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剧照

《全面回忆》剧照

有趣的是，在这些赛博朋克风格的电影里，香港不仅经常作为背景城市出现，还多次被设定为未来世界的基础原型。比如《攻壳机动队》里的新浜市，该电影真切是在中国香港拍摄取景，对于熟悉香港景色的观众，可能会在观影时因看到香港的励德邨、怪兽大厦、香港文化中心等而时常出戏，电影中还有油麻地的天后古庙、铜锣湾电车总站、鲗鱼勇海山楼、港岛海景大楼、德铺道中翠华餐厅、九龙公众码头、力宝中心、汇丰银行大厦等地方!

《攻壳机动队》反派组织HANKA总部（上）与香港金钟力宝中心（下）对比

《攻壳机动队》公安九课总部（上）与香港九龙公众码头和香港文化中心（下）的对比

《攻壳机动队》剧照（上）与香港中环（下）对比，剧照中还特意标了一朵紫荆花

但是，论超现实世界有迪拜可以取景，论超高密度城市有新加坡可以取材，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诸多赛博朋克作品的影像化之路肇始于香港这一方弹丸之地？

土地供应问题，香港的楼房有多密集不用多解释，而这却成了外国人眼中的独特景观。其实香港有严格的土地供应法令，目前有近7成土地是法定郊野公园的土地和绿化地，市中心高度集中化，道路密密麻麻如人体毛细血管，公共交通出行十分方便等等，且先不在这讨论城市空间规划的问题，设计可以借鉴开发，但是历史不会一模一样。

在我看来，正是香港文化的谜团与其独特的城市发展轨迹造就了得以承载赛博朋克文化想象的城市景象。作为一种音乐流派的朋克发出反叛现实、对抗主流的底层和边缘之声，有着“反乌托邦”的阴沉基调，而上世纪九十年代押井守来香港采风的时候，香港正处于1997回归前夕，整个香港处于一种焦虑的情绪中。正是香港人的整体这种不安和焦虑，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困惑，更加与赛博朋克作品中不断追问“我是谁”，“我从哪来”的主人公完全一致。因此1995年动画版《攻壳》的美工竹内敦治曾经形容当时的香港所谓现代化带来的紧张与压力其实是底层边缘人的内心困惑和麻木。

《环太平洋》剧照

众所周知，香港长久以来在政治上处于暧昧境地，因而它自然而然地成为不同文化产生联系的要塞——中国与世界、东方与西方、历史与前沿在这里连接，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不同国籍的个体在这里汇聚，某种意义上有着西方对“China Town”的想象。

然而，多元的文化并没有给这个城市带来生活的平衡，对立的两极始终存在。不仅在人的思想和阶层上二元划分身份的等级，城市空间也正如赛博朋克电影里一致化的城市概念设计离不开混合城市、分层城市、巨型城市这些关键词。

《攻壳机动队》上下城剧照

《全面回忆》分层城市剧照

《银翼杀手》巨型城剧照

事实上整个香港也是一个巨型的高密度城市且被剖分为上、下两城。无论我们看到中环、尖沙咀等中心商业圈有多少蔽日干云的摩天大楼，来往其中又有多少打扮精致的白领一族，到了周末人去楼空之时也只是外籍家庭佣工的聚众娱乐之地；而到了油麻地、九龙城寨，阴暗潮湿、混乱不堪是城市的另一面，层层叠叠的老旧招牌挤压着本就逼仄的空间，西装革履的打工族穿梭其中负担着最廉价的房租。

超新科技的诞生，多远文化的交杂，物质世界的丰富，精神家园的后滞，所导致迷惘和异化几乎是所有赛博朋克作品的核心。尤其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步入蓬勃发展阶段，正是赛博朋克作品活生生的写照。勤勤恳恳工作者可以迅速发家致富，也不乏游荡街头的不法之徒，操弄贪婪与欲望的游戏。有的人富丽堂皇，有的人混乱肮脏，也有人得过且过、醉生梦死。这一切让香港既是成功福地，也是迷失乐园，文明与野蛮并肩齐行，每日的城景乍看熟悉，某一刻却又全然陌生，这恐怕便是电影所述生化人、机器人、普通人共同生活的未来世界吧。

02

摩登城市、购物天堂、全球经济体——香港的上半城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素来是香港的一张“名片”——以至于当你Google搜索‘香港’图片时，一不小心就滑出了旅行社版本的旅游攻略。是的，那是一个摩登城市与购物天堂。无论是从星光大道平视对岸，还是从太平山顶俯瞰维港，高楼耸立、街道环绕的景象都极具都市感，而但凡讲述发生在香港的电影故事，多多少少都会取景于中环建筑群，来展现城市的繁华。

香港的上半城竞建着最高的大楼，竞买着最贵的半山豪宅，竞做着最自由的全球经济体。香港现存摩天大楼在150米以上的不少于215栋（包括商业大厦和住宅），而全球100栋最高住宅大楼中至少有一半位于香港。亚洲楼王层出不穷，山顶超级豪宅MOUNT NICHOLSON一幢洋房，实用面積6229呎（约579m2），获买家以13.99亿港元购入，呎价高达22万余港元（约241万港元/m2），房价及呎价再刷亚洲洋房新记录。全球约70%的百大银行和65% 的20大保险公司在香港扎根运营，全球金融科技枢纽中香港排第五；连续 24 年获美国传统基金会评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

在上半城生活的人士一根手指头在电脑上敲一下可能都是动辄上亿的交易，令上半城无比的生气蓬勃，高度繁华，灯火辉煌，同时世界各地的人才如飞蛾扑火般涌入这个弹丸之地。我们比较熟悉的公众人物像马云、马化腾、朗朗、李宁、李小鹏、李冰冰、孙俪、邓超、赵微、汤唯、章子怡、周迅、张静初、胡军、黄晓明、靳东等人都已经在这上半城扎根，争先享受上半城的美好福利。

03

狭窄的街道、逼仄的公屋、鱼龙混杂——香港下半城

事实上，我对香港最深的印象并非繁华的CBD，而是老城区里破旧狭窄的街道、路边一栋栋握手楼和一众“彩色”的公屋。导演押井守同样地在《攻壳机动队》里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下半城的特写上，也就是电影中混乱肮脏而破败糜烂、埋藏着无数幽暗故事的贫民区，其实也就是现实世界里油麻地、深水埗、九龙城寨等地。大家都知道香港地狭人多，自然而然地价市场昂贵，不同于常见的临街商铺，香港的商铺中很多都开在居民楼和工厂大厦中，一栋楼往往从底楼到顶楼都是商铺，建筑外立面挂满了招牌。

《1995攻壳》剧照

香港街景-招牌琳琅满目

熟悉王家卫电影的朋友一定知道重庆大厦，那里就是《重庆森林》的拍摄地，位于香港九龙尖沙咀弥顿道的繁华地带。十七层楼高的大厦汇聚来自亚非各国的商人、劳工和避难者以及各国的背包旅客，具体有东南亚人、尼泊尔人、巴基斯坦人、孟加拉人、中东人、尼日利亚人、欧洲人、美国人等等来自130多个国家的形形色色的人，更是传说中的“鱼蛇混杂”之地，所以经常发生一些治安、刑事案件。如果你还记得电影中那些灯光不足画面摇晃的景象，那其实是因为王家卫当时拍摄《重庆森林》的时候无法取得重庆大厦的同意，所以产生了这些偷拍下的“自然效果”。CNN 的 Peter Shadbolt 将重庆大厦称为“非官方非洲驻香港办事处”，其也被美国《时代》杂志选为“亚洲最能体现全球一体化的例子”。

重庆大厦入口，图片来自“米拍”

重庆大厦商铺局部，图片来自“米拍”

正因为这部电影使得很多人开始关注这栋神秘的大厦，甚至成为新晋网红打卡地标。却又很少的人知道，其实重庆大厦只是九龙城寨的缩影。凭借着老照片和对九龙城寨的昔日想象更加剧着各路创作者挪用香港意象的欲望——这块英国、港府和清廷/中国三不管的飞地。之所以被称为“三不管”，在清朝灭亡后九龙城寨就一直处于无政府管辖的状态，新中国成立后九龙城寨名义上属于新中国，但毕竟还是在英国的殖民地盘上，新中国政府也不可能派兵去管理这个区域。但英国政府和港英政府也无权管辖，于是九龙城寨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灰色地带。

当然，这里成为了罪恶的衍生地、黑暗势力的天堂。据说那个时候九龙城寨的黑帮到香港区域内犯罪，逃进寨里，警察就不敢再追进来，里边的黑暗势力强大到很多警察不敢轻易进入，因为进去一旦被识破警察身份，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王晶的《追龙》部分还原了当时的黑势力）。在93年被拆除之前，杀人犯、强奸犯、毒贩、逃犯、妓院、赌场、鸦片烟馆、无照牙医和中医诊所、没有质检的肉类加工厂、食品加工厂......都聚集在这三个操场大的地方，5万多人要塞进这么局促的空间，也就意味着必须往上盖楼，其以夸张的建筑形态和超高的人口密度闻名于世。

九龙城寨外观与手绘剖透图

（以下图片可能引起不适）

今天，即使九龙城寨已经改建成了一座公园，而那样的蚁居生活方式至今还能在香港找到。究其原因，有如下几点：第一，高速发展的香港在2003-2016年间工资涨幅（49%）追不上房价飙升（3.6倍）；第二，截止至2017年3月，香港申请公屋者总数有27.6万户，其中达资格申请有12.86万宗，然而每年配额却只有2200个，可能需要近10至20年的等候期；第三，将近20万港人蜗居分间楼宇单位（俗称‘劏房’），在统计时，全港楼龄25年及以上的私人住用/综合用途（不包括村屋）内约有8.88万个劏房位于2.52万个屋宇单位并为19.99万名人士提供居所。

香港政府数据统计

而劏房现实里多的是以下这些境况：睡笼屋，躺厕所床，一家4口挤6平米的空间等等，隔三岔五还会发生暴力事件，严重的还会刀砍攻击，无论是卫生环境还是结构消防都是大问题，可以说香港低下阶层的居住质素比1960年代更衰，而这就是香港繁华背后最真实的另一面。

04

何以为城？

在赛博朋克类型的小说中，城市时常被描述为一个在高度的繁华外表之下腐朽而掩盖着罪恶的地方。当文字转换成影像，就形成了赛博朋克电影中的经典场景：各类文化相融合、相冲突与香港上下城的景观相契合，同时，更是精神上的契合。

正是香港人对自我身份归属的困惑，与赛博格（Cyborg，义体人类）处于人与机器之间的夹缝地位极其相似：《黑客帝国》机器与人类的反抗、战争；《银翼杀手》仿生人是否应该拥有人的权利和情感交流；而在《攻壳机动队》中当人类开始对自身进行机械化改造，半人半机械的赛博格模糊了人与机器的界定，也再次发出灵魂拷问：“何以为人？”

那又“何以为城？”赛博朋克作品中带有的强烈反乌托邦气质和悲观色彩无疑是最为迷人与特别的，回顾历史上人类对于未来城市的想象，我们可以说十五世纪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仍然难逃柏拉图《理想国》中的社会模型，也可以说二十世纪乔治·奥威尔的《1984》预言的世界已成为过去，那么，赛博朋克作品想象的近未来城市离我们究竟有多远？香港大概是其中最接近的一个答案了吧......

部分资料来自网络，由城市设计重新整理编辑

资料来源：

[1] 《老照片：香港九龙城寨 一个神奇的江湖传说》http://www.sohu.com/a/233496166_482071

[2]《一款以九龙城寨为背景的游戏 让你体验其中的恐怖》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615767.html

[3] 《香港金融服務業概覽》，2018年5月，香港金融发展局

[4]《中原数据》，2018年，http://hk.centadata.com/ptest.aspx?type=3&code=SYPPWWPAWK

[5]《MOUNT NICHOLSON洋房卖11.6亿称王 项目三破港纪录 囊括最贵首三位》信报地产新闻，2017年11月1日，https://www.property.hk/news_content.php?ln=sc&author=PHK_NEWSPROP&id=55841

[6]Hong Kong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 of the People Repubilc of China. (2017). The Chief Executive’s 2017 Police address. Retrieved from: https://www.policyaddress.gov.hk/2017/eng/index.html.

[7]《论香港为何成为赛博朋克的概念圣地——从说起》，作者：卫析，源自黑白漫文化

[8]Hong Kong Council of Social Service. (2017). Community Housing Movement. Hong Kong Council of Social Service. Retrieved from: http://www.hkcss.org.hk/e/cont_detail.asp?type_id=9&content_id=4135.

[9]Oriental Daily. (2015). You wu wu ren zhu [there are few tenants live in the placement housing]. On.cc. Retrieved from: http://hk.on.cc/hk/bkn/cnt/news/20150827/bkn-20150827160643811-0827_00822_001.html.

[10] 《主題性住戶統計調查第60號報告書》，香港特别行政区 政府统计处，2016年3月

[11]google pictures

[12]wikipedia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