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远却如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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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远却如闲

2024-07-03 05:57|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一、闲堂的本意

  程千帆(1913-2000)先生曾把自己的书房称作玄览斋,自称玄览居士。但文革伊始,全家便被扫地出门,从校区中心的精致洋楼搬迁到了荒僻之地的简陋平房,日日与蛇蝮虺蝇为伍。玄览居士已无玄览之居,此号也就废而不用了。但程先生的另一别号———闲堂却用其一生:其晚年诗文书法作品或署闲堂、闲翁,又钤“闲堂老人”、“闲堂老人八十后作”等印章,还有《闲堂文薮》、《闲堂诗文合抄》以及《闲堂书简》等著述陆续问世。于是闲堂之号在学界渐渐地广为人知。

  程先生在《闲堂自述》中说自己“四十以后,别号闲堂”,但对此未作具体的说明。承张伯伟先生见告,以前他在研究钟嵘《诗品》时曾与韩国的车柱环教授通信,车柱环教授也号闲堂,张伯伟先生因而请教程先生此号的由来及含义,回答是:当时担任系主任,非常忙碌,所以就用“闲堂“之号,取义于陶诗“虚室有馀闲”,希望保持心情宁静。程先生的回答简洁明了,也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故可视为闲堂的本意。

  按照中国虚岁年龄的算法,1952年的春节程先生开始步入不惑之年。当时,他奉命担任土改总团副团长、第一分团团长的职务在汉川参加土改已有3个多月的时间。土改是重大的政治任务,所以春节也不能返校回家。如果是在此时取义于陶诗而自号闲堂的话,那么,这确实体现了“虚室有馀闲”(《归园田居五首》其一)的希望,或者说体现了“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和郭主簿》)的向往。春节之后返校,程先生的工作与生活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在三反和思想改造运动中变成了被改造的对象,遭受到严厉的批判并被撤销系主任的职务。如果是在此时取义于陶诗而自号闲堂的话,那么,这就更加强烈地体现了对保持心情宁静、专心于学术的希望和向往。

  不过,在中国文学传统中,闲堂原是一个审美意象,例如王昌龄《裴六书堂》诗有云:“闲堂闭空阴,竹林但清响。”韩愈《夜歌》诗有云:“静夜有清光,闲堂仍独息。”因此,闲堂既有作者自觉限定的本意,还有能够超越作者本意的意蕴。对于程先生的闲堂之号,也不妨作如是观。换言之,闲堂之号伴随程先生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人生旅途,其人格与学术已经赋予闲堂之号丰富的涵义,故而值得以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之法下一番细读的功夫。

二、自嘲与自励

  从程先生的自署手迹来看,闲堂之闲起初写作“閒”,这一闲字最常用的意义是闲暇,即没有或少有活动、事项,与忙碌相对应。明代首辅申时行退休以后,名其书房曰赐闲堂,其文集则名曰《赐闲堂集》,其中的闲字用的就是这一义项。不过,申时行已做官多年,年老体衰,理应致仕,他自己也希望回乡休养,故感谢皇帝的恩准退休;所以,申时行之闲原是有准备的主动之闲。而1952年年富力强的程先生不再担任中文系系主任职务,这既不是主动的辞职,也不是任期届满的正常免职,而是因思想改造表现不好而被当时掌握学校实权的徐懋庸撤职,故程先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例如他在1957年整风之时说:“三反思想改造的时候,要我作检讨,撤我的职,都是当众搞的;以后徐懋庸撤职,若干党员在这件事上作检讨,却是悄悄地搞,待遇不公平。……三反思想改造的检讨是苦打成招,我不承认,要重新写过。”所以,与申时行之闲相比较,程先生之闲原是无准备的被动之闲。出乎意料而不得不闲,在这种情况下,闲堂之号便可见出程先生的自嘲和不平之意。

  但程先生之闲只是官闲而不是身闲,即开始闲于行政事务,而并非闲于教学和科研。1957之前他立下以一人之力撰写数百万字文学通史的雄心壮志,并勤奋著述,坚持着每日3000字不下桌的进度;1957年之后,程先生非罪遭谴,其教学科研的正当权利被剥夺长达18年,但他仍然尽一切可能坚持学术研究,即使在沙洋农场劳动改造,白天放牛挨斗,晚上仍然细读晋隋八史。1977年6月沈祖棻先生不幸遭遇车祸去世,程先生在处理完丧事之后便带伤忍痛,用了10个月的时间,以每日2500-3000字的进度整理沈先生的遗著。次年幸获机遇重返教坛,程先生更是立志夺回失去的18年时间,在人生旅途的最后20余年当中培养了19名研究生,出版了15卷文集。上述事实可证,在程先生那里,如果说官闲是被动之举的话,那么身未闲则是主动的追求。以闲字自号而实际上并未闲着而且非常忙碌,这一闲字显然具有提醒自己勤奋进取的作用,从中又可见程先生的惜时自励之情。

三、自由与自得

  由此也就可知,闲堂之闲不仅是客观实际的描述,而且还是主观心态的显示。换言之,闲堂之闲是官闲但更是心闲。这恰如陶渊明《自祭文》所说的那样:“勤靡余劳,心有常闲。”这种心闲,其基本涵义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够摆脱功名利禄的束缚,保持从容不迫、自在自得的超越心态,维护独立自由的人格尊严。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回归田园,在辛苦、贫穷的生活中仍能感受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这些流传久远的事迹正是心闲的具体表现。

  在程先生那里,其家学与师承都尊崇孔子创建的民间私学传统而反对官学的独尊、垄断,而程先生认同这种立场,其自由独立的人格由此可见一斑。在晚清教育改革中,程先生的叔祖父程颂万认为张之洞将书院改为学堂是“狃于三代以官为师之制,阴遂其唯我独尊之怀”,将导致“师尽为官,众师皆以日中为肆”的恶果。程先生自认章黄学派传人,而章太炎也认为张之洞兴办官学将导致“惰游之士遍于都邑,为禄利是务,恶衣恶食是耻”的严重后果,故主张政学分途,学以求是而非急切干禄或横与政事。在家学与师承的影响下,程先生在民国时期即高度肯定民间私学对于学术发展的重要意义,例如《文论要诠》在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上》的按语中说:“孔子以前,学在官守;孔子以后,学在私门,所谓功贤尧舜者,殆谓此也。吾国文学与时代之关系,扬搉根极,惟此事为最著最要,学者不可不究心也。”可见程先生对孔子开创的民间私学传统的高度重视。同时,程先生也认识到以学术为政治工具的弊端,否定急功近利地以学术为政治服务。例如《论今日大学中文系教学之蔽》一文明确地指出了晚清以来的公羊学派“本依附改治而光昌,亦以政局之变更不旋踪而消灭”的必然结局。

  光绪29年(1903)程颂万年近40之际曾以《闲堂》为题作七言绝句八首,程千帆也恰好在年届40之际以闲堂为号。这或许只是偶然的巧合,不能因此就把程颂万的诗作视为闲堂之号的出处。但既然程先生在思想上、感情上与程颂万有着高度的认同,那么,从这种巧合之中也可见出程先生自号闲堂的精神之源。

  我们还看到,在非罪遭谴的18年当中,程先生并没有消沉、绝望,而是尽可能地进行“地下”学术研究和“地下”诗歌创作。其《八里湖作》、《题襄阳云居寺》两诗有云:“黄尘扑地秋风起,倚杖荒原学喌鸡”、“垂老尚能来革命,云居古寺住移时”,在看似平淡的描述中揭示了离奇的遭遇和身世的巨变,辛辣而沉痛地揭露了劳动改造的荒诞与残酷,鲜明地体现了对极左政治及其意识形态的否定态度。《破角诗》、《伤黑鸡》两诗有云:“耕驾夙娴习,勤渠不须鞭。进退合指挥,妇孺从驱牵。素不践蔬圃,亦不犯稻田。虽纵鼻绳头,罔或肆腾骞。慈爱逮儿孙,牴戏任流连”,“有让不争食,闻呼解应人。足伤犹产卵,雨猛竟离群”,对一牛一鸡的赞美也正是对自我人格的肯定。

  所以,在程先生那里,既有对于自由独立人格的理性维护,又有对于现实苦难的审美超越,这种精神状态与陶渊明的心闲是相一致的。

四、自守与自救

  在程先生的印章中,闲堂之闲皆刻作“閒”,但在晚年,程先生还将闲堂之闲写作“閑”。在汉字使用上,閑字可代替閒暇之閒,但閑与閒暇之閒的本意绝然不同。这一闲(閑)字本指门闩,后引申为法度、规范。如章太炎《论读经有利而无弊》曰:“如我学人,废经不习,忘民族之大闲,则必沦胥以尽,终为奴虏而已矣。有志之士,安得不深长思之哉。”这里的闲字即为法度、规范之义。闲字既有此义,又进而引申为捍卫,保护、防范、限制等义。如《孟子·滕文公下》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闲先圣之道即捍卫先圣之道。再如陶渊明《闲情赋》有云:“将以抑流砣之邪心而归于正。”这正是文章标题中的闲情之闲的本意。

  程先生晚年将閒写作閑,或许也只是将閑当作閒来用而已,但由于閑字另有其意,而这种意义也正是程先生的思想原则和人格特征的真实写照,这样就在客观上为闲堂之号增添了新的涵义。程先生晚年在与弟子们交谈时说:“光有为还不行,还得有守。有为有守,就给成为大师创造条件了。”又说:“我不仅要求你们学问出人头地,也非常希望你们大德不逾闲,有义利之辨。”“大德不逾闲”出自《论语·子张》,这闲字即不越过界限、不违反规范之意。如此要求门下弟子,作为导师当然应该以身作则,所以,闲堂之闲还有着自守之义,可以体现程先生对自我的约束。 

  那么,程先生所持守的法度、规范又是什么呢?

  民国时期程先生在《题手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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