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一顿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吗？还是一大束悄悄送来的玫瑰花，或者躺在草地上看着星空的时刻。这些或许都与“浪漫主义”中的“浪漫”关系不大。

以赛亚·柏林将浪漫主义称为是西方意识领域里最伟大的一次转折，发生在十九、二十世纪历史进程中的其他转折都不及浪漫主义重要，而且受到浪漫主义的深刻影响。

更为宏观上的浪漫主义脱胎于对18世纪启蒙运动带来的理性的质疑，浪漫主义者们倡导情感、直觉和自然。而在微观层面，浪漫主义艺术则把想象力和戏剧性推向大家。

“艺术与观念”系列中的第一册书《浪漫主义艺术》以主题式的结构，详细探讨了浪漫主义这一复杂时期及其艺术家主要的关注点。下文选自书中的引言部分，带领我们了解浪漫主义的大致发展脉络和理解要点。

浪漫主义在于感受方式

1827—1828 年，在巴黎参观沙龙（当时的重大艺术年展）的人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幅惊世骇俗之作—《萨丹纳帕路斯之死》（Death of Sardanapalus）。

如其表现的残暴题材一样，这幅由29 岁的欧仁·德拉克洛瓦（1798—1863 年）创作的绘画作品给人们的感官带来了猛烈的冲击。及至今日，该作品中非理性的布局和夸张的色彩仍然让人印象深刻。画面中，一切事物似乎都已逃脱控制，不停地滑动或旋转，颜料如血一般奔流不息。对于最初的观众来说，这件作品将所有的艺术规则都打破了。

萨丹纳帕路斯之死，德拉克洛瓦，1827年

《萨丹纳帕路斯之死》以迄今出现过的最为血腥的“浪漫主义”作品而闻名于世。这幅画诞生于一座文化生活被“风格战争”撕裂的城市。这场战争中的一方是作为主流风格的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它受学院训练推行的规则约束且受官方赞助，试图保存从古希腊、古罗马那里传承下来的价值理念。另一方是以反叛的新人面貌出现的浪漫主义（Romanticism）：不同于体系化的规划，它包含了一系列思想观点，这些观点破天荒地提出了想象和表达的自由，鼓励艺术家直接诉诸观众的情感。

浪漫派与古典派在博物馆门前的大战，1827年

在法国诗人和批评家夏尔·波德莱尔看来，“浪漫主义既不在于主题的选择，也不在于准确的真实，而在于感受方式”。他视德拉克洛瓦为浪漫派艺术家的典型代表。德拉克洛瓦本人似乎并不喜欢这一标签。

雨果也认为这样的区分是无效的，他宣称重要的区别不在于是浪漫的还是古典的，而在于是好的还是坏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并不是否认浪漫主义背后的思想观念，而是表达了对被束缚的厌恶之情，后者在浪漫主义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就其性质而言，浪漫主义是暂时性的：它反对其周围的东西，不断地变化，通常根据其否定的东西来界定自身。它是一场充满朝气的运动，并且与年龄和经验的每一种表现形式都相互竞争。一旦浪漫主义被认同和赞成，更糟糕的是被界定，那么它的矛头就会转向自身；只要它试图固定下来，它就会被拒斥。

虽然浪漫派能轻易地抛弃自己不喜欢或者不相信的东西，但他们发现另辟一个连贯的替代性方案是十分困难的。1829 年，在第一本关于浪漫主义的历史研究中，批评家托雷因斯将其描述为“不能被定义的”。

浪漫主义的起源

这一文化运动起源于何时、何地呢？虽然本书的叙述是从19世纪20年代的巴黎开始，但是浪漫主义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期和巴黎之外的地方。

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期，欧洲的文化生活都受到启蒙理想的支配。人们相信，通过客观、理性的观察和实验获得的知识进步，将会引导人类状况持续改善，甚至可能会产生最终的完美图景。这股理性的狂热远远超出了艺术领域，却在新古典主义及其推崇的逻辑、和谐和匀称等价值那里找到了自己完美的美学表达。

本杰明·韦斯特（1738—1820 年）于1768 年绘制的《阿格里皮娜带着日耳曼尼库斯的骨灰抵达布林迪西》（Agrippina Landing at Brundisium with the Ashes of Germanicus），主题取自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的作品。画面中，雕带似的构图、寡妇克制的悲伤之情，充分体现着新古典主义的美学主张。

阿格里皮娜带着日耳曼尼库斯的骨灰抵达布林迪西，本杰明·韦斯特，1768年

启蒙并不是没有颠覆性的一面，因为它也提倡自由和平等，并质疑许多尤其是宗教领域的传统信仰。但是，在18 世纪下半叶，人们逐渐意识到，启蒙运动否定了人类众多的经验领域。

就像一个逆转的巨大浪潮，哲学思考的焦点开始从客观转向主观，新一代的哲人开始探索情感、直觉而不是有意识的心灵，正直而不是服从，苦难、悲伤、恐惧而不是欢乐，谦逊、自然而不是世故，怪异而不是理想等各方面的潜能。

与此同时，艺术家也在寻找主流古典主义传统的创造性替代物。他们藐视既有的智慧，并在自己身上寻找创新的方向。自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思想领域还从未发生过如此深刻的变化。文艺复兴体现了一种恢复从古代以来就已消失的各种技巧和风格的集体理想，浪漫主义则强调个人的经验、感觉和表达。

海边的僧侣，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1809年

浪漫主义诞生于抗议和痛苦、社会或民族危机以及个人的心理创伤这些背景之下。它通常与这一时期的革命精神联系在一起，它事实上是革命失败的产物，即发生于内心和头脑中的一场作为补偿的革命、一个替代性的想象王国。

它的追随者通常是保守的甚至是反动的，就像他们同时也是激进分子或自由主义者。

作为浪漫主义的“浪漫”

为了理解“浪漫的”（Romantic）这一术语首次在艺术领域的使用，我们必须回到1798年的德国耶拿大学城。正是在这里，批评家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在他的杂志《雅典娜神殿》（Athenaeum）第一期中将它运用于描述“进步的普世诗”（progressive universal poetry），以区别于那些继承而来的、具有文化特殊性的艺术形式。

正是施莱格尔兄弟提出的这些思想（以改变了的形式）在巴黎引起了关于德拉克洛瓦和雨果的争论。施莱格尔将现代和既有形式、多元和古典文化对立起来，这确实不仅仅是一个美学规划。他选择“浪漫”（Romance）的一个派生词用来作为标记，它曾是一个旧的法语词汇，是代替拉丁语的一个流行用语。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词汇描述的是中世纪的骑士爱情故事，或者直接诉诸想象的神秘现象。这些在起源上通常是德国人的，它们代表了法国人所信奉的古典传统的反面。

梦魇，亨利·福塞利，1781年

“浪漫主义”今天所拥有的更模糊、更具包容性的定义，是由波德莱尔给定的。他说：“说到浪漫主义一词，就是在说现代艺术，即艺术运用一切可以获得的手法来表达的私密、灵性、色彩和对无限的渴望。”

这个宽泛的定义说明，浪漫主义艺术并不需要显得现代，而且它的手法可以包括历史主义（historicism）。波德莱尔赞赏那些从事着他称之为“现代生活的英雄主义”的艺术家，但他同样认为艺术创造的先决条件是远离艺术家自身所处的环境。

浪漫主义的一个持久遗产就是认为艺术家是一个反叛的、边缘的和遭受苦难的群体。艺术家自身也助长了这一看法，并把它建构为艺术的一个新神话的组成部分。虽然包括德拉克洛瓦在内的许多艺术家在世俗领域都很成功，而悲剧天才的流行形象—一头乱发，目光灼灼，在阁楼中忍受饥饿—只不过是讽刺画式的夸张描绘。但是，有一点确实不假，即浪漫主义艺术通常产生于对当代世界的幻灭，产生于法国人称之为“世纪病”（mal du siècle）、德国人称之为“厌世”（Weltschmerz）的倦怠和失望之中。这种幻灭感的症状从无能的惰性一直到强迫性的梦想和憧憬。

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安-路易·吉罗代，1809年

浪漫主义本性的核心特征是逃避现实，遁入过去，遁入遥远的或原始的社会、宗教、梦和幻想之中，或者遁入对无限、死亡、虚无和来世的沉思之中。对于这些事物的渴望从来不会得到真正的满足，正如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关于神圣的评论——它“从来不会被获得，因为形式的纯粹强迫使得它变形”。

大自然是逃离充满缺陷、堕落的人类世界的最重要的庇护所，但是，浪漫派可能会运用抽象的光线和色彩或者极具象征意味的艺术形式来描绘它，而这些东西又完全远离了乡村生活的现实。

如果说怀旧是浪漫主义的一个不变特征，那么讽刺则是另一个。浪漫派在运用讽刺时通常会对其进行改造，有时也用它来进行批判。

讽刺文学和讽刺画是他们将批判力度提到一个新的层次的武器。特别是，浪漫派使用这些来揭示他们所怀疑的人性之中包含的复杂、多样的身份。他们对复杂性的感受表现在创造和改变的冲动上。

卡洛斯四世一家，弗朗西斯科·戈雅，1800-1801年

与发展新的技术和媒介一样，对既有的艺术分类标准的变革（比如历史画和风景画），以及发现新的创作主题，这些都是浪漫主义的显著特征。只有浪漫主义者才会想到去雕刻一整座法国山脉，或者建造一座德国小教堂，其中，绘画、诗歌和音乐将永久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件能够引发令人陶醉的体验的“总体艺术作品”。

由于完全产生于内心，音乐和诗歌就成为这一运动的第一批提倡者首选的浪漫主义艺术形式。但是，由于其对情感和感官的感染力，色彩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事实上，色彩首先受到被认为是古典主义者的歌德的推崇；而绘画，由于其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发展起来的，并且直接产生于画家的头脑和画笔，而不是专心模仿的时代氛围，因而被认为是最接近浪漫主义理想的艺术形式。

来源「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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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浪漫主义艺术丨那些不讲恋爱，只谈艺术的浪漫主义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