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台湾有个电影叫《赛德克•巴莱》，是在马军的人人网日志里，我当时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啊？韩寒也在他的博客里说很多人记不住这个名字。百度一番才明白它的意思是：“真正的人”。后来看到电影预告片，我的第一感觉是台湾版的《阿凡达》：神秘的热带雨林，锋利的长矛硬弓，穿行在密林之中峭壁之上的原住民。但是一眼看到的大多是表象，我熬了两个晚上终于把台湾原版的上下两集（上集《太阳旗》，下集《彩虹桥》，总共四个半小时）全都看完了，云雾缭绕杀机四伏的深山密林展现出的如画美景（但特效确实有待提高），时而节奏明快时而悠扬苍凉充满原住民风味的歌声（这部电影的音乐确实很赞），以及影片所折射的各种历史社会问题都深深吸引了我。这也充分证明了一个观点，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此时，我终于理解了那些乐此不疲埋头在清穿剧的导演们。也终于明白了数百年前的努尔哈赤凭十三副铠甲起兵的决心是从哪里来的。言归正传，虽然豆瓣上很多影评都很专业很深刻，该说的也都说到了，但我还是很想说点自己浅薄的看法。因为这部电影，这个导演确实非常地真诚。我也为自己没买票去影院支持而心感不安。所以，写点东西吧（是我写的关于电影的文字里最长的一篇了，因为影片也很长）。

一、 关于历史的视角    “不，今年的樱花开得太早了，现在不应该是樱花的季节。”                      ——屯巴拉社驻在所巡警小岛源治    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按理说她应该是个客观的事物，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什么好争议的。但是现实中关于历史的争议却是最多的，因为历史需要有人来记录，而记录者持什么立场怀着什么动机就会把主观的思想带入客观的历史，久而久之，历史就变样了。所以在没有公正客观的历史观下，历史肯定会沦落为意识形态的宣传工具。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什么？应该是研究在历史中的人吧。只有客观公正的历史才能还原真正的人。当然，我认为很难存在绝对客观公正的历史，但是，想说历史的话还是要尽量抛开个人情感。所以在片中我们看到的日本人也不全都是凶神恶煞的，也有像小岛这样相对温和的山地警察（但因为妻儿都在雾社事件罹难而开始疯狂报复原住民）；我们看到的英雄莫那鲁道也并非是英勇无畏、大公无私的完美无瑕的高大全形象，年轻气盛时的他也会主动挑衅，制造事端，甚至为此误伤族人也毫不在意，他与铁木瓦利斯的私怨为日后赛德克人被日本人分化离间埋下了祸根，在起事前，他也隐忍了多年，在族人的期望与日本人的威胁的夹缝中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在赛德克人雾社出草时单纯的少年巴万在成年族人的煽动下带着一帮小孩杀了自己的日本老师以及躲在屋子里的一群日本妇孺。这时我们才能透过纷繁复杂的历史迷雾，看到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是有血有肉，会笑会哭，会有所畏惧，内心纠结着并不断成长变化着的，这才是真实的人。而很多历史剧里的人，却都只是一张张毫无人味的脸谱，我们要的是“人”而不是“神”。如果某个人全身都被刺眼的光芒所笼罩，拿掉他的光环，他一定污秽不堪。不完美的，才是完美的。为了迎合庙堂的政治宣传，迎合投资方的商业利益，迎合观众的心理需求，那样的电影是没有灵魂的，他们是没法通过电影世界的彩虹桥的。所以，魏德圣导演是真的在拍自己所想要的电影，这点我确实很钦佩。在豆瓣影评里看到很多人说导演的价值观混乱，他们在小时候的黑白电影里看到穷凶极恶、残忍狡诈的日本恶魔，就看不得台湾电影里和正常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善有恶的日本人；他们在小时候的黑白电影里看到英勇无畏、正义化身的人民英雄，就看不得台湾电影里像普通人一样瞻前顾后、盲目自大的部落头目；他们在小时候的黑白电影里看惯了正义的人民反击邪恶的入侵者，就看不惯台湾电影里反抗的人民滥杀无辜的事实。总之，很多人喜欢非黑即白，表态站队的二元思想。但这个世界很大很复杂，又很小很简单，没有什么事都需要去站队，没有什么人从头发到脚毛都是圣人，也没有人从皮肤烂透到心脏。这才是真实的历史和“人”。

二、 关于文明的冲突    “如果你的文明是叫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带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                          ——赛德克族马赫坡社头目莫那鲁道    先进文明与落后文明的冲撞融合是世界历史的一大母题，早期可能是落后文明与先进文明因为地缘因素不期而遇，军事上相互攻掠，文化上相互渗透。到了后期随着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就演变成先进文明到处寻找落后文明主动撞击。在先进文明眼里，自己是高贵的，是来帮助帮助这些野蛮人过上文明的生活的（日本人是这么想的，地球人是这么想的，而拆迁办也是这么想的）。而在落后文明眼里这些所谓“高贵的人”抢占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资源，改变他们的信仰与文化，是十足的强盗（赛德克人是这么想的，潘多拉星人是这么想的，钉子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各自的视角下双方互看不顺眼，剑拔弩张，只等着擦枪走火。最后我们会发现，先进的文明反而往往是以野蛮的方式来“教育”落后文明的。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比如现在高度文明三权分立的美利坚合众国正是建立在印第安人的累累白骨之上的。正如马克思说的：“资本的原始积累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沾满血和肮脏的东西。”但在历史上，文明之间的冲突碰撞是客观存在并不可避免的，正如航行在北大西洋上的泰坦尼克号与冰山的碰撞，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撞上去，然后带来各种混乱，最后逐渐消失在广阔的洋面上，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众多的遗骸。    我们应该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很多无法用精神改变的东西，真善美并不是万能的。比如一个人生长在一个非常差的环境底下，也许他的性格会因此扭曲，最后他的人生确实会因为这些外在因素而不能获得幸福。又比如有些人存在先天性的缺陷，他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改变自己的人生境遇，但可能很多人内心深处还是难以接受或者喜欢上他。 所以至少现在这个世界不是完美的，它是有瑕疵的。人类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动物成为一种高级生物，但我觉得至少在某些方面，人类和动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甚至更甚。扯掉文明的遮羞布，背后往往是最原始的野蛮。

三、 关于身份的认同    “二郎，我们到底该是日本天皇的子民呢？还是赛德克祖灵的子孙？”                      ——赛德克裔日本巡警花冈一郎（达奇斯•诺宾）    身份认同问题可以说是文明之间的撞击所产生的一个碎片。这部电影中内心最复杂也是使我最受触动的角色就是这位长着一张“野蛮”的脸，流淌着赛德克的血液却接受了日式教育并担任日本山地巡警的花冈一郎，他无疑是本片的一大亮点。扮演者徐诣帆（台湾原住民太鲁阁族）也凭此角色获得了2011年第4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配角奖。他与花冈二郎（达奇斯•那威）情同兄弟，都是以原住民的后裔身份接受日式教育并一起在警局中工作，基本已经日化。虽然一郎毕业于师范学校，在警局中学历最高，却领着最低的工资。当他的妻子临盆时，两个日本警察却嘲讽说：“两个番人（对文化落后民族的蔑称）根本生不出日本人。”由此可见，他们还无法真正被日本主流社会承认。两人都对赛德克人抱有同情，但又认为日本国力强大，赛德克人若反抗无异螳臂当车，自取灭族。同时认为日本人给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文明，可以逐步让族人过上美好的生活，自己的后代也可以融入日本社会。在与二郎的对话中，他说：“已经忍了二十年了，就再忍个二十年吧！”但雾社事件的风暴却拔除了这随风飘摇的草仅存的一点残根，让他忍辱负重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在动乱中换上了赛德克服饰，并在紧急关头给穿着和服的妻子披上了赛德克的披风，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在日本发动报复袭击、赛德克族妇孺退进密林选择自尽来成全那些男人时，一郎杀死妻子，勒死孩子，最后时刻很值得玩味，他换上了和服，选择用日本武士的方式剖腹自杀，但用的却是赛德克的弯刀，他问二郎：“二郎，我们到底该是日本天皇的子民呢？还是赛德克祖灵的子孙？”二郎回答说：“切开吧，一刀切开你矛盾的肝肠吧。哪儿也别去了，当个自在的游魂吧！一郎用日语回答：“阿里亚多。”随后自尽。人需要有信仰和归属感来支撑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有时这种信仰和归属感却可能是沉重的精神枷锁。回想起之前他察觉出莫那鲁道要出草时两人的两次对话，莫那鲁道都问到同一个问题：“你死后是要进日本人的神社，还是赛德克祖灵的家？”一郎都选择了沉默不答，这可以看出他内心激烈的冲突，一方面是与他血浓于水却遭受压迫的族人，另一方面是他所向往的文明社会。但最后在雾社事件中，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族人，但那一刻，他一定是把自己撕裂成了两半，极度痛苦，最后信仰崩塌才会选择带着全家人一起奔赴黄泉。    其实很多人从花冈一郎身上立刻就联想到了台湾的历史与现实，一方面我对台湾不算很熟，另一方面已经有很多人讨论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我就只说说我的一点粗浅的认识。很多时候，评价一个人一段历史一定要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而不要一味地用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接受的信息所形成的观念来衡量别人的世界（除了普世共通的价值观外），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理解对方，是因为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的价值体系和利益关系来套在对方的脖子上。所以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很多事不能妄下判断。还有无论是一郎二郎还是台湾，他们的命运都是有历史造成的，个人所无法左右，可能能做的就是在多种文化的交融冲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我突然想到，如果没有发生雾社事件，台湾长期处在日本的统治下，一郎二郎和他们的孩子会过着这怎样的生活呢？

四、 关于彩虹桥    “人要对信仰有所畏惧，就可以对黑暗无所畏惧。”                                            ——本人说的    阳光和彩虹是本片中最重要的意象。我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有三处：    第一处是《赛德克•巴莱（上）：太阳旗》45分40秒左右，被压迫的赛德克族人在原始森林中冒雨砍树，随着达多莫那（莫那鲁道的长子）大喊一声：“树倒了”，倒下的参天大树背后出现了一道亮丽的彩虹，随后大家在达多莫那的带领下唱着民歌跳起了赛德克族舞蹈，这一幕让我很受感染，一直印象深刻。在被日本人奴役多年之后，他们内心还有着生生不息的希望，并相信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第二处依然是上部1小时19分左右花冈一郎（达奇斯•诺宾）劝阻莫那鲁道出草，他说：“头目，被日本人统治不好吗？我们现在过文明的生活，有教育所有邮局，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得靠野蛮的猎杀才能生存……”莫那鲁道回答道：“被日本人统治不好吗？！……男人被迫弯腰搬木头，女人被迫跪着帮佣陪酒，该领的钱全部进了日本警察的口袋……邮局？商店？学校？什么时候让族人的生活过得更好？反倒让他们看见自己有多贫穷了！”（这段话完全可以把主语“日本人”换成某个词）,一郎又说：“头目，我们再忍个二十年好吗？”莫那打断他的话说：“再二十年就不是赛德克了！没有猎场，孩子全都是日本人了！”讲完这番话，瀑布边出现了一道彩虹，昏暗的溪谷一下子被阳光洒满了。这一幕与其说是一郎与莫那对话劝莫那不要出草，不如说是莫那在自己与自己对话经历内心的挣扎后坚定出草的决心。最后他的内心终于不再昏暗，而是充满了阳光，也暗示下面发生的雾社出草血祭祖灵。    最后一幕是上部一小时43分53秒时出草大局已定，一郎在家里整理衣物逗弄孩子时，妻子收下晾晒的衣物，刺眼的阳光照亮整个屋子和一郎的脸，可能之前二十多年的摇摆不定虽然带来安稳的生活却也带来精神上的折磨，不管结果怎样，他知道最后时刻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归属，内心的躁动得到平息吧。    赛德克族的传统是，男子必须割下敌对部落成员的人头（即所谓的出草），然后才能纹面，代表成年，接着才能娶妻生子，最后死去的时候能够通过祖灵守卫的彩虹桥，回到最终的精神归宿。这个不叫做封建迷信害死人，可以称之为原始的信仰。所以说雾社出草的动机并不能简单地理解成反抗日本压迫，实际是带有一定的原住民图腾崇拜的原始宗教仪式。所以当外在强加给内心的精神支柱与自己的主观行为动机相吻合的时候，就会有超乎常人理解的强大力量。莫那二十多年在族人的期盼与日本的威胁间始终保持隐忍是因为他明白日本人非常强大，一旦起事可能招来灭族之祸，是就这么一直忍辱负重还是引刀成一快？最后他的信仰——彩虹桥与祖灵召唤着他那颗始终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心。当雾社出草成功时，他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该做的不是如何抵御日本人的报复，而是如何有尊严地战斗并死去，走向祖灵守卫的彩虹桥的那一端。    魏德圣这个名字我一直到这个电影才有印象，并且说实话至今我也还没看过那叱咤台湾影坛并狂揽五亿三千万票房的最卖座国语片《海角七号》。但是我看了拍摄《赛德克•巴莱》的相关资料后，我真的被这位年轻导演所折服，他是一个真正的电影人。为了筹拍《赛德克•巴莱》可以说几乎付出了一切，投入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还到处借钱（主演徐若瑄不要片酬倒借钱给他），每天尽琢磨着怎么弄到钱，在拍摄时，水灾、塌方，“甚至有人遇到了野猪发狂，跑出来咬人”（纳尼？？？！！！）。除了徐若瑄以外全部启用毫无表演经验又没任何名气的原住民担任主演（甚至有人建议让周杰伦演个角色，但因为周没有原住民血统而作罢。虽然周借给他四千万新台币的巨款却只收了一块钱的利息），并且并不迎合民众的心理，而是讲述了自己想要的故事。我想，他也把这部电影当做自己的出草，他没有想着票房狂收，做好了准备重新回到“一文不值”的时候，他只是想通过自己的那道彩虹桥，血祭自己电影的“祖灵”，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当我们对自己的信仰有所畏惧的时候，就会对黑暗无所畏惧。信仰不在佛寺里，不在道观里，不在教堂里，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人需要有信仰，有人问这个世界到底存在不存在上帝，我认为，相信就存在，不相信就不存在。在大雨瓢泼的时候，我们心里要装着彩虹，等着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最后，我扯一下高考。虽然这个制度有其不合理性，但相对来说已经是中国最公平的竞争选拨机制了。既然躲不开，就勇敢去面对，对中国人来说，高考就是我们的成年礼，我们的出草，只有经过高考的洗礼，我们才算成年。去吧，去吧，莫那鲁道说，在彩虹桥的那一端，有广阔的猎场，有祖灵的守护。那我说，在我们的彩虹桥的那一端，有可以打个日夜不停却没人叨扰的DOTA，有烈日下一路追风驰骋的球场，有各种温柔可爱霸道漂亮的学姐学妹，有四年难忘的青春记忆，去吧去吧。成为真正的人。        这是除了我的毕业论文外第一次打这么多的字，总算对得起这片长，其实我也想要把这篇文章拆成上下篇来着。虽然这部电影有这样那样的瑕疵，特效有点假，下集的节奏很乱，最后略显拖沓，但这一切丝毫不影响电影的震撼力。因为这部电影很用心很真诚，导演在认真地向我们讲述他所要展示的故事。这点难能可贵。用心做电影，用心做真正的人，赛德克•巴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