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北京大学 李鑫岩

指导老师 | 张慧瑜

5月底，刚收车回到家的老李看着计价器上还算可观的今日收入，和微信群里已经“交车”了的前同事像以前一样闲聊着。他拎着在水果超市买回来的一大袋樱桃上了楼，好像上个月时的焦头烂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现在的老李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冬天悄悄袭来的疫情，会给他本来还算安稳的家庭沉重一击。在这个疫情席卷的2020年上半年，他受着收入归零和至亲离去的双重压力，身边聊得来的同事一个个都陆续离开了这个行业，他也想过放弃，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

老李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北京，开出租车已经16年了，虽然时常感到厌烦，但是开车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年轻时候匀称的身材也因为长时间坐在车里而发福，变成了一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大爷。出租车是不允许贴膜的，老李的手和胳膊有着严重的分界线，手和脸都被晒得黝黑。长时间地坐着也让老李留下了很严重的腰病，每周必须要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所以干出租的他也是硬生生地每周给自己放了个双休。 

葛优在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饰演一名北京出租车司机

一月中旬，老李照着约定去学校接放寒假的女儿回家，他们要去医院看因为生病而住院的老母亲。因为寒假时间短，女儿从学校出来带的行李并不多，但是刚上车，女儿就递给了老李一个口罩，“武汉报道几十例肺炎了，北京也有两例，还是带着点吧。”他在刷短视频软件的时候也听说了这种在武汉爆发的肺炎，并没有太在意，但是女儿的话他还是听了，到医院之前戴上了口罩。

老李一家生活在大兴，是北京最先出现疫情的地区。老李带着女儿二人到了区医院，先是戴上了口罩，但是走进医院，感觉与平日并无异样，按照熟悉的路线走到了老母亲的病房后，二人便把口罩摘下了，放到了一边。他们没有意识到，一个月左右之后的医院，几乎半封闭状态，看病需要进行提前预约，而想要照顾、看望时日不多的老母亲也十分困难。

大兴区位图

 接下来的几天，手机上消息的轰炸和电视上的轮播都让老李认识到了这个在武汉最先爆发出来的“新冠肺炎”的厉害。新冠连续霸占着热搜榜和新闻频道，武汉感染人数不断地攀升，全国各地也逐渐沦陷，都出现了本地的病例。老李所在的北京，是首都，也是人流量极大的城市之一，现在这里每日都会出现新增病例，使他们一家人都认识到，这个像极了十七年前非典的，却更来势汹汹的新病毒的厉害。

老李是一名出租司机，也就是这个城市中客流的运输者。在疫情席卷了全国之前，老李每天平均会拉二十单左右的客人，平均下来每天要接触三十到四十个不同的人。近些年网约车的流行让出租车的订单量骤降，老李“拉活”明显没有之前容易了，但是一天勤逛逛，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但是我们都知道，新冠肺炎是传染病，并且传染力极强，而老李每天的工作，最不能避免的就是接触。 

在北京的疫情还没有发展到特别严重的春节前夕，老李每天还是坚持出车，不单是因为春节即将来临，对于所有中国人来说，这都是一年中最需要花钱的日子，还因为老李还有一个患癌住院的母亲，住院、护工、每天的药都是开销，如果不出车，家里的存款总有撑不住的一天。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出车拉活，但是家人叮嘱老李一定要全程戴好口罩，一点也不能放松。索性是冬天，长时间戴着口罩的不适感并没有夏天那么严重。坚持工作的这几天，老李逐渐感觉到每天路上打车的行人变少了，收入也比前段时间有了一定的下降。他想着可能是因为快没几天就春节了，大家都回老家了吧，也没有太往疫情那里想。正好腊月到了末尾，农历新年就快到了。但是老李一家明显感受到临近春节，年味却意外地淡的很，相反，电视里关于疫情的描述愈发严重，医院爆满，感染人数骤增，他感受到了，这将是一个充满着恐慌的春节。    

电视新闻相关报道

相比前几年，老李早早在腊月末就开始在家休息，疫情严重，家人为了安全着想，不太赞同老李继续出去拉活了。但是这一歇，就歇了两个多月。

出租司机与正常的上班族不同，老李不能远程办公，没有带薪休假，甚至每个月还要倒贴钱。出租司机每个月要给公司上交当月的“份钱”，大概五千元左右，而不出车意味着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还要赔钱。碍于病毒已经传染至北京，老李也只能憋在家里居家隔离，毕竟工作性质的原因，他接触到的每一个乘客都有是传染源的可能，他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冒险。

除夕夜，老李带着一家人来姐姐家过年。姐姐家离老李母亲住的医院只隔了一条街，本来一家人商量好，包好饺子一起去医院和母亲过   最后的春节的，疫情来了，医院减少人流进入，老李只和姐姐两人进了医院。

二月过了一半，老李在家也待了半个多月，在家给女儿做做饭，每隔几天去医院看看母亲，很是清闲，却也无聊。公司要老李转账交份钱，对钱财略显古板的老李现在还把大部分存款放在存折里，手头上没什么钱的他就找女儿借了几千块先交给了公司。加上医院和日常花销，家里的钱流水一样地出去。为了及时止损，和老李关系好的几个同事都跟公司交了车，辞职不干了。没过多久，老李的母亲去世了，结束了她痛苦的生命末尾，老李一家人忙着办丧事。但是疫情的原因，没有和更多的人打招呼，自己低调地把事办完了。因为母亲患的是癌症，老李早就对这一天的到来有准备。

三月了，公司告诉老李，现在有政策下来了，出租司机的份钱可以减半。对于老李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毕竟每个月赔的钱少了。了结完母亲的白事，老李缓了几天，虽然老李的老家在农村，讲究丧事大办，但是疫情禁止聚众，他也算“逃过”了。

三月下旬，全国的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控制，北京的病例也趋于平缓，老李家里的事也过去了，收拾收拾心情，准备重新开始工作了。但是接下来这一个多月才是让老李最崩溃的日子。四月初，老李重新开始出车拉活，这时候全国各界都开始逐渐地复工复产，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他也做好防护出门工作。重新出车的第一天，老李就收到了打击。五点多起床出门的他，在北京逛荡了一天，才拉了一百多一点的活。街上几乎没什么伸手打车的乘客，就连滴滴也安静了一整天，老李在打车平台上一个活都没有被分到。

疫情期间空荡荡的北京街道

就这样陆陆续续地又干了一个多月，每天的收入都在一百左右，甚至有的时候不顺，老李干了一天才收入几十块钱。好在要交给公司的钱减半了，再算上工资来说，他至少可以不从家里往外赔钱了，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在疫情刚开始休息在家的时候也想过像同事一样交车辞职，但是奈何以他的年纪，新的工作也并不好找，现在看到有在慢慢好转，老李暂时放弃了辞职的想法。

还没乐观几天，又到了每月要交车份的时候，公司要求交的钱又变回了原价。老李和公司打好了招呼，可能下个月就要辞职，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同时他也让女儿在招聘网站上帮他找找工作。虽然很难坚持，但是交了月份，这个月还是要坚持干完的。老李继续每天五点多起床出门，在家门口买一份早餐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老李每天出车的时候都一贯保持着北京出租大爷的风格，遇到乘客必聊天。疫情以来，虽然乘客少了，大家也都带着口罩，但这也没影响老李的热情。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女乘客。近些年受网约车的影响，出租行业本就不景气，再受疫情的打击，雪上加霜。乘客十分理解老李，后来不记得怎么，两人聊到了老李上个月去世的母亲，女乘客甚至在后排偷偷抹起了眼泪，搞得老李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虽然国外的疫情还十分凶猛地发展着，但是国内已经渐渐地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个月交了“全份”，老李变得更有干劲了，虽然太阳越来越毒，他的手腕上的分界线被晒得越发明显，但是他还是坚持在北京各区之间穿梭，当着这个城市的“运输员”。那天，老李第一次一天收入了四百，这是自疫情初显以来，他单日的最高收入了。老李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每天都可以有这样的收入，除去油钱和份钱，每个月还是可以有比较可观的收入的。也是这一天，让老李又暂时打消了辞职的想法。

在疫情期间，国家关注到了像老李这样的出租司机，出台了相应的政策进行补贴。但是这个行业的回春还是需要经济的重新焕发生机，街上的行人多了，老李才会有工作的意义。家里和疫情给他的双重压力之下，老李撑过来了，那又有多少人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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