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乡魂并非思念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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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乡魂并非思念故乡

2024-02-14 13:24|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黯乡魂并非思念故乡

 

——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词主题思想的辨析

董平

 

范词《苏幕遮·碧云天》词原文如下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名词自问世以来,深受词坛的关注,元代大戏剧家王实甫在《西厢记·长亭送别》中写崔莺莺的离愁别恨,就化用了前两句。但对这首的主题思想,历来见仁见智,各持己见,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在未陈述己见之前,有必要浏览前人的见解:

一、古代词话家的评注

1、《历代诗余》引《词花》评:“范文正公《苏幕遮·碧云天》词云云,公之正气塞天地,而情语入妙至此”。

2、《远志斋词衷》:“范希文《苏幕遮》一调,前段多入丽语,后段纯写柔情,遂成绝唱。‘将军白发征夫泪',亦复苍凉悲壮,慷慨生哀。永叔欲以‘玉阶遥献南山寿'敌之,终觉让一头地,穷塞主故是雅言,非实录也”。

3、《草堂诗余亚集》评:“‘芳草更在斜阳外',‘行人更在青山外'两句,不厌百回读”。又云:“‘欲解愁肠还是酒,奈酒至愁还又',似此注脚。”

4、《词综偶评》评:“铁石心肠人亦作此消魂语”。

5、《张惠言词选》评:“此去国之情”。

6、《潭评词辨》评:“大笔振迅”。

7、《蓼园词选》:“按文正公一生并非怀土之士所为乡魂旅思以及愁肠思泪等语,似沾沾作儿女想,何也?观前阕可以想其寄托,开首四句,不过借秋色苍茫以隐抒其忧国之意;‘山映斜阳'三句,隐隐见其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为得意之象;芳草喻小人,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阕因心之忧愁,不自聊赖,始动其乡魂旅思,而梦不安枕,酒皆化泪矣。其实忧愁非为思家也。文正当宋仁宗之时,扬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虽其时不无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乃忧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矣。”

8、《左庵词话》:“希文宋一代名臣,婉丽乃尔,比之宋广平赋梅,才人何所不可,不似世之头巾气重,无与风雅也”。     

9、《花庵词选》题作“别恨”。

10、明代毛一鹭编《范文正公全集·诗余》题为“怀旧”。

二、当代学者对这首词主题思想的观点

当代学者对这首词主题思想所持的观点,多是因袭前人,但也存在较大分歧,或对前人全面继承某一观点,而否定另一观点,或因袭某一观点基础之上,而有所发挥,现举其影响较大者,列举于下:

1、《宋词选》评:“从具体的词看,除了反映出‘去国之情',很难找出其中有什么‘忧天下'的含义,黄蓼园所赋予这首词的思想意义是外加的”。(见该书8页)又说:“范仲淹的《苏幕遮》和《御街行》以‘柔情'、‘丽语'为后世的词话家所称道,还没有摆脱花间派绮靡的风格,但骨力较为遒劲”。(见该书10页)

2、认为是“思乡之情”。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较多。如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中国文学史纲要》在分析这首词写道:“《苏幕遮》词虽写乡情、乡恋,而气象比较开阔,色调比较明丽”。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宋词选》对这首词的主题认为是怀念故乡,其注[4]解释“黯乡魂”为“心神怀念家乡而悲伤”。

3、认为是写“羁旅相思之情”。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宋词鉴赏》:“这首词是抒写羁旅相思之情,题材基本不脱传统的离愁别恨的范围,但意境的扩大却为这类词所少有”。

4、《历代名家词赏析》说:“通过秋景的描绘,抒发了词人的离乡之愁,去国之情,这是本词的主题”。

5、认为是思念家室之作。《宋词小札》:“这是范仲淹思念家室的作品”又说:“‘黯乡魂,追旅思'——上三字是作者妻子的梦魂。下三字是作者思家之念。妻子黯然凄楚的乡魂,追寻着旅外游子的思乡之梦。两种感情的化身在茫茫的空间互相寻找,互相吸引,‘乡魂'终于‘追'上了‘旅思',于是夫妻俩就在梦中蓦然相会”。

6、《宋词百首译释》认为这首是写:“旅次乡愁和离情别恨”的。

7、《唐宋词百首详解》对本词标为“怀归”,又在题解中说:“这是抒发自己思乡和怀远人的痛苦之情”。在总结又认为:“又以作者忠君忧国,以屈原的‘芳草'比美人,则此词之怀念者,当是指宋王。所以这首词也属于依托者一类”。

8、由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范仲淹研究会编《范仲淹研究论集》256页:“这两首词(指《苏幕遮》、《御街行》笔者注)写作时地无考。从题目、词意来看,都是久滞羁旅,怀念家室之作”。257页分析道:“频繁的内调外迁,长则三五年,短仅一二月,家属不及随行,他长期过着孤身一人的羁旅生活。繁忙的政务和紧急的军机,可以使他暂时忘却乡土之思,亲人之恋,但一旦夜深人静,百无聊赖,抑或登临览景,触物兴感,免不了思故乡、念亲人……这两词的题目分别为‘怀旧'、‘秋日怀旧',说穿了,就是怀亲人,怀‘家室'”。

9、认为是悼亡词。“笔者则认为,两词(指《苏幕遮》、《御街行》笔者注)绝非一般的怀旧伤别之作,而是两首痛彻心扉的悼亡词”。(见《范仲淹研究文集之一》317页)

10、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唐国璋主编的《唐宋词鉴赏词典》:“宋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三选录这首词,词牌下注有‘恨别'二字。虽未必是作者原注,但也符合词意,可以认为是本词的主旨”。又“‘黯乡魂',因思念家乡而心神悲伤”。“‘追旅思',追,追随,这里有纠缠的意思。意谓羁旅的愁思萦绕心头,拔不去,撇不开”。(见该书194页、195页) 

以上所举各例,可以反映出古今词坛对这首名词研究的基本概况。

笔者才疏学浅,不敢对硕儒的高见妄加评论,仅将多年探讨的一孔之见,布陈于后,以期对其主题思想的正确理解,有所裨益,现作以下辨析:

第一、“黯乡魂”是思念故乡吗?

辨析这首词的主题思想有极大的难度,首先是作品的年代、地点不清,缺乏史料与旁证,历代无人考证,遂成空白,造成难以逾越的障碍。为此,笔者曾行程约两万里,走访了范公当年从政和抗敌的十六个州县,它们分布在今天七个行省的地区,考察地形,搜集资料,用内证法,从词中提供的环境特征,和贬地的连续更换的时间及思想情感发展变化的脉络,综合研究证明,这首词是写于范仲淹在“庆历新政”失败后,遭贬的第三站,知杭州的任所,时间是在皇祐二年(1050)的秋天。详见笔者所撰《关于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词写作年代及地点的考证》一文,此处不作赘述。由于这首词的表达形式是婉约风格,又多丽语佳句,抒情的对象,隐约含忽,不甚明显。这就为封建文人造成在主观上的望生文义,臆想猜测,他们只有抓住“黯乡魂”的“乡”字大做文章,于是“思乡”、“恋乡”之说,便不断出现。又抓住“旅思”二字,便成了“抒游子思乡之情”、“叙羁旅行役之苦”,在进而推演为“思念妻室”等等。由此可见,“黯乡魂”是理解词的主旨的关键句子,而“乡”字更是根本关键之所在,它既可以是正确理解词意的依据,也可以是产生错误的根源。首先,我认为“黯乡魂”是思念故乡的观点,是对范仲淹的身世缺乏了解。虽说他是苏州人,故乡当然是苏州,他也热爱范氏家门和祖先,又为范氏族人置了“义庄”以周给他们,,但他不生于斯,不长于斯,二岁丧父,四岁随母迁徙到了山东淄州长山(今山东邹平长山镇),29岁要认祖归宗,还遭到一些为难,母亲和妻儿都不在此长住,是什么能使他牵挂得“黯然消魂”呢?那么长山能使他“黯然消魂”吗?他在此生长了十九年,度过了欢乐的童年,那里的山山水水确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但是社会习俗的歧视,留下深深的心灵疮伤,泣而别母,誓立门户,及第后即迎母以养,此后三十多年,很少再返长山,因而说这里也不可能是他梦绕魂牵的地方。

其次,说到“家”,家人长期随他移居任所,至于说到有房屋建筑的固定处所,这样的家又在何处呢?原在苏州任期,购南园之地,欲建宅所,旋捐建府学。晚年公在杭,即写这首名词的前一年,已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子弟请治第于洛阳,范公截然拒之,“人苟有道义之乐,形骸可外,况居室乎?”三年后在徐州溘然长逝 ,“殓无新衣,友人醵资以奉葬,诸孤无所处,官为假屋韩城以居之,遗表不干私泽”。他的“家”真可以说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而宋代大官僚阶层生活的奢靡淫逸,豪华挥霍,是中国封建史上所罕见的,仅洛阳一地园林相望,甲第如云,蓄妓成群,大官员无不以营建安乐窝而竞豪。范公位至执宰,身后一贫如洗,处污泥而不染,这种高尚的情操,伟大的人格,千载之后,催人泪下。他一生以四海为家,忧心天下,眷怀生灵,幼年立志要“活天下之命”,终生为实现这一理想,奋斗不息,鞠躬尽瘁。如果说他为了这个大“家”而绞尽脑汁,耗竭心血,累坏形体,倒是符合实际的。

第二、“黯乡魂”是怀念妻室吗?

范公前妻李氏,生有三子二女,三子纯祐、纯仁、纯礼,长女适蔡交,次女适贾蕃。范李夫妻恩爱,伉俪合好,希文外和内刚,直言国事,多忤权贵,故屡进屡黜,李氏操持家务,孝敬婆母,养育子女,又陪丈夫苦受宦官风波之颠沛,仲淹第一次遭贬,通判河中府、陈州,李氏陪侍身边。三子纯礼,是天圣九年(1031)三月生于陈州任所的,证明夫妻并未分离。景祐元年(1034)范公因谏阻废郭皇后,又贬睦州(今浙江建德梅城镇),有诗“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说明他带领家眷十口,走向浙西贬所,自然包括李夫人在内。景祐三年,公因上百官图,忤权相吕夷简,被诬为“明党”,第三次黜知饶州(今江西波阳)李夫人因遭此打击,患病医药无效,数月后殁于饶州。至于几次入朝作京朝官,眷属亦必进京,以上事实说明夫妻并未分离,何必有相思得“黯然消魂”呢?有人会说李氏去世后,他孤身生活,不是更会思念妻室吗?范公有后妻张氏生一子即四公子纯粹(官至尚书户部侍郎)和一女,他是何时续弦张氏,无史料可考,以纯粹生于庆历六年(1046)七月邓州任所,则可知至迟是在庆历五年知邠州时所娶。这就是说张氏是在庆历新政失败后,一直从邠州陪伴范公到了邓州,又从邓州到了杭州。这时间与地点的先后次序,正是笔者考证该词写作年代及地点变迁的顺序 ,亦即是“黯乡魂”要“追旅思”的追随的时间、地点的次序,由此可见,范公晚年有张氏做伴,并非孤身只影。张氏自然细致入微地照顾体弱多病的范公,起居饮食,寒暑节候,衣着增减,无不尽心尽力,食则同席卧则同榻。现实生活是如此美好,何必“妻子黯然凄楚的乡魂”去追寻“旅外游子的思乡之梦”,“在梦中蓦然相会”呢?因之,思念妻室的观点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

为了给这种观点找论据,便说“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是七情六欲”。从而得出“铁石心肠人亦做此消魂语”、“思念妻室”的结论。这种从理念出发的逻辑推理,并不代替对具体事物的具体分析,我们讨论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的主题思想只能从范仲淹的思想理念、人生经历、生活实际等具体情况出发,范仲淹有他的家庭生活,有他的喜怒哀乐,关键在于他将个人、家庭、妻子、儿女的利益,与事业、国家、天下的利益的位置如何摆法,谁主谁次,谁服从谁,他的家庭情况,前面略作叙述,现在看他如何对待“妻子休相咎,劳生险自多。商人岂有罪,同我在风波”。《赴桐庐郡淮上遇风三首》这是景祐元年(1034)范公遭贬睦州,舟行淮河遇大风而作的诗:“舟楫颠危甚,蛟鼋出没多”。妻子李氏担心全家生命安全,便唠叨几句,责怪范公多言招祸,范公作此诗以解答。又“君恩泰山重,尔命鸿毛轻。一意惧千古,敢怀妻子荣”。《出守桐庐道中十绝》在这首诗中范公刚果坚定的表明公与私,孰重孰轻,他是如何对待公私关系的,因惧千古之后世人评论,他不敢“怀妻子荣”。这是何等高尚的品德!何等的远见卓识!当今那些为“五子登科”而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仰对千古范公之高风亮节,能无内疚吗?如果我们将此词之主旨,看成是“怀念妻室”,那他与“五子登科”之徒有何异哉?符合范公的初衷吗?

第三、丽语佳句只能写爱情吗?

词话家多评论这首词多“丽语”、“柔情”,说“丽语”,正显示作者锤字炼句功力之深厚,驾驭文字,高超娴熟。“柔情”之说,似乎勉强,从“骨力较为遒劲”、“大笔振迅”之评语,看不出“柔”在何处?退一步说,即使是用“美人 ”,该够“柔情”了,该够迷人了,但也并非真的全指女性。先秦时的楚国诗人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朱熹注:“以此臣子之心,惟恐其君之迟暮,将不得其盛年而事之”。可见是以美人喻楚王。“日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朱熹注:“中道而改路,则女将行而见弃,正君臣之契已合而复离之比也”。这更进一步以男女相恋,约黄昏会面,中途变封失约之事,比喻君臣之合散的关系。又“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qi怒”。[qi怒:盛怒,暴怒。荃:芳草。笔者注朱熹注:“此又以借寓君也”。再看近代有诗:“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盘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仅释其中两词:首句“神矢”即神箭,来源古希腊神话,爱之神(主管爱情之神)将带有神线的神箭射入男女青年的心扉,神线牵着两支神箭,男女便相互爱恋而不能自脱,以结百年。“荃不察”是化用《离骚》诗句,此处以“荃草”喻祖国人民。在范仲淹以前一千二三百年的屈原可以“美人”、“芳草”喻楚王,以男女爱恋抒发爱国情怀,又在其以后九百多年的鲁迅,同样用“芳草”、男女爱情,比喻抒发他强烈的爱国感情与理想,惟独范仲淹不能在词中抒发他的忧国忧民的情怀吗?并且屈原以文学作品赢得了“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的桂冠,鲁迅坐上了“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的宝座,而范仲淹的爱国词却被定为“思想家室”的“艳科”。作者毫无贬低前者,拔高后者之意,只是想实事求是,还词旨的本来面目,予以公正的评价。

第四、“诗庄词艳”的藩篱不可逾越吗?

“思家说”的主要理论根据就是“词为艳科”,他们认为用这种理论框框,对任何词都可以套用。真的“诗庄词艳”的藩篱就不可逾越吗?且看词的发展历史:词最初产生于民间,是与音乐紧密结合音韵文学,初期原始形式的词,反映社会生活面较宽广,题材多样,时政大事,民生疾苦,边塞风烟,日常生活,男女爱情等等,都有反映,与诗有同样的社会功能,风格朴实、清新,亦兼有粗犷豪放,并无“诗庄词艳”之分,从今天看到的《敦煌曲子词》就可窥其风貌。中唐渐有文人参与,对词的发展起了一定推动作用,到了晚唐五代时期一批攀附于统治阶级的封建御用文人,无视战乱频仍,社会动荡,经济破坏,农业凋敝,生灵涂炭的严酷现实,躲进象牙之塔,逃避现实,一味寻欢作乐,沉湎酒色,绮靡之风,脂粉气味,甚嚣尘上,于是原来健康清新的词文学,变成了统治阶级逃避现实,精神麻醉的安眠药,风格也变成委婉缠绵,软弱无力的“婉约风格”。当时以西蜀、南唐尤甚,这种靡靡之音刮得“亡国接踵”,李煜身为阶下囚才追悔莫及地哀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从晚唐到北宋尽管政权象走马灯一样的更迭,但统治阶级寻欢作乐的侈靡之风未变,北宋的“西昆体”继承了“花间派”的衣钵,统治文坛四十余年,这种脱离现实,走上形式主义邪路的文风,给国家社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危害,北宋前期具有忧天下之心的有识之士,如柳开、王禹偁、穆修提倡诗文改革。范仲淹异军突起,以政坛上的进步改革领袖兼文坛改革的主将,从天圣三年(1025)至八年( 1030),五年之中,三次上书朝廷,陈述改革方略,将文风改革放在首位。“国之文章,应乎风化;风化厚薄,见乎文章”。他指出文章的社会功能,对社会风化(现代谓之精神文明建设)有重要的作用。他又痛斥《花间》、《西昆》不良风气:“今士林之间,患不稽古,委先王之典,宗叔世之文,词多纤秽,士惟偷浅,言不及道,心无存诚”。又说:“故文章柔糜,风俗巧伪”。“某闻前代盛衰,与文消息,观虞夏之纯,则可见王道之正;观南朝之丽,则知国风之衰。惟圣人文质相救,变而无穷。前代之季,不能自救,则有来者,起而救之。是故文章之薄,则为君子之忧;风俗其坏,则为来者之资”。他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高屋建瓴,总结兴亡经验,提出文质相救的主张,提倡文章的思想内容,表现国计民生的重大社会题材,以救华而不实的时弊。关于范仲淹领导北宋诗文革新运动,请参看拙著《伟大的教育家范仲淹》(西安地图出版社2000年7月版)一书,此处仅谈对词学的贡献,他的文学改革思想,贯穿在诗、词、文三个方面,在词的创作方面,他是北宋词坛上第一个冲破“诗庄词艳”的藩篱的巨擘,把抗击西夏侵略,保卫国土,保卫和平的爱国题材带进词的文学领域,《渔家傲》以雄浑豪放的风格,苍劲广阔的视野,一洗二百年来词坛上绮靡脂粉气息,给那些“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思想空虚无聊的官僚文人以当头棒喝,也给那些“月破月来花弄影”专事雕字镂句的词人,指出创作的大道。他的《剔银灯·昨夜因看蜀志》借古讽今,以诙谐调侃的笔法,讽刺嘲笑保守派的官员,不顾国家大局,一味为私利争权夺利的丑态,鞭挞了他们卑劣的灵魂,从而昭示了“庆历新政”失败的原因。试问当时词坛的名家云集,有几人如此?他不仅为苏、辛豪放派开了先河,也为南宋国词派开辟了道路,打破“诗庄词艳”的藩篱,词只有突破了这个障碍,才有广阔的天地,才真成为与唐诗并驾齐驱的文学形式,而范仲淹披荆斩棘的开创之功,是不能抹煞的,这样看来“思家说”也是违背作者的文学主张与创作实践的。

第五、“黯乡魂”不思故乡忧帝乡

前面提到的“乡”字是理解该词主题思想的关键字,“乡”字不是指故乡而是指“帝乡”。论证如下:

一、范诗中多次出现“帝乡”。

“帝乡”一词含义有二:一指帝王出生之地,二指京城,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唐代常建《塞下曲》:“玉帛朝回望帝乡”。以上皆指京城。此处“帝乡”是指北宋京城汴京即开封(今属河南省),北宋早期文学家王禹偁《对雪》诗中写道:“帝乡岁云暮,衡门昼长闭”。在范仲淹留下的二百多首诗中,“帝乡”一词就出现过三次:

(一)、他青年时期在应天府学读书时写下《睢阳学舍书怀》:“白云无奈帝乡遥,汉苑何人奏洞箫?”说明他希望登上天子堂的心情多么迫切,他立志匡时济民,要实现理想,就必须“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要辅佐天子,就得考中进士走入仕途,而眼前这个“龙门”就难以跃过,作为一个莘莘学子,他多么急切地想进入“帝乡”以实现远大抱负。

(二)、“岑山英英向阳开,帝乡情态自徘徊”。这是遭贬睦州所作的《杂咏四首》之一,意思是当他看到山岑上许多山花野芳,都向着太阳开放,草木无情,尚知向阳,何况为人臣子乎?此景触发他的情思,自然而然,帝乡的情态便萦回在脑际,久久难忘,说明牵挂朝事情意之深。

(三)、“一水帝乡路,片云师子山”。《苏州十咏·阊门》这是他由睦州移知苏州后,登阊门北眺汴京,“一水帝乡路”,从苏州沿大运河北上,再转入汴河便到汴京,这条由汴京到江南的水路,他是多么的熟悉!每一次走过都留下难以忘怀的宦海遭遇,在心灵上打着深深的烙印,现在虽在苏州繁忙治水,但总还盼望着返回京都。

从以上引诗句中,可以看出他从青年时期就向往京都,渴望施展才华,实现抱负,到中年这种情感愈加强烈。

二、在散文《岳阳楼记》中也用“帝乡”。

有人会问《岳阳楼记》中未见“帝乡”二字,请看下列一段文字:“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这里的“去国怀乡”,不少人释为“离开国都,怀念故乡”,其实这是误解,因为下文有“忧谗畏讥”,怀乡的原因正是“忧谗畏讥”,如果释为“故乡”,试问故乡的亲人和友人谁会到京城向皇帝进谗言,谁会到朝廷的同僚中去讥笑他,再翻过来讲,进谗陷害他的人,在僚辈中讥笑他的人,只有在朝廷,只能在京城,又何必到他的故乡去干这些勾当呢?所以“去国怀乡”的正确解释应是“离开国都,怀念帝乡”,担心谗言,畏惧讥讽,在这里“国”和“乡”同一所指,不能分开。就行文而言,作者将京城一个对象,用两个名词“国都”和“帝乡”表达,避免重复呆板,又组成动宾对仗,形式整齐,读来上口,表现了作者驾驭文字的才华,这里描写的仕宦者遭贬的心情,不仅他的同年兼战友滕宗谅有,在政治斗争的急流旋涡中,失败者皆具有这种心理,唐代士大夫之间的“牛李党争”,北宋前期的“庆历党议”,稍后的“元祐党争”莫不如此,就范仲淹而言,他素有“非谓钟鼎重,非谓箪瓢轻。素闻前哲道,欲向圣朝行”。“我亦宠辱流,所幸无喜愠。进者道之行,退者道之止”。的高风亮节,始终坚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忧国志节,但也无法摆脱宦海宠辱的命运。这里的“忧其君”正与上面所说的“怀乡”,遥相呼应,君必然居于“帝乡”,不可能居于“故乡”此不言而喻之理。别人“怀乡”则多出自个人前途安危的考虑,范仲淹则是为了“道之行”,思想境界自有高下之分,但其“怀念帝乡”则是一致的。

第六、帝乡何所忧

人们知道范仲淹的千古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实他是“进亦忧,退亦忧”。处处皆忧,“劳生险自多”很少有乐,而《苏幕遮·碧云天》所反映的忧是有具体内容,包含一定的时空阶段的忧,这首词写于皇祐二年1050)秋天杭州贬所,近因是这年春夏之际,两浙路灾情严重,范公施惠政,以有余之财,济贫民之不足,安然度过荒年,杭州无饥民外逃,是两浙路恤灾最好的州郡,可是监司劾奏:“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节,及公私兴造,伤耗民力”。作者还告诉了远因,这种思念帝乡“黯然消魂”的忧思愁绪,“追旅思”,一直纠缠困绕着他,从邠州走到邓州,又从邓州追随到杭州,到现在亦然是撕心裂肺地折磨得夜夜不能入眠,“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用酒也不能排遣。看来这种忧思是从庆历四年新政实施不久,大地主大官僚既得利益的保守派因其特权利益受到新政的限制,便疯狂攻击范仲淹为首的革新派,手段之卑劣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利用这次救灾,又寻衅欲置之死地。近因与远因相结合,这无疑给他的贬谪生涯又是一次雪上加霜的打击,可以说这六七年是他贬谪最长,也是忧患最深的一段人生历程,事业从发展的顶峰,跌落深谷。正象此后在徐州临终写的遗表:“然而事久弊,则人惮于更张;功未验,则俗称于迂阔。以进贤援能为数党,以敦本抑末为近名。洎忝二华之行,愈增百种之谤”。这正是他发自内心的思想独白,亦即“黯乡魂,追旅思”的思想内容。

关于词中“芳草”究系何指?笔者以为暗喻“宋王”,较合主旨。以“美人”、“香草”喻君王是屈原的文学创造,范仲淹是从《离骚》中学来的。不过范仲淹与宋仁宗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屈原与楚怀王,两人都是爱国志士,有志于改革,也都一度得最高统治者的信任,但都因君主的动摇而失败。范仲淹留下《岳阳楼记》与爱国诗词可与《离骚》媲美,其政绩与武功,则屈原不能望其项背,仁宗赵祯性格软弱却仁慈,所以范仲淹的结局比屈原要好得多,“圣宋非强楚,清淮异汩罗”。就是恰当的评论。“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其中包含淡淡的怨责,也寄有深深的期望,正象在《遗表》中表达的思想:“盖念所惜者盛时,所眷者明主”。希望仁宗:“上承天心,下徇人欲,明慎刑赏,而使之必当;精审号令,而期于必行。尊崇贤良,裁抑侥幸,制治于未乱,纳民于大中。如此,则不独微臣甘从于异物,庶令率土永浸于淳风”。至于“小人”政敌,毕竟就是“小人”,不存在什么期望,也就不屑一顾了。

综上所述,这首词的主题思想是:作者通过对秋景的描写,寓情于景,抒发了新政失败后,于长期遭贬中忧心朝政眷恋宋王复杂强烈的感情。从而表达了他“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忧国思想。

 

 

编者按:董平先生——西安范学家、文理学院教授。著有范学系列著作《伟大的教育家范仲淹》、《伟大的思想家范仲淹》、《范仲淹爱国诗词研究》等十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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