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按： 侯哥大约10年前的一篇文字，非常细致、专业地分析了常老师的这段“用巧计哄元帅他出帐去了”唱腔。前天和侯哥聊天，还说起这篇文章，我说找不到了，他说还在梨园豫曲论坛里。今天搜出来了，转帖过来。

    这是我看到的侯哥目前仅有的两篇唱腔分析文章，一篇说桑振君的《桃花庵》，一篇就是这个。我认为这两篇文章充分说明了他深厚的专业素养与高度的鉴赏能力，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说点题外话，侯哥的那篇分析桑振君“九尽春回杏花开”的文章还被人盗用冒名发表在某专业杂志上。他很生气，也很无奈。依他自己的想法，他还打算写一些，比如讲陈素真先生艺术的、讲沙河调艺术的，然后把自己的这点东西结集起来。这里也奉劝、敬告一些“人”，还是要点脸皮的好。

    近来一直在听常老师的专辑。那是1980年前后为庆贺她舞台生涯50年制作的广播节目，基本囊括了她的各种剧目里的精华。每段唱前面还有一小段简短的说明，分析唱腔结构，指出匠心独具之处。越听越觉得常老师把豫剧唱化了，其唱腔的丰富多彩程度，在豫剧界确属第一。在唱上，常老师也担得起“气象万千”四个字，与陈老师的做一道，是豫剧艺术两座并立的高峰。

    同是二八板，常老师唱得千变万化，一点不让人有重复、单调之感。单说《拷红》，里面“那一日你言道张生有恙”和“想当初孙飞虎围困寺院”两段二八板紧紧相连，常老师根据人物思想感情与心理活动的变化，处理得非常恰当，前面一段是饱受委屈后的诉说，后面一段则是心情稍平静下来后的辩理。还有一段二八板后来去掉了，就是“常言道得罢休来且罢休”。这一段则是挨打后心情彻底平和下来的规劝。虽然连着三段二八板，但里面的感情变化、处理方法大不相同，整个戏唱来让人感觉就是一个“灵”字，灵巧、灵动、活灵活现。

    同是破洪州里的穆桂英，传令时是赫赫威风的元帅，责夫时又有少年夫妻的小儿女情态，二者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常老师用她那声情并茂的唱腔生动、成功地完成了人物塑造。里面一段夸奖杨宗保用瞒天过海之计飞渡黄河的慢板转流水唱腔，既有元帅对先锋机智勇敢的夸赞，又有妻子对丈夫精明能干的自豪，精彩至极。“先行官做此事令人钦敬，黄河上连舟船计出英明。自古道黄河天险难飞渡，将军你做先行果然才能。我只把功劳簿拿在手内，征北路我记你头件大功。”常老师在“将军你”、“我记你”、“头件大功”里用了三处花腔，充分表达了穆桂英对丈夫这一举动的欣赏、自豪之情。

    常老师的唱腔刻画传统戏里的青衣、花旦、刀马旦、老旦非常到位，塑造现代戏里的人物依然栩栩如生。不论是善良忠厚的拴保娘，还是风风火火的李双双，不论是饱经风霜的李奶奶，还是机智勇敢的柯湘，常老师都把她们唱活了。我总是想，这就是天才艺术家。一个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的女子，演啥像啥，她也没闹过革命，没干过地下工作，怎么演出来的李奶奶就那么有一股子革命者的气质呢？

    有时间很想好好写写常老师的唱，但是自己专业方面素养太差，怕贻笑大方，还请朋友们不吝指教。

常香玉《花木兰》“用巧计哄元帅他出帐去了”唱段赏析

    关于常香玉：她的身世、经历、贡献，各种媒体已经说得很详尽了，我想谈谈我对常大师的认识。在我眼中,常香玉老师是非常令人尊重的，我觉得说她是新中国豫剧的代表人物是非常准确的，在新中国成立后，没有哪个地方戏的演员能有她这么辉煌过，她无愧于“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她的声音和行动总是与人民的利益密切相关，她把艺术看得高于一切，她把戏（豫剧）看得比天还大，她为人民而歌唱，为新社会而歌唱。有的人把这种歌唱看得功利性了。我没有跟常大师接触过，但我想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艺人，他们内心对新中国的感激和赞美不是一些没有经历过屈辱、苦难演艺的人所能彻底理解的,当一个人有了再生感觉的时候,她(他)完全可以做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举动，做出象常大师那样的义举。这些义举，我们没理由去攻击，相反我们应该大力地去赞美。

     常香玉，宗豫西调，同时在自己流派形成的过程中，吸收不同流派，不同剧种的演唱方法，巧妙运用，可以说是豫剧的集大成者。因为宗豫西调，所以她的演唱基工包括喷口和发声，往往难免带有豫西调的痕迹。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豫西调喷口脆的特点，让喜欢这个调门的人说成是吐字清晰，让不喜欢这个调的人说有点生硬，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一部分人仅仅凭自己听过常老师晚年的几个唱段，就说常老师的艺术缺乏委婉，甚至指责常老师引导豫剧错误，这是非常偏颇的。每个人的演唱艺术的晚期，运气都不如青年时期自如，而常老师多是扮演的刚烈的女性，在感情抒发上，难免受生理的影响，致使后期的演唱在拖腔的时候有点高亢，我想，这不是她的本意，从后来常老师的遗憾中也可以看出她对后来者把这个拖腔误以为就是常派奔放的特点也很不满意，实际上，常老师是一个非常注重演唱技巧的艺术家，她的不少唱段也非常有意境，有深度，有内涵，有文化，有讲究。尤其是《花木兰•思乡》一折，可以说是丰富多彩，奇妙非常！其塑造人物内心感情之到位，可以和桑派的《桃花庵》、汤玉英的《倒霉大叔的婚事》一起并称为靠唱腔塑造人物内心活动成功的三个丰碑。下面，我将自己对这折戏的感受，对这个唱段评析如下。     关于《花木兰》：关于这个我也只想说别人很少说的，或我跟别人认识不同的地方，共性的东西就不陈述了。这个戏大部分来源如陈宪章个人的观点，改编自他从地摊上“检”的一本书，这本书不是一般人的书，是马少波的剧作选。不管陈宪章承认不承认他借鉴了豫剧传统剧目《花木兰从军》中的一些精华，我都觉得以同样题材作为表演内容的传统剧目会对新剧目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因为常香玉和陈宪章都是泡在传统戏中成长的，也许原来剧目中的一些东西，已经扩散到他们的细胞中去了，否则，在短时间内，很难创作出这么深入人心的剧目---，它不象其他改编或原创性的剧目，很不成熟，有不计其数的版本，这个改编的剧本从产生就是比较成熟的，从拍成电影到现在，唱词鲜有变化，调门鲜有变化。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感谢常香玉和他的丈夫，以及她的左膀右臂（王福顺、王冠军）带领香玉剧社给豫剧、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文艺财富，给抗美援朝战争送去了号角。     我个人认为《花木兰》是一个唱做俱佳的优秀作品，它不单单靠思想性取胜，其艺术性也是凤毛麟角，只不过这个戏不象其他做工戏那样，靠水袖、扇子，僵尸，跪步、卧云等明显表现手段引起观众的感官共鸣，它靠人物塑造上的细节处理取胜，靠唱腔丰富多变取胜，靠发声轻重缓急精当取胜，靠人物的动作潇洒、、行动飘逸取胜。上面所说这些在《机房》、《送别》、《征途》和《思乡》中都有充分的表现，因此成为不少名家参加大赛的首选剧目，比如虎美玲、菅爱梅、小香玉、谷秀荣、范静、卫云、白伟等都采用不同的折子戏取得了专家的认可。

常香玉张君秋

    关于花木兰这个角色的行当：这个角色的行当很难说清楚，可能有不同的认识，但我比较倾向老艺人们给这类角色的称呼“包头生”，我觉得常老师也是按照这样的行当塑造人物的，她既不完全是武生，也不完全是花旦，但她既是武生，又是花旦，她（他）的唱腔中往往要兼有武生和花旦的成分，而且个别句子需要单纯作为旦角处理，有些句子需要单独做生角处理，而且要处理得清晰可见。弄明白行当特点，我们在理解常老师的表演技巧就容易把握一些。      为了这个分析，我找了这个唱段7个不同版本，比较满意的就是生旦净丑发的这个，因为思乡一段，对乐队要求近乎苛刻，论坛上发的前两个段子包括虎美玲的唱段，都有跟乐队不十分协调的地方，这个唱段总体上是流水板，因为节奏时快时慢，时而中速，也有人称为这样的唱段为“花流水”或“乱流水”，在这个戏中，常老师靠个人的演唱技巧跟不大擅长曲谱的琴师合作得相得益彰，总体上大气成熟，协调厚重，能充分表现人物的内心感情。具体如下：

用巧计哄元帅出帐去了， 羞得俺花木兰脸上发烧 我（这）低下头，仔细看， 我自己好笑 ：我是个女孩家怎把亲招？！

   “用巧计哄元帅出帐去了”，在这一句中，“用巧计”三个字，常大师用她擅长的豫西调开头，以武生的演唱方式开头，豫西调喷口爆发性好，一起腔就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紧接着“哄元帅”不露痕迹的转到了豫东调上，用豫东调的装饰音和高音拖腔，唱得一波三折，表现了花木兰哄走元帅的艰难过程。“帅”字后面的拖腔，激昂跳跃，表现了哄走元帅后，花木兰自鸣得意的思想状态，“出帐去了”速度放慢了一些，我们从唱腔中似乎就可以看出主人公如释重负，自擦汗水的情形，而且这个舒缓的节奏中，声音由高逐渐降低，通过这个细节处理，加上后面的行弦，花木兰俨然在隔着帐篷的缝隙，偷偷的观望，直到元帅走远……    “羞得俺花木兰脸上发烧”，从这句开始，艺术家显然更多的是用的花旦的行腔方式，唱的委婉多情，柔和如水，“俺”字后面的拖腔以声传情，透露出了那么的难为情，摸一摸脸，哦，原来脸都在发烧。     “我（这）低下头”，花木兰脸上在发烧，因为元帅走了，帐内此时就她一个人，元帅的提亲，唤醒了她自己的性别意识，她开始审视自己。所以，要在唱中带思考性质的节奏。思考性质的节奏怎么设计？创作人员运用了反复的技巧来展现她的思考，包括唱腔拖腔的反复和行弦的反复，她内心深处是红妆，所以她现在是闺门旦，唱腔妩媚而多姿。    “仔细看，我自己好笑”，她自己端详着自己，不由得自己忍俊不禁地笑了。“我自己好笑”简单的五个字，唱得难度极高，“自己”二字后面的花腔旨在表达她看的全过程，为后面好笑做铺垫，“好笑”两个字，紧承上面的观看，在唱的时候，由唱到笑，唱中带笑，能在唱中笑得这么自然的（不说其他技巧，单说唱中带笑的技巧），在我听过的所有演唱中，也就常香玉和申凤梅大师两个。     通过观看和审视、思考，她觉得她没有因为在军营就发生性格的变化，在思维中，她依然是她，她问自己，也反问别人，“我是个女孩家怎把亲招？！”在这一句中，常香玉充分发挥自己善于表达激昂热烈情感的特长，把花木兰内心深处火热的女儿情表达的酣畅淋漓。

真木隶，假木隶，我自己知晓，         在军营，十二载，我未露分毫。        

       来从军来得太久了，都十二载了（艺术数量，泛指多，跟桃花庵中的十二载不一样）。这些岁月中，朔风吹皴了木兰的皮肤，训练改变了木兰的线条。表面上。花木兰已经跟“真木隶”（在这代指男性）很难辨认了；但内心深处，花木兰依然是满腹儿女柔情，是“假木隶”（在这代指女性）。“我自己知晓”，“我”一直没有忘记，   想到这些，她的女儿情难以自禁，她有点得意忘形了。“我自己知晓”一句，演唱者采用了花旦常用的“喉部”共鸣音，唱得空前的多情。

    很快，她仿佛看到了外面走动的人影，回过神来：为了抗击侵略者，花木兰不得不在军中，裹起自己的女儿情，裹起自己的女儿身，巧妙机智的隐藏自己。“在军营，十二载，十二载未露分毫”，这一句，又回复到武生的唱法上。细细的品位，常老师的唱腔确实唱出了人物内心活动变化的过程，唱腔与人物的思想感情紧密结合，达到了一种非凡的艺术境界。多听几遍，你就不得不佩服演唱水平的高超。

常香玉 花木兰用巧计哄元帅出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