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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如虹

在网络上，有一类关于《红楼梦》的解读，总是让人联想起一度霸屏荧幕的宫斗剧。比如：薛宝钗因为想要谋夺宝二奶奶的位置，在滴翠亭故意嫁祸林黛玉，甚至给林黛玉送燕窝也是为了下毒；王夫人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心想要害死林黛玉……我曾经为了和这类充斥着阴谋论的解读辩驳，发表过不少帖子。现如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是有罪的。

但是我还是想说，这样的解读真的是对不起曹雪芹为创作《红楼梦》所付出的心血。曹雪芹在第一回里已经明确表明，他很反感“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的创作方式。所以，《红楼梦》和宫斗剧展现的是天差地别的两种境界与格局。《红楼梦》宣扬的绝不是宫斗剧所传播的权谋文化，而是以悲天悯人的心态在反思人性在“末世”中的异化，是在批判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和压迫。

一心想要逼死尤二姐的王熙凤，都没有想过用下毒这样阴险的伎俩，薛宝钗又为何要用如此卑鄙的方式害林黛玉呢？如果薛宝钗真的是这样一个女人，她配得上“山中高士晶莹雪”这样的高度评价吗？这样解读薛宝钗的人，不明白薛宝钗一心想要挽救家族颓势的“青云之志”，不理解薛宝钗一心希望多一些务实勤勉，“读书明理，辅国治民”的好官的社会责任感，不懂得薛宝钗将生命中所有华丽的附加都去掉，勤俭持家，一心一意做好本分的人生态度，而只是将她解读为一个为了争夺宝二奶奶的位置，而不择手段的女人。究竟恶毒的薛宝钗，还是他们呢？

我也不喜欢王夫人，我也对被她间接害死的金钏、晴雯充满了同情怜惜之情，我也很反对王夫人用杀鸡儆猴的方式去树立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去教育儿子，我也承认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可是，我从来不觉得，曹雪芹塑造王夫人，是想要塑造一个歹毒的封建剥削者。大家设身处地替王夫人想想，她养儿防老、望子成龙的心态其实很正常，她担心家族名声体面受损的焦虑更是出于好心。没错，她冲动易怒，偏听偏信，是封建礼教的坚决维护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吃人”者。但是，她真的有故意害人的心思吗？她真的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吗？那请问，是谁给了刘姥姥丰厚的钱财，还让鸳鸯告诉她靠“打秋风”不是长久之计呢？是谁让“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探春有了施展才干的机会呢？是谁让从小失去母亲的贾迎春过上几年安心日子的呢？所以，曹雪芹笔下的王夫人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腐朽黑暗的封建教条所毒害的人，一个“吃人”的同时也“被吃”的可怜的母亲。

反观《甄嬛传》、《延禧攻略》等宫斗剧，充斥着勾心斗角，宣扬以恶制恶，甚至放大人性中的恶，表面上看是职场宝典，实际上却是心灵毒鸡汤。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贪图权势和财富，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最终自食恶果。曹雪芹虽然赞美她的才干，却对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结局充满了惋惜，对她的口蜜腹剑有深刻的批判。可以说，王熙凤是曹雪芹笔下一个因为缺少诗书的熏陶，又习惯了杀伐决断，所以最终因为精明过头，反而害了自己的“脂粉英雄”。

《红楼梦》借贾探春之口，尖锐地批判了家族内部“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关系，可以说，贾府的分崩离析，家亡人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家族成员之间的尔虞我诈。曹雪芹是用一种遗憾的态度在冷峻犀利地剖析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宫斗剧呢？是在讽刺封建制度造成了一系列的悲剧，还是在宣扬权谋，甚至在赞美腹黑哲学呢？

《红楼梦》赞美女性，歌颂女性的价值。可是，《红楼梦》真正想要教给女性的，是要不断提升自我素养，而不是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去费尽心机，去伤害别人。相反，《红楼梦》对此是深深批判的。《红楼梦》第五回里，就用“自从两地生枯木，致使香魂返故乡”抨击夏金桂迫害香菱的罪恶。曹雪芹在第四十八回里，热切赞美香菱学诗的虔诚刻苦，赞美林黛玉的诲人不倦精神，这才是对女性独立价值的赞美。

我们不否认，权谋文化在中国有很大的影响力，也有正面价值，可是，我们应该警惕其负面价值。我们不否认复杂的人性中充满了假丑恶，不否认社会上有很多阴暗面。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社会应该是真善美能够战胜假丑恶的社会，是一个充满温暖的大爱的社会。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让人类的文明经历了太多的内耗，无数人至今都深受其害。而“大旨谈情”的《红楼梦》，真正赞美的，就是大爱，是济困扶穷的精神，是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悲悯。

希望大家相信，爱比恨有力量、有价值、有温度、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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