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刺马案:刺庞的原型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1870年8月22日，两江总督马新贻刚刚结束阅兵，从连着总督衙门的箭道回署，亲随跟在身后，离他有一定距离。这时，突然从箭道旁闪出一个人，跪请马新贻资助，马看到此人乃自己的同乡武生，便对他说:“已经资助过两次了，你怎么又来了？”尾音未落，马新贻右侧又有人高声喊冤，这人速度极快，三步并作两步欺到马新贻身边，用匕首猛刺马的胸膛。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马新贻只说了句:“我已被刺，速拿凶手。”就倒在一边。该刺客眼见总督中刀，竟不逃命，高喊:“我张汶祥也，刺马独我为之，无与他人事。今我愿已遂，我决不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匕首整整刺入马新贻右肋四寸，甚至在拔出时，匕首已经弯曲。第二天，两江总督马新贻因受伤过重死亡，张汶祥被当场抓获，几天后交由署理两江总督魁玉、江宁布政使梅启照、漕运总督张之万会同审理。然而，三方大员似乎有意拖延审理，借口“案情重大，徒事刑求，倘未正典刑而庾死，谁任其咎？”并以张汶祥与马新贻有私仇为理由奏请朝廷结案。 位列封疆的江督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杀死，就这样草草了事，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销账的。何况，马新贻已经被朝廷盖棺定论了:“马新贻持躬清慎，决事公勤，由进士即用知县，历任繁剧。咸丰年间，随营剿贼，迭克坚城。自简任两江总督，于地方一切事宜，办理均臻妥协。”令查清张汶祥行刺原由，有无主使。马新贻谥号端慜。

朝廷决定派已调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回任两江，清查此案。曾国藩在进京陛见时与慈禧有过一段对话: 太后问:“马新贻这事岂不新奇？” 曾国藩对:“这事很奇。” 太后说:“马新贻办事很好。” 曾国藩附和:“他办事和平，精细。”

似乎是很平常的答对。短短几句话，对马新贻就算是定了调子。 交由曾国藩审理的结果仍然是不清晰的:张汶祥早年曾参与太平军，私通海盗。在马功成名就出任浙江巡抚时对其昔日海盗同党大开杀戒，张汶祥的海盗兄弟们因此身首异处，张申冤未果，自己的小当铺也被查封，遂对马新贻心怀怨恨，寻机杀死。同治十年二月十五，张汶祥被凌迟处死。刺马案的官方审议结束了。

然而，该案从头到尾扑朔迷离，案情不明不白，从魁玉到曾国藩，似乎都没有尽全力调查，更为这件案子加了些许神秘色彩。马新贻被杀不久，民间就有相关戏文流行，经群众舆论发酵，此案衍生出各种版本，越传越玄，最终成为晚清四大奇案之一流传至今。

因为本文主要介绍的电影《投名状》即根据刺马案其中一种坊间传闻改编，因此下面笔者将简单介绍一点关于刺马案的推测。 关于刺客张汶祥的历史过往，流传度较为广泛的一种说法是:张汶祥原为捻军中的一位下级军官，与另外两位捻军军官曹二虎、石锦标为结拜兄弟。马新贻早年与捻军作战时曾被三人俘虏，受到三人优待，时间长了，张汶祥等人敬佩马新贻有文化，有墨水，便同他结拜，马新贻为大哥。马新贻于是劝说兄弟几人跟他投降官军，张汶祥等接受建议，接受安徽巡抚，属湘系的唐训方收编。取马新贻的字“燕山”中的山字，编为山字营。（与电影同名，影片中庞青云字“鹿山”）而马新贻此后官运亨通，逐渐于“捻子”出身的张汶祥、曹二虎疏远；马新贻还屡次勾搭曹二虎的妻子，并对二虎起了杀心，张文祥苦劝无果。果然，马新贻翻曹二虎的历史旧账，借口曹二虎私通捻匪，杀掉了他。张汶祥闻讯逃走，从此立志为兄弟复仇。张买来匕首，淬上毒药，日日演练刺杀技术，蛰伏数年，终于抓住机会一刀取了马新贻的命。在审案时，梅启照认为此段过往有损官场体面，遂改称张汶祥私通海盗了事。

关于马新贻的真正死因，高拜时的《刺马案与湘军》一文认为:马新贻死于湘军之手。理由是太平天国平定之后，湘军势力作大，为朝廷忌惮，因而培植淮军出身的马新贻来制衡湘系。后马新贻被杀，清廷明知曾国藩有意搪塞，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不愿得罪势大的湘军。毕竟，此时的湘淮将领已经占据大清半壁封疆大吏名额，央地矛盾、满汉矛盾突出，督抚与朝廷紧张，干脆打个马虎眼，不作深究。 还有人认为，攻下天京后，湘军火烧天王府，曾国荃等一众湘军将领将天王府珍宝财物洗劫一空，运回湘乡老家。而曾国藩却带头隐瞒事实，没有如实奏报太平天国天王府中财产的数目。清廷虽有疑虑，但不便明说，曾国藩调任直隶后，任命马新贻为江督，暗中调查太平天国巨额财产去路。更传闻马新贻进京陛见后大汗淋漓，连朝服都湿透了，脸上万分惊恐，显是受了密令。随后马新贻回乡祭祖，对他的两个兄弟叮嘱:“我此行吉凶难料，万一有不测，你们万万不得赴京告状，忍气吞声，方可自保。”明显是知道此去一定会得罪人。加之马新贻在处理被裁后的闲散湘军士兵时执法甚严，早就被湘军记恨在心。张汶祥被抓后高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显是早有预谋，且幕后定有主使。而朝廷调曾国藩继任两江总督，曾有意推脱，磨磨蹭蹭三个月才接任，令人生疑。审案过程中，因张汶祥坚持原先供词不改，随曾国藩一同前往办理的刑部尚书郑敦谨便私下询问曾国藩如何处置，得到曾国藩按魁玉等人原定罪名了结的答复。郑敦谨会意，便不再深究了。未等结案圣旨下发，郑敦谨就先行离开江宁，曾国藩赠予的路费一分未取，奏请开缺辞官。朝廷拒绝后，郑自行弃官回乡，终生不再出仕。 不过，刺马案的真相到底如何，直到今天也没有定论。这便给了后人对此案进行艺术创作时相当宽裕的发挥空间。 以上便是电影《投名状》的真实案件的一些情况。在正式开始本文主题前，有必要对此做简要说明。

2. 从死里逃生到位列封疆: 投名状因何反目？

他说，那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已经死了。 他还说，在这个年代，死，很容易，活着的，更难。 本文段首顶格的，均为影片中姜武阳的旁白，后文不再说明。 一名军官打扮的人从尸堆里爬出来，随着难民来到一处荒村，走不多远，昏死在路边。

他叫庞青云。

就在三天前，他的军队在鹤川伏击太平军失败，血战三天三夜。就在附近的魁字营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一营兵死得干干净净却不增援，靠着装死，庞青云才捡回一条命。 在这个荒村里，庞青云遇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了他一碗稀粥，救了他的命；做他悲惨经历的听众，互诉衷肠:被儿时玩伴抢回来的“扬州瘦马”与败军之将度过了温存一夜。就是这一碗粥，一个夜晚，一个女人，一个听众，给了庞青云重新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女人，叫莲生。她和那个抢他回来的儿时玩伴当了匪，这一次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不知是那碗粥，还是那个女人，让他感觉，原来他还活着。

当掉军官行头的庞青云，在村口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两个人之一:土匪姜午阳。姜午阳看上了庞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事——军靴，萌生歹意要杀了他。哪知庞青云身手不凡，竟将他制服。出于对庞青云身手的认可，姜午阳拉他入了伙，和另一个土匪头子赵二虎结伴去抢夺太平军的军粮。庞青云救下了身陷包围的姜午阳，又因为作战勇猛而迅速赢得了赵二虎、姜午阳的好感。 得胜回村的他发现，此前和自己同塌而眠的莲生，就是赵二虎的老婆，赵二虎就是把她抢回来的那个幼时玩伴。赵二虎听闻了庞青云的遭遇后对他说:“天大地大，没有兄弟情大。”

由此可见，赵二虎最看中兄弟情义，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点以后会害了自己。

好景不长，夜晚，魁字营的副官带着人洗劫了村子，夺走了他们的战利品。落在赵二虎脸上的马鞭提醒他——他是匪，在官军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 当匪，狗的命，永远被人追。 庞青云借此提议，二虎、午阳带着人去投官军，军机处的陈公正缺人，如果去投军，他一定会收的。成了官军，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干着抢一顿吃一顿的没本生意了。为了建立三人的互信基础，庞、赵、姜各杀了一个陌生人，纳了“投名状”，结拜为兄弟。 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从此，兄弟的命是命，其他的，皆可杀。

投名状里的这两句话，以后会作为姜午阳做人做事的唯一准则。 三人带着一百零八人出发了。

见到三位大人，庞青云脸上的局促不安消失了，恢复了冷峻严肃，说话也变得掷地有声，不再轻声细语。重新回到官场的他有了底气。影片中三位大人从左至右依次是姜大人、狄大人、陈大人。这三人中，姜大人手握重兵，魁字营就是他的嫡系部队，狄大人位高权重，陈大人老成持重，年纪最大，缺少军事力量为自己撑腰。当听说庞青云只带了八百人（应该是沿途强征的）来投时，姜、狄二人都不禁莞尔，只有陈大人的笑带着一丝尴尬。当庞青云自信的立下再加八百兵，十日之内攻下舒城的军令状后，也只有陈大人表示愿将自己的一千五百精兵押在庞青云身上。没有军饷，条件是，攻下舒城，一半战利品归庞。因庞青云字“鹿山” ，这两千多人就以山字营的旗号出征。

陈大人这一千五百兵已经是全部家底，领队的陆大山明确表示不会出手，只壮声威。面对五千太平军，他无法相信一个领着土匪来报效的败军之将，这个对赌协议他不敢跟。 舒城战役，庞青云的兵马死伤惨重，看着自己带来的兵一排一排的倒在太平军的火枪下，赵二虎等不及庞青云的命令，想冲入敌阵解围。

庞青云拉住他:“你给我记住，战场上只有一个是头儿!”可是当赵二虎看到前方士兵被围在垓心时，还是忍不住带着人马冲出。 为了逼作壁上观的陆大山出兵，庞青云也不得不带着最后的人马冲锋。以死相搏的庞青云终于使陆大山看到了希望，在关键时刻出兵解围，拿下舒城。

陈大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常年苦于缺兵少将的他终于盼来了一场军事胜利。 “狄大人，庞青云也算是个福将啊。庞青云，咱俩也算是有缘分。”陈大人押宝押对了。狄大人索性再给了山字营五营兵，陈大人只好表示自己再“锦上添花”，陆大山归庞青云节制。姜大人马上跟进安排，山字营负责攻城，魁字营负责接防。赵二虎提议先打苏州，再打南京，又是一阵哄笑。仗打完了，三位大人还赚什么呢？拥兵平乱正是三人叫板朝廷的最佳理由。 接连的军事胜利使他们的队伍壮大了。在一次攻城后，两个从刚开始投军就跟着队伍东征西讨的士兵奸淫民女，正好被庞青云撞见。庞为了整肃军纪，庞青云和赵二虎之间的理念矛盾第一次爆发:二虎想保下这两个士兵，刚刚进城杀了她们的家里人，现在大哥居然又要保护她们，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庞青云则执意要杀二人以正视听:以前是匪，现在是兵，以前不做是因为没机会，从现在起，就要立下规矩。他阐述了自己的理由:“从前我做官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一个捕快，抓住一个穷人，见着就打，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因为他穷。而这个穷人，并没有怨言，好像一切都是天公地道的。从那天我就发誓，如果我做主，这种事情就绝不能再发生。你们投军，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现在我告诉你，全天下的百姓都不能让人欺负!我们要做的，是这样的大事。” 庞青云第一次说出了他的理想。 姜午阳被庞青云的说辞打动，思想上开始转变为大哥的狂热追随者，行动上也开始向他靠拢:他亲手杀死了奸淫民女的士兵。 直到那一天，他才终于说出了他心里的未来。他告诉我，以前不做，是时候不到，怕我们不懂，我懂。要是我能为这个未来而死，那该有多好。 我们不再是土匪，土匪只为了自己的兄弟去杀人；而英雄，可以为别人而牺牲。

我一直以为打仗抢东西才会杀人，现在才明白，心变好了，也要杀人。赵二虎的理念开始动摇，他暂时接受了庞青云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必要时可以牺牲自己的兄弟。 庞答应二虎，尽快结束战争，决意率队攻打苏州。本拟三个月攻下，哪成想苏州太平军抵抗顽强，围了整整一年，兵疲将困，缺粮少饷。庞青云找姜大人要粮不成，只好找何魁谈判，以南京为筹码做了交易，约定南京城一人一半平分，借此换来了十天粮食。而二虎却孤身一人潜入苏州城，想直接劝降太平军苏州守将黄文金。他想做停止这场战争的“英雄”。 苏州里的情况也相当严峻，城内断粮已久。黄文金对二虎说:“我妻子的坟墓，就在城外的小树林里，我想去看，却不能看。你能明白一个囚徒的心思吗？苏州城就像一个大牢，已经很久了。我想出，但出不去，你想进，也进不来。除非，我让你进来。” 面对二虎的劝降，黄文金向他交底 :“十一年前，我卖了祖业，关了生意，投了太平。从那天起，投降这两个字，就永远的消失了。”激烈搏斗后，黄文金自己撞上了二虎的剑:“我不死，苏州城这个大牢里的人，就出不去。让士兵回家务农，不要羞辱城里的百姓。” 二虎被黄的话打动了，他接受了苏州守军的投降，并愿意为苏州城四千士兵的生命安全做担保。但是，庞青云不同意用自己仅有的十天粮食养这些俘虏兵，他需要这些粮食攻打南京，如果这一步出了差错，让何魁先进了南京，一切都晚了。 “这四千人拿起枪就是兵。”在他眼里，这些人不是“民”，是阻止他实现天下太平理想的阻碍，如果他把粮食分给这些俘虏，那么攻打南京的计划必定收阻——庞青云要杀俘。 二虎抗辩:“我答应过他们要让他们活着!” 庞说: “兵不厌诈，这是战争!” “人无信就是畜生!” 午阳拦在了二虎身前，只有平静到冷酷的一句话: “二哥，大哥是对的。” 四千俘虏兵被杀了。

庞青云对二虎说:“他们是兵，投降了还是兵。”在他眼里，这些兵和他所要保的民，是不同的。这些兵，恰恰在阻止他保民的理想。 那天以后，二哥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二虎动摇了，他拉着一部分人马要离开。在攻打南京的关键时刻，这无异于是兵变。杀俘让二虎对庞青云的理想产生了怀疑，以他的观念，这些兵已经投降，放下了武器，与民无二，自己是他们性命的保人，却无能为力。那么，大哥所说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又到底在哪呢？ “二虎，我向你保证，我们打完南京，我会放下刀。将来你会知道，我今天的决定，是对的。”庞青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朝自己的兄弟下跪。 “好，进南京我看着你。你对，我跪还你，你错，我杀了你!”

南京城被攻下后，二虎私分了朝廷的军饷，加剧了与庞青云之间的矛盾:因为这让庞与何魁的交易变成了一纸空文。当何魁因与庞青云的交易告吹而心怀不满时，妄图离间赵二虎和庞青云。但是二虎拒绝了。他的心中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听到“歃血为盟神灵鉴，义字当先对地天，不求同生求同死，祸福共当，肝胆悬～”的戏文，他还是会笑着笑着哭出来，在他的价值观里，义气、兄弟就是一切。姜午阳无意中看到莲生上了庞青云的船，庞在看到午阳后，眼神从带着几分惊讶尴尬，转到杀气腾腾，目露凶光。午阳天真的认为，大哥和二哥之间的矛盾是因为莲生而起。 庞青云进京了，朝廷要授予他两江总督的官职，五年征战，他终于赢来了实现自己理想的平台。 但是，进京陛见后的庞青云终于决意杀掉二虎。没人知道他在京城到底谈了什么，以及起杀心的真正动因。二虎不会明白，午阳更不会知道。 庞青云伪造何魁要造反谋杀自己的假情报，而自己不便进城，约二虎到城外江浦镇商量对策。天真的二虎来到庞府，发现府上亲兵全部换为御林军，大哥不见踪影。他赶紧单枪匹马抵达江浦镇，却被埋伏在街道两侧的冷箭洞穿了胸膛。跌下马前，他还在高喊着何魁的名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叫着自己最信任的大哥的名字。而这个大哥，根本就不在城外，他就在自己府上的偏厅里指挥着这一切。

午阳得知庞青云的计划后，本能的反应是庞为了莲生要杀二虎。他找到莲生，杀了她。他以“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的信条为准，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确保大哥不会杀二哥，直到他在江浦镇看到了二虎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 二虎死了，莲生死了。在酒桌前祭奠二虎的庞青云第一次精神崩溃，哭的比他五年前兵败更痛...... 至此，三兄弟之间的理念差异逐渐清晰了:庞青云有理想，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能臣，同时又有着极强的权力欲，为了实现他心中的理想，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兄弟，尽全力获取实现理想的平台。赵二虎一心以兄弟为重，即使有矛盾分歧，还是选择相信大哥。在他的心里，兄弟就是一切，没有兄弟就活不成。姜午阳血气方刚，思想上崇拜庞青云，在行动上也一步步向他靠拢；结义时的单一理念:“兄弟的命是命，其他的皆可杀”转变成了“大哥是对的”。当自己心中的这一崇高形象破灭，投名状就成为他最后的行事准则。 三个兄弟，三种价值观念，一份投名状。

“圣主承天，作君师于夏土。良臣当国，行政教于家邦。庞青云荣任两江总督之庆典，庚午四月初八午时......” 1870年7月26日，两江总督的就职典礼开始了...... 庞青云于同日遇刺身亡。刺进他胸膛的，是姜午阳的刀。 但是他的死，似乎并不全是姜午阳一个人造成的......

午时已到:“弃子”庞青云的理想主义挽歌

这一部分简单分析一下，庞青云的真正死因，除了姜午阳行刺，是什么推动了他的死亡呢？这就需要我们从庞青云的二次从政之路从头分析了。 在鼓动二虎、午阳投军前，庞青云明确指出:“军机处的陈公正缺人手，他的绿营兵经常被何魁的魁字营欺负。”交代了庞青云是要站在陈大人这一边的。事实证明，姜、狄二大人都看不上庞拉来的八百土匪兵，表情中有一丝轻蔑，只有陈大人愿意赌这一把。赌输了，他的一千五百家底只是装个样子，赌赢了，那他就能拿到在官场立足的根本，同姜大人的魁字营有一战之力。 陈大人在押中庞青云后，是很想把他当做自己的派系培养的。在这之前，他手上并没有足以与姜大人的魁字营对抗的力量。当狄大人要再给庞添五个营兵力的时候，陈大人心头明显一紧，自己只好表示“锦上添花”了。他生怕自己要拉住的人被另外两位夺去。 庞青云私自进攻苏州，属于违反军令。前文提到，攻下苏州再打南京，仗打完了，三位大人就没得赚了。陈大人和姜大人在下棋，狄大人在观战。这个设置很有意思，打苏州是陈大人支持的山字营与姜大人支持的魁字营之间的较量，这也进一步强调了陈、姜二人久已有之的矛盾，而狄大人是这场对弈的旁观者，只在关键时刻补充他的意见。庞青云违反军令私攻苏州，孤军深入，犯了大忌，也打乱了三位大人以战养战的计划。可是陈大人仍然不愿轻易放弃庞青云，这张牌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还在为他说话，可是被姜大人抢了白，庞的最终命运也许在三人的棋局对话间就埋下了伏笔: 狄大人:“唷，孤子儿!你怎么跟庞青云一样，顾头不顾腚啊？”（暗示庞青云不听指挥孤军深入，陈大人选择他也是一步险棋） 姜大人:“几千人就想打苏州，不自量力啊。我是替陈公着想，断了根，又无粮草，死定了!”姜大人明显看不上庞青云的军事冒险，顺便提醒陈大人这一冒险失败后可能导致的后果——死定了。 陈大人淡定落子:“胜负往往在瞬息万变之中，如果在这......连下去，庞青云在朝廷一步登天，到时候......”暗示姜大人:如果庞青云成了，受朝廷赏识，那我也就不必和你在这下棋了。

姜大人跟进落子:“我会让庞青云连回去吗？弃子，对大家都有好处。”明确告诉陈公: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你也不要想靠他捞到好处，如果咱们的表面同盟关系想要继续维持，那就放弃庞青云，还可以共同进退。 陈大人翻开盖碗茶，用眼斜瞟姜大人，并没有做声。 庞青云的政治命运，在这场棋局就已经敲定了。

狄大人看似没有介入到陈、姜二人的冲突，实则是想找机会继续维持住自己的核心地位，不让他二人靠着军事胜利取代自己。果然，庞青云久攻苏州不克，找狄大人借粮，得到的答复是:狄大人根本不知道苏州在打仗。 庞不得已找何魁要粮食枪炮，做笔交易。何魁刚开始相当不屑:“我不给你，苏州城也是我的。”

何魁就是在等庞青云知难退兵，自己打下苏州，而当庞青云说出交易的筹码后，何魁明显心动了:“我说的是，南京。仗我打、城我攻、人我死，魁字营只要站在后边做做样子，南京——一人一半，我们携手进城，你甘心一辈子被那三个老头儿踩在脚下？”这个攻克天国首都的大功，已经超脱了何魁本来的计划，只要能分到攻南京的大功，那么他也可以借此平步青云，缩小和三位大人的差距。更何况自己不用出什么力，这是相当打动人的条件。 不想，攻下南京后，赵二虎擅自私分朝廷军饷，还把这个帽子扣给了庞青云。这让何魁处境相当尴尬:说好了进城以后一人一半，怎么你全吃了呢？

朝廷因庞青云的战功，要实授他两江总督的官职，五年时间从一个败军参将到位列封疆，庞青云人如其名，真是青云直上。庞青云由陈大人领着进宫，陈大人对庞说: “你是不是在想，从宫门外走到这儿需要多久？年轻时候我第一次站在宫门外，也是这么想啊，可真走到这儿，已经是两鬓斑白，用了整整三十年啦!可惜啊，走不动啦！”陈大人意在提点庞青云:自己老了，我一路顶住压力把你推到这一步，就是想让你老老实实跟我的山头，弄得漂亮点，让我也有面子，说不定你还可以接我的班。

庞青云见到了慈禧，太监传话说:“太后说，你还年轻，君臣相伴会长久。太后还说，收复南京，庞青云劳苦功高，赏黄马褂一件，加封两江总督，钦此。”在太监传话时，陈大人不住咳嗽。太后其实在暗示，陈大人年龄大了，支持不了几年，你还年轻，有克复南京之功，君臣相伴还长；意思是，我有意拉拢你做后党，替我好好打理江南，毕竟财赋重地，慈禧不会交给一个不信任的人。说这话时，慈禧一度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慈禧已经不再信任庞青云。 退朝后，庞青云与狄大人、陈大人有一段交谈: 狄大人: “苏州杀人，南京活人，庞大人是君子豹变，果然是辅国良臣啊。”说罢哈哈大笑。他心想，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的两江总督一定做不长了。 陈大人:“那是因为庞大人和朝廷不属任何派系，才得太后的垂青啊。”陈大人到此刻，终于放弃了庞青云，你不属于任何派系，是“太后的人”，和我无关了。实际上是借太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狄大人:“南京是给了你，可姜大人气得是卧病南方，何魁，又蠢蠢欲动，你镇得住吗？”你独占了南京之功，现在这个盘子没有姜大人的份了，我们两位已经放弃你了，没人替你说话，你还是姜大人的对手吗？ 狄大人:“庞大人，我翻了翻黄历，四月初八午时上任，利民利国利己，大吉!”我给你挑一个日子，现在你已经被我们放弃，除掉你，我们三个继续分蛋糕。 陈大人:“要想有所作为，庞大人，你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毕竟是自己一手提上来的，再最后给他提个醒吧。

庞青云:“我有公务在身，告辞了。”庞青云对二人的警告和提醒并不买账，要一意孤行了。 狄大人:“叛乱虽平，可地方督抚各个手握重兵。唉，庞大人，这太后不放心。” 庞青云:“山字营带头裁军。” 陈大人:“好，庞大人带头和军队做了了断，便可专心履行你的总督事务啦。”既然你不听劝，军队裁撤之后，你就没有挣扎的机会了。 狄大人:“你兄弟赵二虎，在苏州说要走，结果呢？一呼百应!在南京，又私分朝廷军饷，你山字营姓赵啊!”你想要顺利当上这个总督，赵二虎的事情你看着办吧，除掉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兄弟，裁军之后庞就是孤家寡人了，不可能有和我们抗衡的资本了。 回府后，庞着手策划了杀掉赵二虎的计策。这个陪他出生入死五年的过命兄弟，终于等来了他大哥放下刀，只不过这最后一次动手，是为了杀他。 庞青云在自己府上祭奠二虎，对着面前无人拿起的酒杯，庞青云再次说出了自己的理想:“五年前，一百零八个人，从一个小村子出来，打仗拼命就为了一口饭吃。这就是山字营最早的兄弟，领头的就是我们三个。今天，我选了一个好地方送你走。我跟你说过，总有一天 你会明白我是对的。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请你喝酒，告诉你，我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我刚才从京城回来，为咱们的百姓，免了三年的征税。明年，明年我保证每一个百姓都吃得饱。你迟早会明白，小七，狗子，（奸淫民女被杀年轻士兵，是他们从村子里带出来的老人）死的是值得的。苏州的四千人，死的也是值得的，你...你也是值得的。苏州你要造反，我本可以杀你，可是我不舍得。可是现在朝廷，朝廷要你，你说，我怎么办？好兄弟，二虎，安心上路......”

庞青云知不知道，二虎临死前最后说的话，就是“大哥”，他从来没想过大哥要杀他，还在关心大哥的安危，至死都认为是何魁动的手。大哥的理想，二虎，真的懂了吗？ 两江总督就职典礼，庞青云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位置，这时，姜午阳从路边蹿出，一刀扎进庞青云的胸口。庞青云一脚踢开午阳，阻止了上前的侍卫。这时的午阳，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兄弟杀我兄弟者，必杀之。”他心目中的崇拜对象崩塌了，大哥的形象不再高大，站在他面前的，是杀了自己兄弟的敌人。

午阳肉搏不是庞青云对手，庞也不忍对他下杀手，只是打断了他的关节:“时辰到了，你别再逼我!”执意走向两江总督的座位。关节被打断的午阳只能无力的捶打着庞青云的胸膛。午时到了，礼炮响起，午阳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庞青云刺去。庞青云身子一震，尖刀贯穿了他的右胸。原来，庞青云的背后伸出了一把火枪，趁着炮响击中了他。午阳迟疑了一下，还是跟进着连刺两刀。炮声又起，背后的火枪也补了两枪，庞青云抽搐着倒下了。

姜午阳看到了庞背后的枪伤，他明白了，庞接不住他的刀是因为中了枪。在地上发抖的庞青云对午阳说:“投名状，快......”催促自己的兄弟补上最后一刀。 午阳斩断了庞青云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刺庞者，姜午阳是也!” 在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结拜时的一句话:生不同生，死必同死。

两个月后，刺客姜午阳被凌迟。

三位大人在品茗闲谈: 狄大人:“一个篱笆，三个桩，姜大人不在，真是不热闹啊。”姜大人养好了病，又重新回到桌上了，咱们三个还可以在一条战线上。 狄大人:“庞青云，是个人才，可不懂为官之道。”既然他一条道走到黑，不听劝，那就没办法了。 姜大人:“南京是重镇，太后想安定天下，怎会倚仗一个外人？”两江不会给一个不和太后一条心的人。 陈大人:“可惜啊，这都是命。”既然扶不起他，那我也只好弃车保帅，稳住自己的基本盘，还是三个人一起分羹吧。 庞青云的命，终于定了。

庞青云死了。两江总督的位置，他再也走不到了。他会不会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夜，他与莲生的对话: “既然跑了，干嘛回来？” “跑了很多次了，想的挺好，每次都是回来。” “干嘛还回来呢？自己的命，该自己做主。” 或者是陛见回府前在结着一层薄冰的河面上走: 陆大山:“大人，危险！” 庞青云:“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陆大山没有回答。 官场这条河，他能走过去吗？ 小七、狗子、二虎、四千降兵，包括他自己，死得值得吗？

柴扉 2022.6.28——6.30. 作于河南洛阳

原文载于笔者个人公众号，转录时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