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花的种子，就该被埋没吗？

没有被认可的生命，就该被杀死吗？

甚至没有一个世界愿意接受她的存在

蒲公英开花后

她的种子随风飘散

毛茸茸的种子

飞出去好远好远

也许有一颗便落在了寸草不生的沙漠之中

虽然只是一颗种子

但在某种契机下

它开始努力地繁衍生息

直至把沙漠变成蒲公英田为止

你认为是什么，让蒲公英种子下定决心？

那是因为她知道在沙漠中有一个人

爱着蒲公英的时候

她对这颗种子说

蒲公英的花真漂亮啊......

                                            --《沙耶之歌》

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概念：大版权时代。对于中国二次元行业来说，版权意识的加强无疑是在将一个非正规的亚文化圈正规化，并为后来的产业发展奠定基础。各大网络平台开始对国内二次元市场的现有资源进行大规模抢夺与不均等分配，渐渐形成了当今“一超多强”的局面。

国内大版权时代到来的确切时间基本上是众说纷纭，不过大致的时间点都集中在2010至2011年前后。幸运的是，我们的小破站建立于2009年，刚刚好搭上了这一班顺风车，在一个行业从无到有的关键时期成为了国内二次元文化的中心地带。可以说，2010年至2011年是国内二次元圈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在这期间诞生的动漫也成为了黄金年代的宠儿，有许多名字至今仍是家喻户晓——催泪大戏AB和花名，群像经典无头骑士，穿越神作石头门，颇具争议的罪恶王冠，以及其余一大批或优秀或知名的作品，例如迷糊餐厅，学园默示录，尸鬼，吊带袜天使，四叠半神话，俺妹等等。

佳作井喷的年代同时带来的还有创造这些佳作的作家。无论是经常被人们调侃的大河内，冈妈，还是偏向小众的新房，汤浅，抑或是被誉为“癫狂美学家”的荒木，都被顺理成章地推上了时代的浪尖。然而，在这篇文章中，我所要谈到的，则是2011年巅峰中的巅峰——创造出现象级别优秀作品《魔法少女小圆》以及最血腥的一届圣杯战争《FATE-ZERO》的作者——虚渊玄。

 其实对于国内观众来说，老虚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再熟悉不过了。老虚超高的知名度一方面在于其作品质量，另一方面在于其确实高产。2011年至2014年，在笔者看来，可谓是虚渊玄事业的巅峰期（注意，只是事业的巅峰期，这个问题我一会儿会谈到）。从2011年的《魔圆》《FZ》，到2012年的《心理测量者》，再到2013年的《翠星的加尔冈缇亚》，2014年的《乐园追放》，虚渊玄接到的工作量无疑是非常大的。然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虚渊玄的作品质量无疑是可以保证的，而此时便产生了效率与质量的矛盾。然而，其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便是采用一套自己的故事构建逻辑，笔者将其成为“虚渊玄的世界”。

 要追寻一个作者的故事构建逻辑，便要从他的初衷入手，分析其大量作品中存在的普遍性。对于虚渊玄的作品，除了《鬼哭街》和《白帽传道士》以外，笔者都或看过或玩过，自认为还是有资格评论一二的。实话说，虚渊玄作品的共性真的是非常容易寻找的了。追根溯源，先谈谈老虚的处女作《Phantom》。本片讲述了男主角吾妻玲二在洛杉矶旅游时被卷进了一起暗杀事件，由于本身的生存潜能而被犯罪组织洗脑，以Zwei为代号与女主角Ein成为杀手的故事。本片作为虚渊玄的处女作，本身还有很多杂质，并不是最纯粹的虚渊玄作品，然而从其中也可以看出作者最原始的创作动力与偏好。本片对于枪械大量而细致的描写，展现出老虚的军械宅本色。玲二与卡尔的感情，顶楼狙击，以及最终的教堂决斗都有上世纪经典老电影的质感。

 从作品的内在以及其与其他作品的共性来看，有两点是最值得注意的。第一点，是其中的人物关系。本片至少有三处背叛，三处利用与两处人物共鸣。在这里，我不想强调背叛与利用，因为那是很常见的表现人性之恶的方式，而人物共鸣则具有特殊性，并且这种共鸣将会以愈发纯粹的姿态出现在虚渊玄后面的作品中。这两处共鸣分别是Zwei与Ein，以及Zwei与麦肯宁，而这里便体现出其不成熟的原生性。Zwei与Ein关系的描写十分到位，而另一处则略显生涩。麦肯宁本应起到精神启蒙的作用，却只是在谈话而无更深层的象征意义。大反派马斯坦的形象更为生硬，在反派塑造，角色共鸣方面与后来的《心理测量者》差之甚远。第二点，是其俄狄浦斯王式的悲剧。面对不可动摇的外界力量，男女主角从忍受，到觉醒，再到反抗，最后被力量击败的过程真是再经典不过了。然而，本片也仅仅是运用了这一悲剧模式而已，后期通过这种模式所展现的象征意味还未见端倪。不过，作为虚渊玄的原型作品，本片奠定了虚渊玄的创作风格，从中也已经可以看出一部分后期作品的影子，是“虚渊玄世界”的原型。

 跳过《鬼哭街》，我们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沙耶之歌》。可以说，经过了两部作品的历练，虚渊玄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模式。《沙耶之歌》代表了“虚渊玄的世界”的真正形成，我们可以在其中找到几乎后期一切作品的共通性。在笔者看来，《沙耶之歌》是虚渊玄至今为止作品质量的巅峰，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后只能是他事业的巅峰。关于其故事内容，我就不过多赘述了（防止被和谐），有兴趣的读者请自己去问度娘。沿袭并发扬了《鬼哭街》里的猎奇恐怖，《Phantom》里的角色共鸣，以及两者均有的扭曲结尾的同时，《沙耶之歌》还引入了更多的元素——神话元素，神秘主义，结构化剧情，以及敌我同源的戏剧化手段。其中结构化剧情和敌我同源可以说是虚渊玄作品最大的两个共性，配合上前面的角色共鸣，复杂真实的结尾，共同构成了“虚渊玄世界”的四大共性。对于《沙耶之歌》这部作品本身来说，其本身的美感和超强的剧情张力使其成为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笔者打算什么时候为它单独出一篇文章，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吧。

 从“虚渊玄世界”的四大共性出发，我们便可以更好地了解他的tv动漫。我影视编剧专业的教授上课时候曾经说过：“结构感强的作品情节应该像一段火车旅程，给观众一种明确的方向感，却不知道目的地具体在哪儿。”以《魔圆》为例，自三话掉头以来，剧情急转直下，通过递进式的，愈发不可调和的矛盾营造出黑暗，绝望之感，并将这种感情愈发加深直到结尾。同时，本片主线结构明确，支线均为主线服务，主要角色抽象度，象征意味较高，再配上颇具立体主义风格的背景，反差极大的画风与深邃诡异的配乐，整体营造出一种抽离，扭曲，怪异的别样艺术感。至于敌我同源的戏剧化手段，两对cp的角色共鸣，都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同时，《心理测量者》也是非常好的例子。其在宏观剧情上起承转合的节奏安排，以及明确的主线，支线的服务作用，清晰的剧情导向性几乎与《魔圆》一摸一样，而结尾处“正义的连锁”与“西比拉”系统依然存在的事实可以说是在俄狄浦斯王式悲剧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坚不可摧的体制下依然存在人性的光辉，不由得让人感叹唏嘘，而这也正是虚渊玄作品的魅力所在，不愧为“爱的战士”。就像我在文章开头写下的那句话，虚渊玄怀疑一切，否定世俗价值中的虚伪部分，但是同时也相信，在干涸的沙漠之间，也会有一个少年赞美一株蒲公英的美丽，这就是虚渊玄的作品逻辑。

 不过，如果说这四个共性是虚渊玄作品的内核，其实是不妥的。结构化在任何作品中都会有一定占比，敌我同源EVA也有，王道热血漫的角色共鸣不必你老虚的少，那些神作榜上的作品哪个结尾不是复杂深邃...然而，如果要说到虚渊玄真正被称为虚渊玄的地方，就要从根本的创作思路上看了。我们先谈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有人认为，一部虚构文学里，角色，世界观，情节等元素是同样重要的。从客观的角度出发，我赞同这个观点。然而事实上，对于每一个作家个体来说，他们心里都会有一个优先级排序，而这个排序则反映了一个作家对于艺术的看待视角与创作初衷。就比如，我曾经和一位国内的轻小说作家谈到过创作初衷的问题，对方给予我的回答是：我希望创造出一个世界，看着我笔下的角色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这样一来，毋庸置疑，他的作品中世界观设定是最优先级，他会用大量篇幅描写他的设定。在我看来，了解优先级是了解一个作家创作风格非常好的方式，其实各位读者不妨尝试一下这个方法，思考一下其他作家在这方面的习惯，再联系其作品中的一些特异点，例如冈妈，例如大河内...现代大部分作家都是很容易分析的，希望对此能给各位带来更深刻的认识。

 我们回归老虚。对虚渊玄作品有一定了解的读者应该都会有这样两个感觉：第一，剧情与角色普遍比较高冷；第二：作品篇幅都不会太长，或者可以理解为很少节外生枝。而实际上，这两种感觉的根源都是因为虚渊玄是一个很注重作品整体性的作家。简而言之，一部作品在虚渊玄手下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每一个元素都是为整体服务，每一个元素都较为平均，每一个个体的价值无法代表甚至超越整体的价值。虚渊玄是一个表达欲很强的作家，这一点虽然比不上押子和痞子，但是在现在的业界已经算很强的了，这也就造成了虚渊玄是一个将表达放在最优先级的作家，他作品中其他的元素都是为了表达而生，所以只需要成为一个有机连接的整体，一个机器上的齿轮就够了。虚渊玄在描写人物的时候也会以作品整体所要传达的思想为最优先，所以他无需在意观众与角色的共情，在情感上可以毫不犹豫地发便当。不仅如此，这样的创作思路也给了他毫不犹豫发便当的理论基础。现在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有许多作家无法给笔下的角色发便当？在这里我们不谈作者的个人情感，不谈商业运作，只谈创作理论。在笔者看来，其原因是，一旦有角色退场，故事乐趣便会降低，甚至有可能导致情节无法进行下去。导致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作家将情节的把控权过度交给角色，而失去了宏观把控剧情的能力。而这一创作思路同样还会导致故事线的分散，整体性的大大降低，因为不同角色都有不同的需求，所引发的剧情方向必然有区别。而在一部需要剧情不断发展的作品中，很容易会因为马太效应，导致这种区别越拉越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虚渊玄的作品拥有强大的方向性，能将不同的故事线紧紧地结合成一个整体。而且，由于虚渊玄自始至终紧握剧情主导权，使得即使给一定范围内的角色大规模发便当也不会危害整体剧情的发展，再加上其作为脚本家优秀的基本功，这些便当反而会成为这列剧情火车强大的推动力，这也就是为什么虚渊玄的剧情有一种在便当间急转直下的感觉。

 不过，这难道能说明，虚渊玄不注重人物塑造吗？当然不是。与同样是黑深残脚本家的冈本伦，冲方丁，深见真相比，虚渊玄的人物塑造已经是极为优秀的了。只不过，由于优先级的影响，虚渊玄对人物的塑造采取了一种与主流大众不尽相同的做法。那么，主流脚本家是怎么做的呢？无非是两点：真实，“特色”。真实例如《CLANNAD》，《三月的狮子》，这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我甚至为《CLANNAD》单独写了一期漫评：以丰富的细节，细腻的情感变化，与真实的悲欢来与观众达到情感上的高度共鸣。至于“特色”，我指的是异世界穿越后宫片的所谓“特色”。而虚渊玄的人物塑造却故意去除了大多生活化的部分和角色表层上的特点，为的是加强角色的普遍意义与象征意义。老虚将角色，以及其他大多数元素都抽象为概念，顺理成章地融入这个为了探讨问题而搭建的舞台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哲学讨论的氛围。木鱼水心老师在评价《小圆》的那期视频里对虚渊玄世界观的评价是“完整而自洽”，而从作品整体的角度来看，这个评价也是完全合适的。

 总的来说，虚渊玄的作品结构严谨而平衡，没有什么严重的短板。巅峰时期的作品堪比上古神作，后期虽然质量下滑却也不乏亮点，像是《乐园追放》就是很有意境的作品。可以说，虚渊玄作品每一部单拿出来都是有分量的作品，但是，如果对这位作家过于了解，就很容易发现其作品中同质化的部分，而且同质化的比例还不小。虚渊玄独有的作品逻辑与创作思路使其能创造出高质量的作品，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他的手脚。一个作家，需要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内核，自己独有的对艺术的理解，但是这并不等于在每一部作品中都运用很多相似的手法。况且如果从艺术的层面来要求，虚渊玄的综合实力绝对不算是优秀，他本人还需要历练与沉淀。这两年虚渊玄的热度有所降低，我认为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这位还是很有实力的作家来说，减少工作量，多一点创作的时间，多一点蜕变的时间，或许就能催生出突破自我瓶颈，更加优秀的作品吧。希望下一次再见到这个发福大叔，不会是《沙耶之歌》动画化的时候（笑）。

 再说一点我个人与虚渊玄作品的事情吧。说实话，我对虚渊玄的感情还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虚渊玄算是我比较早接触的动漫剧作家，我很喜欢，也算是对我个人的写作有所影响。另一方面，前几年突然爆火，被各路无脑吹后又突然凉下来，让人也是唏嘘不已。总之呢，一方面希望老虚能再加加油，另一方面安利一下今年十月的《心理测量者》第三季——当年的PP是真的很好看！

（笔者新人专栏区up一枚，之前以写漫评为主，现在准备开始写一些专题文章。由于本人主修的是影视编导专业，文章风格就会偏一点学术。不过呢，由于本人比较不学无术，写作的时候就很喜欢加入一些自己的分析方式，如果和主流学术界有冲突也请见谅。对于文章如果有任何建议或意见都请不吝赐教。现在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开一个坑，连载自己的长篇小说，如果各位有任何想法，也请提出来吧～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