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达尼兹今日去猎艳。

自被格尔曼俘虏归来半月有余。烈焰每日喝酒聊天，寻欢作乐，于甲板上观银河赏落日，甚是得意。

然有一事悬而不决，使得达尼兹忧思成疾。

往日见船长就如倦鸟归林，野狗回窝，烈焰前前后后献殷勤，可谓初恋红月光。今日烈焰三杯酒下肚，忽觉心神不宁，格尔曼扮伊莲样引他魂牵梦绕，再看船长，竟觉索然无味。

烈焰大惊失色，顶黑白画风申请年假，匆匆去到那海盗的安逸地红剧场猎艳，哪知见美女长腿，心中所思格尔曼风衣及臀，对美女再起不能。夜不能寐，心中悲凉，借酒消愁。

消愁时可在酒馆遇见了个人物。此人身着鲁恩绅士正装，头上戴着眼熟的定制丝绸黑礼帽，缀着低调奢华珍珠，身上穿一套气派白衬衫燕尾服，脚上蹬一双高定皮鞋。这么个人物竟然混在海盗群里喝酒。达尼兹向周围人一打听，此人大学历史教授克莱恩莫雷蒂是也。

海盗略感惊奇:这么个标致人物，怎会到这里来喝酒。他鬼迷日眼地凑过去，不觉周围海盗纷纷散开，只留他人一个。

他问：“那个，教授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话出口才自觉失言。那克莱恩却不觉恼怒，与他侃侃而谈。达尼兹原本只有语言学得比较好，但跟他聊着宛如弥补了很多知识上的空缺，从天文地理到历史百科，他暗想这克莱恩教授简直是船长再世，括弧补课大师。

聊到了生活起居上，达尼兹往日跟着格尔曼那是一再被使唤，心里闷气不吐不快，正好跟新相好倾诉起来。

“我可小声跟你说，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给那疯子听见我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达尼兹凑过去，看进那双晶莹的棕眼睛，恍然想起自己一开始是来猎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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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尼兹趁热酒下肚，痛批一顿格尔曼，听得周边海盗那是心惊肉跳，纷纷离开以保性命。烈焰先细数格尔曼的不是，从战斗到生活，从净使唤他捡人头到不允许他去红剧场猎艳，细数格尔曼不让他睡主人房，又拿他当诱饵，还不给他工钱，十足一个资本家。条条罪状一列，那是声泪俱下。

克莱恩于是问他：所以你觉得跟着他不好是吗？

哪知达尼兹的脸色变了再变，竟开口答：

“这，这……但那疯子可不坏，你可不准说他坏话。”烈焰自个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虽然他待我不好，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是个海盗，那疯子可得是个好人——他夜访班西港，救回一船人，他只杀为祸多端的海盗，还学识渊博……谁能对他说个不字？”

“哎，我有时候可会想，假使我一开始面对格尔曼不是以海盗的身份，他就会待我好点，我也就，也就当他是船长第二了。”

克莱恩闻言，表情古怪。偏偏那海盗喝得小醉，红着脸拉着他这个新知己哭诉，一张帅脸皱巴巴，蓝眼睛落下眼泪啪嗒啪嗒往大学教授的白衬衫上打。

“我，嗝，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他。一点都不担心那疯子没了我给他洗衣服拿行李暖床该怎么办……该死的，但是以后要是他没有人付款怎么办？”

克莱恩又气又笑，感情这人还眷恋上被自己压榨的日子了？他没好气地夺过这海盗准备继续灌给他自己的啤酒。

“你是怎样看待格尔曼的？”他看进达尼兹的眼睛提问。

达尼兹笨手笨脚，但他在这样的堪称逼问的场景下还是努力把自己的脑袋转起来了。酒精给他一种恍然的抽离感，让他读书一样读他自己的心。

“遇见格尔曼之前，我是溺水的……怎么形容，你懂得么？哎，其实就是，我之前周一到周日，喝酒，吹牛，逛逛红剧场，考试，又是新的一周。就这样循环，最高理想不过是买房隐退结婚生子……”

这样的说法反而让克莱恩探究的心缩回一点，他还没准备好去接一些已经预料到的热烈话来，但是酒壮怂人胆，达尼兹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格尔曼来啦，一切都碎了……不，我只有一开始对他有点埋怨，因为他不符合我的认知，他不属于我的世界，是理解不了的风暴，像一把刀一样切开所有平常的表象，他让我看到另外一种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我受伤了，我的理想被他碎得一片一片。”

达尼兹夺回酒杯，在克莱恩强烈的不赞同视线下只抿了一小口。只剩他们两人的酒馆晃着昏黄烛光，克莱恩没有喝酒，但是也在随着讲述微微发烧似的。

“黄金美梦，一片一片地，你知道么？那时侯我想我对他吼几句也是被允许的……但是我后来发现我对他，嗯，和愤怒无关，和仇恨相反。”

“那是什么？”

“我发现我不忍心……操，你他妈肯定也觉得这话很荒谬，什么一厢情愿的揣摩和移情啊。”

“但是我确实，狗屎，尤其是看到他一个人看海那种模样，你明白吗……他是我小时候梦想过的那种冒险家，但他不完全是，我居然不自量力地不忍心去打破他的伪装——我有时候也会想，他也是警醒我的现实。”

要知道我一旦那么做，我就无路可逃了。烈焰补充。克莱恩安抚性地点头，不合时宜地感觉魔药又消化了一点，现在他是无面人，当然可以用一张不相干的脸抽离事外，但他还是放任自己沉沦这么一会。

“后来我发现我的视线有了个固定靶心，瞄准他，就，那样子从人群里捕捉他的孤独……说起来你不要笑，我刚刚发现你，也是感觉你和他相似。”

“噗。”

“狗屎，你这人——”

“没有没有，我想到高兴的事情，你继续。”

“我想有的时候我是疯了，我也许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安居乐业的人，是他激发了我。让我得到一些不那么现实的理由去追求……”

“怎么说？”

“就像很多年前我离开我安逸的家去海边一样，你懂吗，纵身一跃。我离开我安定的甲板走向他，我走近他，他是一场风暴，我什么也不是，我想要走近他——他点燃了我，我需要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

海盗激昂的语气随即变得低落。

“但是他就这么离开了，他不见了，在对我做了那一切之后……哪怕等我再进一步呢？他知道吗？他已经是我的锚了，我把好多东西系在他身上，离开他我就是空船一条。他怎么就一个人离开了？”

克莱恩移开目光。

“狗屎，我原谅他，我等他回来。好吧，如果能有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很懦弱，但是他给了我一些生的理由，我发现也许我某个时侯也可以为他而死，我对他……”

海盗不说话了，定定看着克莱恩。博闻强识的教授无端想到酒精是擦洗伪装的好工具，而喝下那么多酒精的海盗愈发容易越过外貌看见他伪装下的心。克莱恩脸上发热，不知道对方是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还是瞎狗撞坏猫。

“我该离开了，我还有很多事。有些话我们可以之后再说。”

不是今晚，克莱恩想，不应该是这个时侯把话题继续下去。他可以挑个漂亮日子凯旋回来，解决所有麻烦，对供他停留下来的感情有所准备——今天太晚了，明天也不错。那时克莱恩想，他们还会有很多明天。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吗？”达尼兹摇摇晃晃，试图多记下一些什么。

“会的，在一切结束之后。”克莱恩回答，离开得有一点落荒而逃，他的背影被夕阳吞没。

那是达尼兹最后一次见到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