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存在,国家机构中某些环节上缺陷的存在,又是和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相矛盾的。”[3](P607)毛泽东的上述思想是对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思想的深化。任何社会都存在着各种矛盾,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形态,存在着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或者说这两对基本矛盾构成了社会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在这两对基本矛盾对立统一的运动中向前发展的。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就没有发展。意识形态处在最上层,是对经济基础和政治上层建筑的反映,又能动地反作用于社会的经济基础和政治上层建筑。也就是说,在社会基本矛盾运动过程中,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和政治上层建筑施加影响,从而推动社会的不断发展。

毛泽东从不同的角度阐述意识形态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与马克思的思想是一致的。把社会结构分为经济、政治和文化,这是对社会结构的三分法。社会形态中的经济基础相当于三分法中的“经济”;上层建筑包括两个基本层次,一是政治上层建筑,相当于三分法中的“政治”;二是思想上层建筑即意识形态,相当于三分法中的“文化”。至此,“意识形态决定论”的思想就呼之欲出了。

三

马克思主义非常重视意识形态对社会存在的反作用。恩格斯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和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末他就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6](P477)他强调说,唯物史观认为经济状况是基础,另一方面,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这其中当然包含着意识形态。他说:“政治、法律、哲学、宗教、艺术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想影响并对经济基础发生影响。并不是只有经济状况才是原因,才是积极的,而其余一切都不过是消极的结果。这是在归根到底不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经济必然性的基础上的互相作用。”[6](P506)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虽然充分阐述了意识形态的作用,但没有明确阐述意识形态能否起决定性作用的问题,毛泽东在这方面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首先,他肯定了意识形态在革命和建设中的巨大作用。他说:“文化革命是以观念形态上反映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并为它们服务的。”“革命文化,对于人民群众,是革命的有力武器。革命文化,在革命前,是革命的思想准备;在革命中,是革命总战线中的一条必要和重要的战线。”[5](P699-708)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后,毛泽东深刻地指出,要巩固社会主义制度,必须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坚持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同时还必须在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进行经常的、艰苦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教育。其次,他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思想史上,第一次提出了物质可以变为精神、精神可以变为物质的论断。他特别强调:“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而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3](P631)最后,毛泽东提出,在一定条件下,意识形态起决定作用:“生产力、实践、经济基础,一般地表现为主要的决定的作用,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不是唯物者。然而,生产关系、理论、上层建筑这些方面,在一定条件之下,又转过来表现其为主要的决定作用,这也是必须承认的。当着不变更生产关系,生产力就不能发展的时候,生 产产系的变更就起了主要的决定作用。当着如同列宁所说‘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的时候,革命理论的创立和提倡就起了主要的决定的作用。当着某一件事情(任何事情都是一样)要做,但是还没有方针、方法、计划或政策的时候,确定方针、方法、计划或政策,也就是主要的决定的东西。当着政治文化等等上层建筑阻碍经济基础的发展的时候,对于政治上和文化上的革新就成为主要的决定的东西了。”[7](P325-326)毛泽东强调意识形态在一定的条件下起决定作用,“这不是违反唯物论,正是避免了机械唯物论,坚持了辩证唯物论。”[7](P326)

四

毛泽东意识形态决定论思想的理论价值,就在于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提供了指导思想。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指出:“我们这里所说的是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础上已经发展了的,恰恰相反,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3](P49)这就是说,在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后,必须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这样才能巩固社会主义制度。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必须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进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第二,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两个问题,马克思、恩格斯限于时代条件,没有给予充分的论述,毛泽东意识形态决定论思想深刻、全面地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一)为什么要进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

对此,毛泽东从国内到国际、从理论到现实等多个方面加以论述。首先,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还存在着意识形态领域内的阶级斗争。毛泽东认为,在社会主义社会,完整意义上的剥削阶级已经不再存在,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基本结束,马克思主义成为指导思想,但是,“在社会主义国家,还是有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存在,也有反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存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阶级斗争,还是长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无产阶级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世界,资产阶级也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世界。”“我国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谁胜谁负的斗争,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解决。”[8](P389-390)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主义者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要讲政治,“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8](P385)其次,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斗争带有国际性的特点。由于世界上还存在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根本性质不同的社会制度,它们之间的斗争必然在意识形态领域反映出来。毛泽东认为,帝国主义一直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和平演变”,因此,要积极进行思想斗争,向群众“灌输社会主义思想,批评资本主义倾向”。[8](P245)要注意防范和抵制资本主义的“和平演变”,巩固意识形态阵地。再次,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符合马克思主义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必须在斗争中才能发展,不但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必然还是这样。正确的东西总是在同错误的东西作斗争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真的、善的、美的东西总是在同假的、恶的、丑的东西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的。当着某种错误的东西被人类普遍地接受的时候,更加新的真理又同新的错误意见作斗争。这种斗争永远不会完结。这是真理发展的规律,当然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规律。”[8](P390)

(二)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意识形态?

对此,毛泽东立足于中国的基本国情,运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原理,从五个方面加以充分论证。其一,必须加强党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的领导。毛泽东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生涯中,历来主张加强党的思想建设,强调把党的思想建设放在首位,要求党的各级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抓意识形态工作。其二,必须重视思想政治工作,“掌握思想教育,是团结全党进行伟大政治斗争的中心环节。如果这个任务不解决,党的一切政治任务是不能完成的。”[4](P1094)他进一步提出,必须开展积极的思想斗争。其三,要正确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思想斗争中大量涉及的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用简单的、粗暴的、强制的方法处理,而要进行和风细雨的说服、教育和批评,向群众“灌输社会主义思想,批评资本主义倾向”。[8](P245)其四,坚持“两为”和“双百”方针。

毛泽东主张,对于中国古代文化,要批判地吸收;对于中国古代历史遗产,要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加以批判的总结和继承。正确处理社会主义文化与资本主义文化的关系,对于外国文化,我们要采取辩证的态度。“我们的方针是,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长处都要学,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一切真正好的东西都要学。但是,必须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不能盲目地学,不能一切照搬照抄,机械搬运。他们的短处、缺点,当然不要学。”[8](P285)不言而喻,对于资本主义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批判地学习,做到“洋为中用”。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我们要坚持“双百”方针,即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鼓励艺术上不同的形式和风格自由发展,科学上不同的学派自由争论。其五,毛泽东提出要加强队伍建设。他说:“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必须有自己的干部队伍,必须有自己的教授、教员、科学家、新闻记者、文学家、艺术家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队伍。”[8](P462)总之,毛泽东“意识形态决定论”思想是毛泽东思想的重要内容,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是我们做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意识形态工作的理论武器。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0. [2]毛泽东哲学批注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3. [3]军队高中级干部理论学习读本[M].北京:解放军出版 社,1997. [4]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5]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人民出版社,1972. [7]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