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静蓉|《一碗汤的距离》:泥瓦匠陈旺盛的退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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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静蓉|《一碗汤的距离》:泥瓦匠陈旺盛的退休生活

2023-04-26 11:5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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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儿子是顶梁柱,女儿是小棉袄,陈旺盛有两个顶梁柱,两套小棉袄,无人能比他阔绰。心高气盛的他在退休之际,卖掉果园,怀揣三十万,带着老婆投奔城里的子女们,决意实现“一碗汤的距离”……小说纵横经纬,写透世道人伦。

一碗汤的距离

纪静蓉

六十岁生日这一天,泥瓦匠陈旺盛要退休,这是他的人生目标。

城里人六十岁退休,陈旺盛也要六十岁退休。虽然他只是一个泥瓦匠,不是公家人,但他有两儿两女,全部受过教育。儿女就是陈旺盛夫妻的退休金,他有权利退休。

陈旺盛两儿一女都大学毕业,大儿子大女儿在地级市安家,二儿子在县一中教书。小女儿陈敏上了中专,中专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学历,好歹也比村里那些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的女孩子强。比如陈敏就因此找到了县城最大的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有五险。也就是说,如果她在这里一直干下去,她也会像个公家人一样有退休金。实在是份正儿八经的好工作,与街边那些鞋店、烧烤店里打工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陈旺盛十八岁和老伴儿结婚,十九岁就生下了大儿子陈聪,二十一岁生下了大女儿陈丽。三十二岁时老伴儿上环避孕失败,又怀孕了。周围人都在超生,陈旺盛便也顺水推舟违反了计划生育,接着生了二儿子陈辉,交了五千块钱罚款。镇里的计生干部给老伴儿做了结扎手术,没想到三十六岁时老伴儿又怀孕了,原来结扎手术没做利落。气得计生干部大骂“你是人还是猪,这么能生?”计生干部把老伴儿带去医院流产,一检查,发现她贫血很严重,心脏也有点问题。医生踌躇了,说什么也不敢动手。陈旺盛带着老伴儿扭头就走,计生干部急了,扯住陈旺盛。陈旺盛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上环失败,本身就是你们公家的错。谁要是敢给我老婆做流产,她有一点闪失,我杀他全家!”医生在一旁和稀泥,说不然回去养养,等血色素上来了再说。这么着,今天拖明天,这月拖下月,陈敏呱呱坠地后,陈旺盛交了五千块钱罚款,此事不了了之。时代变了,物价膨胀,这罚款还是老价格,也算良心。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是女儿,可以便宜一点。

村里人笑话陈旺盛,为儿子掏钱还能理解,为女儿不划算。他心里想你们懂个屁,一儿一女是个好,两儿两女,就是两个好,好上加好。儿子是顶梁柱,女儿是小棉袄,他有两根顶梁柱、两件小棉袄,谁有他阔绰?

本来陈旺盛确实可以过得阔绰,他手艺好,赶上这几十年来农村自建房热,他的活儿多得干不过来。但奇怪的是,家家户户都盖三层小洋楼的时候,陈旺盛在村头的房还是臊眉耷眼的三间平房,非常碍眼。他的钱都哪儿去了呢?全拿去让儿女念书了。

陈旺盛家,祖上并没有读书的传统。他对教育的重视,大概源于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帮知青。知青们夜夜聚在油灯下看书,陈旺盛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总是喜欢跑到知青屋里待着,好奇地瞪着这帮文雅秀气的男男女女,待到睡眼惺忪也舍不得走。他们带来了许多书,一本本摞在桌上。他胆怯地触碰着那些书,他上小学二年级了,认得封皮上的字是《包法利夫人》《红楼梦》。他给他们放哨,大队书记——知青们管他叫阿狗——特别讨厌知青看书,第一嫌费灯油,第二他们早晨起来上工没精神。阿狗总是趴在窗户外突然大喊一声“又看书?给我关灯睡觉!”知青们就打发陈旺盛坐在门外,看阿狗从远处走过来,就进来报信儿。

知青们在灯下写信,字娟秀工整地一粒粒排布在信纸上,开头写“爸爸”。陈旺盛从来不这样叫自己的父亲,他叫他阿爸。他们有整盒的凤尾鱼罐头和大块黄桃罐头吃,有的人家里捎来金黄的炒肉松,一开盒满屋肉香。男的有白球鞋,女的有簇新的的确良。陈旺盛懵懂地得出一个结论:再穷的知青,也过得比农村人好。知青的意思就是知识青年,读书,就能过上好日子。陈旺盛看到,这人间的确有那样的好日子。那样的日子里,孩子管父母叫爸爸、妈妈,父母不打孩子,孩子们只管坐在书桌前读书,腿上没泥,脚下有鞋,桌角会摆上各种好的吃食,供他们读累了补充营养。

可是陈旺盛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村里的学校后来停课闹革命,上学一事不了了之。等到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时,陈旺盛已经和老伴儿订婚了。高考这种事对于许多知青来说都遥不可及,对于泥瓦匠学徒陈旺盛来说,更像是梦中的桃花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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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就是靠近桃花源的摆渡船,几个儿女像是捕捉到陈旺盛心中的执念般,书都读得很好。陈旺盛便一心一意挣钱,供他们一个个上县一中去读书。村里的三四层小洋楼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时候,陈旺盛的房矮小寒碜,或者说不动声色。村里人开始先是疑惑,为陈家三个孩子在县一中读书这个名声所震慑,觉得陈旺盛在下一盘大棋,到时陈家不定怎么个富贵法。待到见他大儿子大女儿市里上班,二儿子省师大读书,小女儿市里读中专,陈家也没有起高楼,只是把三间平房粉刷了一下,装了个铝合金门,村里人终于看透陈旺盛了。老傻子陈老根吼了一句,直指真相:“一家子读书读傻了!”

村里人大悟。这世间所有的事,归根结底都得能挣钱不是?大学生又怎么样?大学生也没见他们给自己的爹买辆车开开,把楼盖起来呀。盖楼,盖四层高、外墙贴瓷砖、枣红色烤漆对开大铁门的小洋楼,是陈家村的成人礼——不,是全中国随便一个村的成人礼。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像陈旺盛活到这个年纪了,只要没有盖楼,他就没有成人。连老傻子陈老根都在捡建筑垃圾,一心一意想垒出个三层楼来,他陈旺盛还配叫个人?在宅基地上盖房,是你对生养你的这方热土的终极认可,是要把子孙后代的命运与之捆绑的一锤定音。你不盖房,要么就是无能,要么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无情。不管是无能还是无情,总之不是人。

没成人的陈旺盛也并不自卑,还是腰板挺直,提着那个装着大铲、刨锛、线坠、卷尺的大黑包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家子都是读书人,让他行为举止也变得秀气。不像一般的泥瓦匠那样胡乱套件破衣烂衫,一身泥,蓬头垢面,陈旺盛头发理成短短的寸头,干活的工装上身是件灰白色夹克,下身是条宽大的牛仔裤,看着居然有点潇洒劲儿。休息时,主家敬上一支烟,端上一杯茶,言过其实地夸他,或者说揶揄:“你是不是攒老多金条了,都埋地里了吧?”他徐徐吐出一口烟,笑道:“没错,等开春儿,它们就从地底下长出来,我就提着蛇皮袋去一条条摘下来,这就叫发财树。”大家笑了起来,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敬佩。陈旺盛也笑着,眼神穿过烟雾,越过这一群乡亲,望向远方,那神情说不出的淡漠。你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和他们活在同一个当下,他的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个阔大的地方了。大家笑容渐淡,讪讪离开,心中又狐疑地觉得,陈旺盛有可能真的在下一盘大棋。

陈旺盛一块块砌着砖,心里想,这些人,盖五十万的楼,要负债四十万。砖头是赊的,门窗是赊的,水泥沙子……除了工钱,几乎全是赊账。他们在干什么?在这种污水遍地、生活垃圾乱堆、小卖部充斥着“康帅傅”“六个核桃”“粤力奥”等山寨品的乡村,他们一心一意做着天长地久的打算,用巨债把自己永远埋葬在这里?太蠢了。

楼一天天长高,阳光下陈旺盛眯着眼睛打量着它。别人以为他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其实他是想:未来三十年内,这样的楼全部要炸掉。因为没有年轻人会回来住。

这是大儿子陈聪告诉他的。

陈旺盛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他就是不想在这里住,才不盖楼的。六十岁那一年,他会退休,去城里定居,像个城里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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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岁生日过后,陈旺盛把发黑的铝合金门一锁,带着老伴儿去了市里。一起带去的,还有一张三十万的存折。他这辈子的积蓄加上把父亲留给他的二十亩果园卖了二十万,居然有这么大一笔钱。陈旺盛揣着存折,像揣着颗定心丸那么踏实。此行他有件大事,就是在城里买房。

这三十万他还要留十万给二儿子当彩礼,所以陈旺盛是来与大儿子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二十万,在本小区里置换个大房子,老夫妻和他们一起住。大儿子这两年一直想换个大房,他两口子都是领死工资的公务员,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在陈聪的那套两居室里,饭后,陈旺盛和陈聪夫妻商量此事。他很坦荡,把存折往桌上一摆。本地风俗,大儿子负责给父母养老。且陈旺盛并不是双手空空,拿出父亲的威严来压制陈聪的,所以他觉得不算冒犯。谁得财产,谁养老,这公平合理。

陈聪夫妻面面相觑。陈聪从老婆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冰冷,心里暗暗叫苦。多年前他的确和父亲随口这么一说,当时父亲说要在县城买个房养老,陈聪不以为然,说还不如来市里买呢。未来县城这一类区域人口会慢慢萎缩,因为年轻人要么上省城,要么上市里,没有年轻人的地方就没有希望。他当年一腔热血,满心要孝敬父母,的确想过换套大房和他们同住。父母是这一代老人里无可挑剔的典范,通情达理,眼光长远。在村里人早早打发儿女去打工挣钱的时候,他们坚定地支持儿女念书。想到操劳一辈子的老父母在公园散步、打太极拳,像城里的退休老人一样,陈聪就喜悦到心里发颤,眼睛发热。但为何今日这一幕即将成真时,他只感到沉重甚至轻微的厌恶呢?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岁的女儿蹦跳着出来,拿起桌上的存折好奇地看着,问这是什么。老伴儿搂着孙女,要去亲孙女白嫩的脸。孙女往后微微仰着,躲过亲吻。她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和奶奶并不亲近。老伴儿说这是钱,给宝贝的钱。孙女数着那上面数字后的零,惊奇地说:“五个零,这么多钱?”

看着陈聪闪烁的眼神,陈旺盛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来之前他不是没有做过被拒绝的心理准备。现在年轻人不愿意和老人一起住,他知道。但他抱了点侥幸,还想试一试。陈聪是他最爱的长子,背负着他全部的希望,是他“读书改变命运”的头一个试验品。在城里人都很少请补习老师的年代,陈旺盛花了很多钱,给当年读高中的陈聪请了几门主课的补习老师到家里来给他补课。他如此苦心栽培,大儿子才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的中文系,又读了研究生,有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虽然工资不高,但社会地位高,而且工作非常清闲,福利也好。是,好的父母不该跟儿女算账。但这笔账,好的儿女心中难道不该心里有数?

陈聪看着女儿,有点悟到自己为什么对于和父母同住没那么热心,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庭了。他当年没成家,远未明白,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人生重心不是父母,而是自己的家庭。他当年许下诺言,要给父母尽孝,膝前承欢,亲尝汤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想法渐渐消失了。女儿在他心中,一天比一天重要起来。这不是他的错,人类一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为何他如此心虚?也许他错了?陈聪求饶似的看着老婆,要她原谅自己当年浮夸的孝心,要她说句话,好把自己从这尴尬中解救出来。

陈聪老婆说:“今年房价涨得厉害,想置换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聪如释重负,道:“对对,一平米涨了一千钱呢。”

陈旺盛不动声色:“你是怕钱不够?不行的话,我把家里那套房卖了。咱村陈志国一直想买块宅基地,我估计卖个二十万没问题。”

陈聪踌躇道:“那也行。”

陈聪老婆道:“现在土地值钱,卖一块少一块。那是祖宅,卖了太可惜了。”

陈聪又立刻道:“说得也是。”

陈旺盛道:“有什么可惜的?你们四个都不可能回去住了,我也不想在村里住。”

陈聪老婆道:“为什么呢?我表姨就在村里起了四层楼,山清水秀的,房子又大。我都想老了回农村租个楼住呢。”

陈旺盛笑了两声,不知是敷衍的附和,还是冷笑的反驳。屋里一时沉寂。

这些年,陈聪回去时,总把家乡说得一无是处。他嫌弃村里的垃圾处理太原始,垃圾点就是电线杆子,村民都把垃圾堆在这里,蝇虫乱飞,像什么话?他鄙夷村里自建房可怕的审美:有的像座庙,屋顶耸着宝塔尖;有的模仿欧式建筑,门前两根罗马柱不伦不类;有的是座山寨皇宫,屋脊盘着龙,飞檐刷成浮夸的金色。大家一味朝钱看,人心非常浮躁。反映在审美上,就是这类肤浅、恶俗的趣味大行其道……

陈聪叉着双腿,站在村后的山上,俯视着陈家村,痛心疾首,像是看到自己不堪的前世一般。他居然是这个乱糟糟的小村子走出来的?幸好走出来了。他指指点点,口若悬河,断言中国楼市最大的房地产泡沫就是这些形状各异的自建房。未来三十年内,这些楼全部要炸掉,因为没有年轻人会回来住。

“沉没成本……价值观……凋敝……”陈聪正慷慨激昂,一扭头,陈老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腿边靠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蛇皮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陈老根半疯癫半清醒,终年穿一件辨不清本色的厚夹克,无父母无手足,只有一个住在县城的表妹。陈聪有记忆起,陈老根就这么老了,那年他三十五岁了,陈老根还那么老。仿佛因为没有参与人世间的柴米油盐婚丧嫁娶,新陈代谢的规则对他也就失去了作用,岁月啃不动他污硬如老树皮一样的面孔。

陈老根道:“四眼仔回来了?”

陈聪不想和他多说话,嗯了一声。

陈旺盛问:“又去哪里捡这么多砖头?”

陈老根炫宝似的打开袋子,里面是大小不一的各种红砖头、黄土砖、煤渣砖,甚至还有一些瓷砖碎片。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捡这种垃圾,在自己那间破房的旁边“盖房”。所谓盖,其实就是按他自己想象的,把废砖用水泥砌在一起,围成一个四边形。陈旺盛给别人盖房时,陈老根总是认真蹲在一旁学习,走的时候会顺走别人一小塑料袋水泥,有时直接揣几把在衣服口袋里。没人和这老傻子较劲,较不起那个劲儿来。他砌的四边形居然渐渐成形,远远看,就是个没有屋顶的房。

有天,村委会派了个挖掘机把它推平了。陈老根捡垃圾回来时,看到原址一堆废墟,两眼发直地跑到村委会。村主任说你没有申请宅基地盖房,而且自己乱盖,准会出事。陈老根跳到村委会的桌上,抄起手边的东西一通乱砸,把屋里所有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村主任头上挨了一烟灰缸。他是个家徒四壁的傻子,能怎么办?以后村主任见了陈老根绕道走。他后来又把“房”盖起来了,村主任说不管了,此事不了了之。陈老根的“房”以每年几十厘米的速度,歪七扭八地渐渐增高,成为村里一景。

陈老根问陈聪:“回来盖房?”

陈聪说:“不是。”

陈老根抓起蛇皮袋背到背上,冷笑了一声:“读书读傻了。”

陈聪看着老傻子佝偻的背影,微微惊恐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否定这个人,还是否定陈家村这不堪的一切。陈旺盛崇拜地看着儿子,自己当然不含在儿子否定的一切那里面。儿子将来要带他走,远离粗鄙,融进文明,所以才会把他引为同道,控诉着这不堪的一切。

大儿子刚考上研究生第一年放言:“爸,等我有钱了给你和我妈在市里买一套房养老。”

刚毕业时他的诺言更大了:“等我有钱了,买套别墅,咱们住一起。”

陈旺盛的梦想就这样,被大儿子鼓动得越来越大,像只一直在充气的氢气球似的越来越大,轻飘飘的,就快飞上天了。幸好他六十岁了,有足够的人生经验去察言观色,分辨真伪。

陈旺盛说:“不然你看这样,如果我能凑四十万,够不够在你们小区买个小房,一碗汤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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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聪曾说过,现在有很多人,在同小区买房给父母住。这叫一碗汤的距离,既能照顾父母,又避免住在一起产生摩擦,当时这话就在陈旺盛的心中生根发芽了。他断不能接受老夫妻俩独自在村里养老,儿女行程渐稀感情渐淡,直到最后有一天只剩下电话。随着年岁渐暮,陈旺盛明白了,与其说自己对城市有执念,不如说是对能和孩子在一起有执念。谁叫他搬砖架梯,把子女一个个送远飞高呢?

买房的钱陈旺盛自己去筹措,只求能住离儿子近一点,有个照应。再说了,大女儿陈丽的房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区,平常她来探望他们也方便。其实陈旺盛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这样,村里与子女同住养老的老人日子过得有多鸡飞狗跳,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还是想试一试,看看大儿子是否真的经不起试探。大儿子果然如此,他有点失落,但也很快调整了心情。

他见这话一出,陈聪夫妻俩松了口气。他也松了口气,眼角余光见到老伴儿瞪了他一眼。他明白老伴儿的意思,是责怪他为何多此一举,让大家不愉快。

陈聪老婆说:“要不先睡觉吧,明天再说。买房是大事,急不得。”

第二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老夫妻俩在小区溜达。这是个有年头的小区了,樟树、梧桐等绿化树已长得十分高大,草坪的绿草长势非常旺盛,冬青丛绿得发乌,结着珊瑚珠子一样的红果子。陈旺盛去看过县城的房,那里的商品房市场发展年头短,可选房源少。要么就是各单位的公房,破旧无电梯,要么就是刚起的楼盘,一水儿簇新生硬,还没来得及孕育出市里这种小区的成熟柔和的气韵。陈旺盛喜欢老小区,一个外来者可以借由它悠久的历史,直接与此城无缝接驳。它的烟火气将抹去新移民身上的拘谨,使他们迅速融入人群。

找了半天,在小区附近没有找到房产中介的店面,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问去。中午他们在小区门口的面条店吃面,店主说现在都是上网看房源,这样最全。等陈聪下班回家,陈旺盛要他一起上网挑房。父子俩头凑着头搜索着本小区房源,没有找到他们想象中四五十平米、总价四五十万的理想房源,最小也要八十来平。

陈聪说:“不一定非要我们小区吧?别的小区也可以。”

陈旺盛失望道:“那还怎么一碗汤的距离?”

陈聪笑道:“那就是个比喻,还真以为我们会端着一碗汤去看你们吗?”

陈聪说着,手无意识地转着鼠标的滑轮,页面下拉,一套房眏入眼帘。

陈旺盛说:“停,这一套为什么只要二十万?”

陈聪的手停下来,点开那套房,那是个一居室,才二十平。

陈旺盛道:“这套就不错。”

陈聪老婆凑近一看,道:“这个在一楼,临着路,一看就是个车库改的,又潮湿又吵,不好。”

老伴儿惊奇:“车库还能改成住人的房?”

陈聪老婆道:“能,这两年房子涨价,有的人把车库改成个一居室,租的人居然还不少。因为旁边挨着医院嘛。但那都是短租,毕竟不是正经房子。”

陈旺盛果断道:“去看看。”

中介带四人看房。这房位于小区把角,旁边的确挨着马路,不过隔着一排冬青丛,还有围墙,倒不是太吵。房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厅,厨房和厕所都有。中介热情介绍,这个厅可以用屏风做隔断,外面就是小客厅,里面放张双人床。你老两口住,再经济实惠不过了,还能跟儿子一碗汤的距离哈哈哈。

陈旺盛发现,这个“一碗汤的距离”挺流行。看来老家伙们都有共识,这才是与子女最佳的距离。他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个房的装修,屋角可以摆下一张床,紧贴着墙打一组柜子,他和老伴儿一年四季的衣服、被子、杂物都能放下……他在屋里踱着步,心情很复杂。城里连辆车都比村里人金贵,给车住的地方都要二十万,村里盖个两层楼,一家子都住上了,也无非这个价。

陈旺盛正琢磨,中介拉他到厨房,献宝似的推开厨房左侧的门,原来那里有一扇小门。推开后,他惊喜地发现那居然是个四五平米见方的迷你院子。墙根种了棵绿油油的南瓜,长势非常好,蒲扇大小的南瓜叶几乎把地面全覆盖了,两颗拳头大小的嫩南瓜躺在叶片间。前任房主进城了,顺便把他心中的乡村也带来了。可是在城里种菜,这一行为也变得不再土气,而是田园风情。这样其实更合陈旺盛的意,要和农村如此决绝地告别,他也舍不得。

中介道:“一楼的确比其他楼层要潮。但是出入方便,而且你白得了个小院子。种点花种点菜,这儿支个太阳伞、支张桌子,天气好时出来喝茶,相当于又白得了个客厅。”

陈旺盛走了几步,默默算着这院子的大小。中介又遥遥一指,说,那个墙角有个小门,走出去左边就是市中心公园,右边是医院,养老再合适不过了。这句话直击陈旺盛的心,他最喜欢的就是城市的公园和医院了。有次他和老婆站在公园外的铁栅栏,看着里面的老人们在大榕树底下的广场上跳舞,脚底下的红色方砖块块洁净如洗,羡慕得眼睛都直了。当然医院更重要,人老了,必须住得挨医院近。公园抚慰心灵,医院呵护肉体。灵肉都妥当了,晚年才能安逸。

陈聪老婆站在身后,静静听着他们说,这时插嘴道:“爸,你的医疗保险是新农合吧?新农合只能在县医院看病,到市里可报不了销。”

陈旺盛一愣,道:“你三叔得癌症,前年到市里化疗,不是也报销了?”

陈聪老婆解释:“县里治不了,开了转诊单之后,在市医院的费用才能报。而且在市里看病,报销比例比在县里低。”

中介说:“这倒是,你可以去试试看把医保迁过来,我记得有投靠子女这么一个规定。”

陈聪老婆道:“投靠子女仅限于独生子,他家有兄弟姐妹四个。”

陈旺盛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倒没想过。他身体一向很好,老伴儿身体弱了些,但也没大毛病。再说了,他有四个儿女,难道这些事情都需要他样样亲自操心吗?都操心遍了,他还要儿女做什么?他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节选)

责任编辑 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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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签发|田 鹏

终审|张颐雯

审核|张 哲

编辑制作|姜博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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