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山之间缓步穿行,探寻张岱光华闪烁的人生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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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山之间缓步穿行,探寻张岱光华闪烁的人生切面

2024-07-09 08:3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庚子春月,我再一次来到西湖,临近黄昏,夕阳西下。湖水倒映着孤山,山顶似乎镶着一条金色的光边,我叫了一条船向湖心亭驶去。如今湖心亭已经不让登岛了,小船只能围着湖心亭绕两圈。这里游船比较少,非常安静。湖水拍打着船身,水声与桨声合着节奏。我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湖心亭,脑海里浮现的是三百八十八年前的那一个雪夜,一条小船载着张岱上了湖心亭。在亭子里,他遇到两位来自金陵的客人,被强逼着喝了一大杯酒才离去。我想象着张岱的小船停在那里,亭子里三个人烤着炉火,身穿毳衣,端着酒杯,看着雪后西湖,世界如此安静,唯有他们交谈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

西湖胜迹图册 湖心亭 【明】宋懋晋/绘

“先生, 天色不早了, 该收船了, 咱们往回返吧!”

“好的。”我收回思绪,冲着船工点了点头。此时的西湖,桨声灯影,更安静了。

崇祯五年(1632),这一年张岱三十五岁,距离清兵入关还有十二年。此时的张岱既有殷实的家境,也有闲散的精力,去做大雪之日“拥毳衣炉火”、拏一叶小舟去湖心亭看雪的痴相公。说张岱痴,还真不止这一件事。我以为《湖心亭看雪》是描写冬日西湖最美的小品文,大概不只是我,许多钟情书法小品的书家写过这篇短文。美文与佳书,本就是雅事一件。其实湖心亭之美,不在冬天。明人张京元曾经描写湖心亭的美景,说:“湖心亭雄丽空阔。时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挂东,所不满者半规。金盘玉饼,与夕阳彩翠,重轮交网,不觉狂叫欲绝。”西湖美景在夕阳,在月夜,在冬雪。

绍兴距离杭州不太远,住在绍兴的张岱最喜欢杭州,尤爱西湖,可以说他踏遍了西湖周边的山山水水、大小寺庙、亭台楼阁。正如张岱好友王雨谦在《西湖梦寻》序中说:“张陶庵盘礡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头,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独悉。”可见张岱对西湖的熟悉程度远高于当地常居者。

辛亥(1671)七月,时年张岱七十五岁,忆西湖七十二文,终于结为《西湖梦寻》。张岱如是说:“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成为前朝遗民之后,张岱也曾在甲午(1654)、丁酉(1657)两至西湖,去了涌金门、商氏的楼外楼、祁氏的偶居、钱氏和余氏的别墅,还有自己家的寄园。此时的西湖沿岸湖庄,仅存瓦砾,他梦中的西湖所有,反倒成了西湖所无。从断桥望去,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同被洪水淹没,“百不存一”。

西湖十景图册 湖心亭 【清】董邦达/绘

古代文人都喜欢在西子湖畔留下自己的诗文,似乎不留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自称文人。无论是白居易还是苏东坡,无论是林逋还是袁宏道,寄情写景,考古论证,连西湖边墓中的遗骸也要书写一番。在《西湖梦寻》中,张岱收集了历朝历代文人雅客描写西湖的诗词,也写了很多赞美西湖的诗词。《西湖梦寻》的首篇《明圣二湖》被人评为描写西湖的最佳文章。

张岱多少受苏轼的影响,不仅将好茶比作佳人,连描述西湖也学苏轼“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文中从鉴湖说起,其名声早过西湖,北宋时期,西湖的名声才因文人墨客的名篇佳作广为流传,后来居上。武汉东湖的景致不亚于杭州西湖,只是缺少了名篇佳作传世,少了些人文情怀和古今轶事。西湖唐代时有白居易,北宋有苏轼、林逋、辩才法师等。南宋时,临安为偏都,自然成为官宦文人、伶人佳丽向往的地方。历朝历代无以数计的名篇佳作,张岱在明末对其进行了一次总结。张岱在文中还提到了湘湖。张岱的兄弟余儒将西湖比作美人,将湘湖比作隐士,将鉴湖比作神仙。张岱对这样的比喻不以为然,他认为:“余以湘湖为处子,眠娗羞涩,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

张岱说游西湖,应如董遇读书三余,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古人“虽在西湖数十年,花钱数十万,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风味,实有未曾梦见者在也”。不止《明圣二湖》一文,张岱还有三首诗可与古人相媲美,一曰:“追想西湖始,何缘得此名。恍逢西子面,大服古人评。冶艳山川合,风姿烟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又曰:“一望烟光里,苍茫不可寻。吾乡争道上,此地说湖心。泼墨米颠画,移情伯子琴。南华秋水意,千古有人钦。”再曰:“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渔灯隔水见,堤树带烟糢。真意言词尽,淡妆脂粉无。问谁能领略,此际有髯苏。”有人说张岱的诗浅薄,大凡一读就懂的诗,总容易被冠以浅薄之作。在我看来,张岱写诗,固有其诗脉可寻,早期学徐渭,后来学袁宏道,用心最苦的是学钟惺、谭元春,但其诗心,却深受陶渊明、白居易和苏轼的影响,所以他的诗深入浅出,好读易懂。

己亥冬月,恰逢宋代大画家文同诞生一千年,我专程从三亚飞往杭州观看专题展览。这一天是阴历十五日。其时,资深出版人、小友冯俊文正好也在杭州修行。晚饭后,他陪我游览西湖。先行至孤山之下,拜谒林和靖墓后,又转到平湖秋月景点,此时天已大黑。向北望去,一轮圆月挂在天空,近而大,月中影如吴刚桂子、玉兔嫦娥。天高月明,清光熠熠。湖面倒映,如洒金蓝宣。来过多次西湖,这是很难得的一次西湖望月。尽管是晚上,但是周围并不安静,湖上有零星游船还没有靠岸,船桨声与游客的交谈声,随着湖面传出很远,听得真切。岸上人流熙攘,呼爹喊妈,有点闹心。想起张岱的诗句:“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此时体会到,只有到了西湖,看到天上之明月,湖中之倒影,心境才平静下来。张岱曾写《西湖十景》诗,其中为“平湖秋月”所作绝句曰:“秋空见皓月,冷气入林皋。静听孤飞雁,声轻天正高。”似乎看到三百多年前的他凭栏望月,风吹动着他的衣袂,飘飘如神仙。也许那时候的“平湖秋月”没有现在这么闹吧。

西泠桥上 黄宾虹/绘

张岱的《西湖十景》诗,并没有被多少人记住,我觉得他的诗虽不如文,但他的文又尤似诗。《西湖十景》中还有一首吟“三潭印月”:“湖气冷如冰,月光淡于雪。肯弃与三潭,杭人不看月。”前面是“看月不看湖”,这里却是“杭人不看月”,大约是山阴人张岱对杭州人“看湖不看月”的一种自视清高吧。到头来看,还是苏轼的胸襟宽广——“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其实杭州人最爱白天看湖,晚上看月。

春天到西湖是最佳季节,沿岸嫩柳拂掠湖面,桃花倒映水中,湖畔游人如织,刚刚脱下臃厚的棉衣,着艳丽多彩的春衫,如春花点点,在湖畔缓缓游走。正应了张岱的《西湖十景》中“苏堤春晓”那一首:“烟柳幕桃花,红玉沉秋水。文弱不胜衣,西施刚睡起。”张岱引东坡“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典故,把春天的西湖比作刚刚睡醒、慵懒娇憨的西施。三百多年前西湖的春天,比今如何?今天游西湖的人中,多了些纯粹为了健身而快步如飞的人。对西湖过于熟悉的人,反倒不把眼中美景当回事了。犹如鱼不知水之重要,人不知空气之重要。

《西湖十景》中“雷峰夕照”一首曰:“残塔临湖岸,颓然一醉翁。奇情在瓦砾,何必藉人工。”小时候读鲁迅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说实在的,那会儿也读不懂。历史上雷峰塔倒掉也不是一次两次。最近去杭州,路过新建的雷峰塔,我没有进去。我有个怪癖,新建的仿古建筑都不去看,包括四大名楼,水泥钢筋,瓦无瓦,砖非砖,连斗拱飞檐都是假的。我以为,古时的建筑即使是残垣断壁,也有古意,值得缅怀。新建的仿古建筑,即使建得再豪华奢侈,距离古意远矣。不只我持这个观念,你看张岱晚明时便知“寄情在瓦砾,何必籍人工”。

张岱在《西湖梦寻》中也提到了雷峰塔:“雷峰,南屏山之支麓也。穹窿回映,旧名中峰,亦名回峰。宋有雷就者居之,故名雷峰。吴越王于此建塔,始以十三级为准,拟高千尺。后财力不敷,止建七级。古称王妃塔。元末失火,仅存塔心。雷峰夕照,遂为西湖十景之一。”

江南春雨 傅抱石/绘

我每次去杭州几乎都住在同一家酒店——凤凰山庄,距离西湖胜景“柳浪闻莺”也就六百多米。下午的暖阳绵绵地照在人的脸上,光在湖面上跳跃,逼着人眯缝起眼睛。一个人来到湖边,躲开嘈杂的游人,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静观沿湖大片的荷花,风翻荷叶亦如浪,水打菡萏皆有香。也可以静静听着湖中的橹声与柳树间的鸟鸣,不一定是黄莺,不知名的鸟居多,但我还是记起张岱那首写“柳浪闻莺”的诗:“深柳叫黄鹂,清音入空翠。若果有诗肠,不应比鼓吹。” 缘此,我总是住在这里。

根据张岱年谱记载,他一生去杭州,有文可考的便达十一次。八岁随其父亲第一次去杭州,遇到了大文豪陈继儒。陈继儒对他大加赞赏,夸其“灵敏”,还称他为“小友”。其后很长时间张岱是否造访杭州,并无记载。直到二十八岁,他前往灵隐寺山下的岣嵝山房读书,持续多久并不知道。张岱最后一次去杭州是顺治十四年(1657),这一年他六十一岁,专程前往西湖,拜访灵隐寺高僧弘礼具德。此后二十几年直至去世,他再没去过杭州,西湖诸景,终成旧梦。

由于家族鼎盛,张岱一生与许多名人相识。祖父及父亲这一代,有陈继儒、徐渭、袁宏道等。加之叔辈们在京做官,那时有名望的人都在西子湖畔建有自己的住宅。不能不说,张岱家族的人脉资源为他提供了广泛的圈子,使他在诗文、书画、文玩、茶酒、美食、园林等方面有着异常丰厚的知识储备,以至其审美的角度与旁人不同。在其他章节中,我们还会逐步了解。此时,我们还是沿着张岱的导游图继续信步西湖。

《西湖梦寻》是从西湖北路写起,然后是南路、东路、西路,最后写西湖外景。这也是我最喜欢走的一条路线。

春天的葛岭 李可染/绘

每一次去杭州,我都要从西湖东南角开始,沿着西湖南路向西步行。这是一条单行线,车流量很大,要不断地躲车让人。沿途经过雷峰塔,拐向西,前往孤山。《水经注》说:“水黑曰卢,不流曰奴;山不连陵曰孤。”孤山梅花峪介于两湖之间,四面岩峦,一无所丽,故曰孤也。说起孤山,不能不提宋代林逋。张岱对林逋推崇有加,因为他喜欢这样幽隐且有品位的人。孤山之上多梅树,据说是林逋放鹤的地方。当时林逋隐居孤山,宋真宗时,朝廷邀请出仕,被他谢绝,于是真宗赐称“和靖处士”。他养有双鹤,有时候乘小舟去周边寺庙访僧,如有客来找他,童仆就开笼放鹤。鹤入云中盘旋,林和靖看到,必定乘艇返回。林和靖临终前留绝句曰:“湖外青山对结庐,坟前修行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林和靖的墓在孤山之下,我每次走到这里,总要多站几分钟,心里默默地吟一句他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另有一句是卓敬所写的怀念林和靖之诗:“雪冷江深无梦到,自锄明月种梅花。”我常常写后一句给朋友装点补壁,非常清雅,也算是对和靖处士的一种缅怀。张岱所书林和靖墓柱铭,倒是非常贴切:“云出无心,谁放林间双鹤;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

张岱出于对袁宏道的钦佩,多引袁的诗文来为自己文章做旁证。袁宏道对林和靖的缅怀是另一种形式,他的小品文《孤山小记》云:“孤山处士,梅妻鹤子,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我辈只为有了妻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厌,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袁宏道对婚姻的观念倒是非常现实。世间人哪能都像和靖处士?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说过,林和靖看似隐居孤山,其实一点都不寂寞。他的两个侄子在朝廷为官,多有替他宣传,那时在江湖上混,也是要有圈子的,否则一位隐居的处士焉能名满天下?行走孤山下,拜谒处士墓,感慨万千,边走边吟,一首绝句竟脱口而出:“孤山不孤尽诗才,断桥不断荷自栽。梅花早已凋零去,已无仙鹤报客来。”

西湖晚秋 余任天/绘

晚明时期的李流芳是一位诗书画大家,字长蘅,晚号慎娱居士、六浮道人,安徽歙县人。李流芳久居上海,常到杭州来游西湖。他曾题《孤山夜月图》曰:“曾与印持诸兄弟醉后泛小艇,从孤山而归。时月初上新堤,柳枝皆倒影湖中,空明摩荡,如镜中,复如画中。”李流芳是位画家,所以他的笔下诗文多有画面感。徐渭也有《孤山玩月次黎户部韵》一诗,其中有句曰:“举酒忽见月,光与波相映。西子拂淡妆,遥岚挂孤镜。座客本玉姿,照耀几筵莹。”徐渭是个怪人,诗书画文皆与众不同。我有一次去绍兴,本来是去寻找张岱的快园,结果在青藤书屋里呆坐了一个下午,也觉得自己浸染了一些怪相。

孤山顶上有一间茶社,非常简陋,屋里屋外摆几张折叠桌椅。我总是要一杯当年的新龙井,不论好差,泡在玻璃口杯中,淡淡的豆香味顺着热气冉冉飘升。我选一张面向西湖的桌子,看着湖中往来的游船、苏堤上拥挤的人流,也可以看到南面新建的雷峰塔,正应了袁宏道的诗句“前倾一湖光,缩为杯子大”。大约一个小时,由山上经西泠印社、黄宾虹雕像,再到楼外楼吃午饭。饭后沿着西湖北路向东步行,然后拐向西湖东路,在湖边找一家颇讲究的茶社,喝一杯上好的龙井,继续向南,回酒店休息。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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