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刚过本命年，今年虚86岁。六月初在苏州美术馆将举办其《王锡麒中国画展》。被民间称为“当代唐寅”的王锡麒，说是画家，又是个美食家，还会评弹等戏曲，逍遥自在，淡泊名利，极具绅士风范，更像是个生活在民间的名士。

听闻王锡麒先生的名声，是在饭局上。那是十几年前，得月楼设春、夏、秋、冬的时令四季宴，或新聚丰年年办的三虾宴，每每在宴上总能听到时任苏州烹饪协会会长华永根，提到苏州最会吃的王锡麒名头。这位苏州较早鬻画的画家之一，当年卖掉画刚得6元，会立马跑到新聚丰菜馆去点吃而花掉6元5角。让人记住的还有王先生与在座同吃的苏州杂志社陶文瑜有亲眷关系，啥个亲眷呢？王锡麒先生的外孙是陶文瑜老师的侄子陶立。直到这几年新聚丰三虾宴上缺席了陶文瑜，来了两位小陶，即陶文瑜儿子陶理及王先生的外孙陶立。唏嘘感慨之间，见识了两位小陶的书法与文采。

初识王锡麒先生，也是在饭局上。也就在这宴席上，实实在在地被王先生问闷忒：“考考你，苏州啥格（哪个）最好吃？”

于是，听王先生讲解放初期观前街东脚门一家豆浆店，“打耳光不放”的好吃，是由三位欢喜戴栀子花白兰花、穿香云纱的老太太经营。

说起著名评弹表演艺术家金声伯，到木渎老街的石家饭店“点戏”点来的五丝裙边卷，“选用的是大甲鱼，这么宽的甲鱼裙边，将火腿丝、鸡丝、豆芽、胡萝卜丝、笋丝等，像春卷一样卷起来，一人只能吃一只哦！边上围一圈甲鱼蛋，玻璃芡一浇……”跟着一起去吃的王先生用手比划着，有声有色回忆道，最后又是一句，“现在吃勿着哉。”

曾经，乐桥桥堍一饭店老板听闻王先生说“爆双脆”，只有饭店大灶头火高至200度以上，大镬子里“哄”冒起一把油火，才炒得出，一般家里烧不出来。肚尖、鸡胗剞成刺毛状，爆炒时对火候的要求极为苛刻，欠一秒不熟，过一秒就老了。起锅时再放蒜泥，这样“骨子里是嫩的”。这店老板起劲地说他们来炒一盆，诚邀王先生明天来店试吃。“结果，满口好牙也吃不动。”王先生摇着头，无奈地笑了。

因为家境富裕，王锡麒先生打小跟着阿爹（祖父）吃遍苏州，泡观前街吴苑深处茶楼，吃虎丘山门边正源菜馆的菜，甚至跑到上海吃沧浪亭面馆的葱油蹄髈面、老正兴菜馆的饭……

总感觉王先生像陆文夫《美食家》小说里的朱自冶，会吃会讲，还说到点子上，十分有道理。关键是王先生嘴巴还刁，能吃出苏州烹饪界“老法师”做的苏帮大菜“三件子”里的火腿不是五年头的火腿！

“喔哟，小辰光（小时候）被阿爹（祖父）逼着读古文诗词，怕透怕透，怨是怨得来！”提起年少贪玩的样子，王锡麒先生摇晃着脑袋。饱读“四书五经”的童子功，却是受益终生啊。

说起来，王锡麒先生同唐伯虎一样属虎，以画仕女著称，王先生的仕女温婉秀美，也有妩媚俏丽。仕女、高士、道释人物，王先生涉及的题材、表现手法更宽泛。他对历史人物、文学掌故、民间传识之博闻强记，了然于胸，又有自己独特的感悟和想象力，信手拈来，题诗写词，甚至有感而发题跋，颇有文人气息。

王锡麒先生有句口头禅：“看透看透，我啥也不要。”王先生不太提过去的经历，“世人总是愁，有啥可愁。隐居不出，尽可吃了白相（玩）。”他当他的逍遥派。即便多次参加过全国美展，也没去谋个什么头衔弄个职称。

或许熟读历史，他深知文人墨客求仕途之波折，或许从小生活优裕，跟着阿爹（祖父）吃遍苏州美味，甚至常常吃到上海滩，见过世面，且无生活后顾之忧。所涉猎到题材，如道释人物，来源于年少时跟着祖母出入寺院进香的经历，更有直观体验，根植于基因里的因素。

工作后，还有鬻画来源。他的作品多为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因此深受市场欢迎。王锡麒先生乐得像明代名士沈周一样，优哉游哉。你看，一童两娃或至三孩的课子图，相夫教子到鼓励三胎，阿讨人欢喜？童子折桂、钓鲤图、金榜题名是多少家庭的头等大事？至于东坡玩砚、米芾拜石、太白醉酒、陆羽品茗、刘海戏金蟾之类，是不是能找到相熟朋友的影子？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仕女，更是美妙。王先生时常会画点尺寸不是很大的画，让人家买得起。时至今日，王先生的画依旧有市场。用行话来说还是“硬通货”。

“倷（你）独是写吃，人家以为我只会吃，是个吃坯，不会画画哉。”王先生嗔道。

因为吃，王先生您不是画了小辰光的观前街那家小酒馆，咪着小酒的客官，眼梢偷瞄俊俏老板娘的画嘛，神态各异，十分有趣。听徐云志的评弹，来一张唐伯虎点秋香，看来看去，倒是船老大的表情抢了镜。看周瘦鹃的散文《包车上的苏州小姐》，与老友、学生游兰风寺，王先生与主持聊得甚欢；兴致所归，王先生欣然创作《兰风寺记游图》并题诗记之，画上“兰风谈经，僧寮瀹茗”，还添两三友携琴而赴……一派文人名士的雅致，也是精神所向往之。其实，王先生更欢喜大写意人物，见笔墨功底，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如果再来几口白酒，挥洒之间，还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别以为王锡麒先生是个传统老古董，当年也曾撸铁健身，不然一介书生，哪来力气参加上世纪的“围垦黄天荡”。改革开放时期，他可是“逢嚓嚓”积极分子，跳舞潇洒极了。王先生喜欢边听爵士乐边画画，比如听着惠特尼、班德瑞，画仕女高士，会抽着雪茄唱英文歌。网上还能搜到王锡麒先生当年弹唱评弹《密室相会》的演出视频呢。即便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秋冬一身啡色或黑灰系，春夏橙色之类鲜亮的T恤外套，永远“角角棱棱”，十分绅士，依旧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口地道苏州话，说起吃食经，趣味十足，表情丰富，就像说大书，可脑补一下苏州评弹演员演出时的腔调。

当我惦念苏州国画院新上任院长孙宽请他吃过的相城麻饼，王先生一边示范画课陡稿，一边会唱起梅兰芳的京剧《穆桂英挂帅》：“想当初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可曾想起当年为好友与师妹两肋插刀，骑自行车从厂里偷偷接出师妹，让好友与师妹直奔虞山，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上演“王老虎抢亲”之事？哈哈，王先生听闻一笑，又哼起了《三娘教子》……

看王先生画画很有趣，说古道今，讲美味，几支常年不洗的笔，带着宿墨，甚至秃得像老鼠须一样稀的笔，照样妙笔生花，视力好得照样稳稳点睛，水汪汪的传神。如果画作上有香烟洞，很正常，王先生烟不离嘴，没了这根香烟，就像没了灵魂，不会画啦。

期待《王锡麒中国画展》如期展出。正如苏州国画院名誉院长孙君良所言：“锡麒之画人物，无论仕女、高士、道释人物，其题材之广博和表现手法之多样，应少有人能出其右。其佳作大多或悬于胜迹，或入藏于民间，可谓遍于海内、宝岛台湾多有称誉，海外华人不乏青睐追捧，所以展览式画册所集可谓是冰山一角，而于其勤奋努力可见一斑。”

或许此次画展上以王锡麒先生近年来作品居多，但在扬州瘦西湖的琴棋室，至今还挂着王先生1990年代画的《松荫对弈图》；文徵明后代文震孟曾拥有过的艺圃里，既有王先生的仕女、高士及书法作品，在思嗜轩里还有端庄的观音造像，默默地保佑着众生。

作者：陈晓雯

编辑：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