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采药图

所以，华佗之死就意味着一门技术的断绝。麻沸散在他死后失传，到现在不知道其具体配方。而后历史上出现多种麻醉药，但其目的都不是腹腔手术。例如《扁鹊心书》卷下记载的“睡圣散”，以山茄花、火麻花为主要成分，目的是缓解灸痛。《圣济总录》卷一四○记载的“红散子”以曼陀罗子、草乌头尖、骐麟竭、茄子花、蓖麻子为原料，用于战伤镇痛。《桂海虞衡志》还记载了大名鼎鼎的经常在武侠小说里出现的“蒙汗药”，成分是曼陀罗花干末，是盗贼“麻醉抢劫”的用品。

这里顺便说一下，武侠小说和影视剧里出现的捅破窗户纸，伸进一根小吹管，吹出一股气体，屋内人就昏睡不醒的那种药在正规的史籍中没有记载，据我所知即便是现代技术要想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2002年10月23日俄罗斯发生了著名的剧院人质事件，40多名车臣恐怖分子占领了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大楼剧院，挟持文化宫内的850名人质，要求俄罗斯军队撤出车臣。4天后，俄国特种部队阿尔法小组偷偷向大厅内注入麻醉气体，冲入后杀死了多数恐怖分子，但有129名人质因为吸入过量麻醉气体而死亡。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营救，问题就出在至今不肯透露成分的化学气体上，俄罗斯特种部队的初衷当然是麻醉而不是杀死剧场内所有人，但是很明显在剧院这种环境中，无法保证化学气体效力不过度。现代尚且如此，遑论古代。

日本历史上有人曾经试图复原华佗麻沸散。华冈青洲是18至19世纪日本著名医学家，学问兼顾汉方（中医）与兰医（西医），曾施行过乳腺癌切除手术。他自制了麻药，由于崇拜华佗，故命名为麻沸（又名通仙散）。麻药问世，需要做人体实验，其母、妻争相服药实验，最后母死，妻失明，麻药最终成功。1968年这个人类医学史上悲壮的故事被拍成电影《华冈青洲之妻》。而麻药发明之难于此可见一斑。

二、伤口感染怎么办

经常有人诘难曰：“古人没有抗生素，没有伤口处理办法，外科手术一动必然死，所以怎么可能会动外科手术呢?”咱们先不说刚才提到的那些考古发现。单说一个简单的逻辑：自古以来，全世界那么多战士在战场上负伤，有的甚至断腿断臂，腹腔器官外露，那么是不是都伤口感染而死?中国古代有那么多宦官，进宫前都要净身，是否都伤口感染而死了?

古人有自己应对伤口感染的方式，虽然可以肯定没有现代医学高效，但并不意味着束手无策。王安石《周官新义》：“至于疡医，但言凡有疡者，受其药焉，则肿疡、溃疡、金疡、折疡同科而已。……祝之不胜，然后举药；药之不胜，然后劀；劀之不胜，然后杀。”即外科之病，应该先行祝由，然后服药。服药无效，再行“劀”。《说文解字》：“劀，刮去恶创肉也。从刀。”即外科手术。手术再无效，“杀”，《康熙字典》：“杀谓以药食其恶肉。”即用药物除去伤口腐肉。

华佗进行外科手术

华佗外科术的最后步骤就是缝合伤口，涂抹药膏。比他更早的新疆苏贝希村墓葬中发现的男性干尸腹部就是用粗毛线缝合伤口。隋代《诸病源候论》记载了“鸡角”缝合：“凡始缝其疮，名有纵横，鸡舌隔角，横不相当，缝亦有法，当次阴阳，上下逆顺，急缓相望。”这实际上就是“8字缝合法”，是一种沿用至今的缝合法。唐代武则天时期安金藏腹腔外伤手术用桑白皮缝合伤口，涂抹药膏。桑白皮为桑科植物桑（拉丁学名：MorusalbaL）的干燥根皮，别名桑根白皮、桑根皮、桑皮、白桑皮。杨乐《桑白皮研究进展》介绍了桑白皮在消炎方面的作用：“用二甲苯致小鼠耳肿为模型，探讨桑白皮抗炎作用的有效部位，发现其水煎剂经氯仿萃取的弱碱性提取物为桑白皮抗炎作用的有效部位。……桑白皮弱碱性部位的丙酮提取物和非丙酮提取物都是其抗炎作用的有效部位。”桑白皮和药膏都可以起到一定的消炎作用，只是没现在效率高罢了。

再例如古人处理伤口经常使用的膏药，很多带有油脂，而油脂对于伤口有较好的防止感染的作用。例如16世纪法国名医帕雷（发明了动脉结扎、胎位倒转术，推广疝气袋，著有《外科学教程》等书）曾经作为军医随军远征，1537年图灵战役期间，伤亡者众多，当时医生们都用浇油法处理伤口，就是手术后用滚烫的沸油浇伤口消毒，这种恐怖的方式不仅造成伤者的巨大痛苦，而且造成了较高的死亡率。帕雷也一直使用这个办法。后来有一次，外科用油用完了，帕雷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鸡蛋黄、玫瑰油、松节油调成药膏给伤员外敷（当然油是冷油），结果效果奇佳，伤员们普遍痛苦较小，晚上睡得安稳，而且伤口感染比例较低，从此沸油法中止。帕雷的做法与中国古代的膏药异曲同工。

当然，伤口感染而死的事例也是大量存在的。著名的有吴王阖闾之死，当时阖闾在槜李之战中被越军斩落脚趾，因此伤重而亡，这应该是伤口感染引发的败血症无疑。《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之死也是缘于脚踵之伤，此虽神话，但希腊重装步兵有头盔、胸甲、胫甲以及大型盾牌，只有脚是防护盲区，因此可能是真实案例的曲折反映。

（本文节选自于赓哲《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中华书局2021年4月出版，略有改动，标题为编辑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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