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椰子也爱笑

提到老舍先生，人们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这些众所周知的作品。

它们不仅让老舍声名显赫，同时，还被改编成话剧、影视等多种艺术形式，成为世界文学之经典。就连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也曾对老舍幽默的笔风大为称赞。

然而，在老舍众多代表作刺眼光芒的笼罩之下，仍存在几部优秀、却鲜为人知的佳作，而《离婚》便可称得上其中之一。

说起《离婚》的创作过程，也颇有些出其不意。以老舍自己的话说：‘在写《离婚》以前，心中并没有过任何可以发展到这样一个故事的“心核”，它几乎是忽然来到而马上成了个“样儿”的。’

虽说老舍描绘的，是三十年代市井生活的景象，将北平生活一幕幕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但书中人物，在面对包办婚姻、婚后遇真爱时，其感情之无奈、处事之矛盾，都与现代生活极其相像。

让人读后不由得遐想，究竟是现代人滞后不前，还是老舍太过超前。

主人公老李从乡下来到北平后，认识了张大哥。“张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老舍开篇便这样写道。

初遇张大哥时，老李认为此人带着大城市的世俗气息。张大哥一生得过且过，在各类人中周旋，无论是言语或是处事风格，老李都对张大哥的行为无法苟同。

老李曾这样评价张大哥：

但小人物的悲哀也莫过于此，就算对旁人行事，及身处的时代感到窒息，也终难挡大环境的渲染。

在接触了太多如张大哥一般的人后，老李逐渐被社会同化，他一改往日的窒息压抑，反而甚觉世俗生活的馥郁芬芳。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转变成了“人与人的互助是人生的真实，不管是出于个人情愿，还是社会组织使人能相助相成。”

从不断批判社会的污浊，到向张大哥生活式的认同。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三十年代知识分子的身上不在少数。

而最为矛盾的，便是当老李半推半就地听从张大哥的话，将一家老小接到了北平。在面对妻子的粗俗，和心中的白月光马少奶奶的“诗意”后，老李纠结、挣扎的内心，在面对感情生活时，似乎被时代彻底同化。

老李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在大学毕业后娶了位地道的村妇。每当老李看见妻儿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都会流有一股暖意。当然，他对妻子的感情，如同所有的包办婚姻一般，只停留在亲人的层面。简单来说，只有责任，而没有爱。

是的，老李的理想女子不一定美，而是使人舒适的一朵微有香味的花。它不必是牡丹芍药，可以是梨花或是秋葵，若恰巧符合那股“诗意”，便正好。

很显然，老李对妻子是不满意的，但他也曾为了家庭责任，埋怨自己的“精神出轨”。也曾为了弥补妻子，带她去北平的街上，买好看的服装、饰品。

可遗憾的是，当老李看见隔壁屋的马少奶奶后，他便知道自己遇见了那股“诗意”。而 “诗意”一旦开始变得具象，涌动的情愫便再已无法抵挡。

他不断地将妻子与马少奶奶进行对比，马少奶奶相貌端庄、举止得体；而妻子最美的理想便是能梳上两个小辫，多搽上点粉，再给女儿做件花衣裳。

虽然马少奶奶有些地方也不甚完美，但她至少是安静、独立的。而妻子虽不是个特别泼辣的人，可她终究不能明白自己，他的苦痛无法与妻子诉说。甚至，他们之间几天不说话，老李也并不发怒，只是觉得寂寞罢了。

就在老李认为，守了多年活寡的马少奶奶早已被丈夫抛弃，自己总有一天能够鼓起勇气、表达爱意，并带着她离开这里时，老李却看到了马少爷的归来。

而隔壁房门的每一次打开与关闭，都仿佛牵动着老李的心。他的“诗意”，在现实面前，依旧不堪，他也依旧回到了柴米油盐之间，向现实妥协。

纵观旧时期文学，但凡描绘中国传统女性的作品，大都是以悲剧为主，《离婚》也不例外。

老李的妻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眼中只有丈夫和儿女。她与丈夫的思想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难以沟通的婚姻无疑是场悲剧。

而张大哥虽与妻子生活圆满，表面看着和谐温馨，但张太太却终沦为家庭的傀儡，日夜与平常琐事为伴。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现代人一直在提倡女性经济独立、精神独立的原因。完全依附男人，只会让女性失去自我，最终被丈夫所厌弃。且这样的传统家庭属性，也使婚姻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除了书写老李和张大哥的婚姻外，老舍还提及了几个不同的家庭，每一位妇女都有其悲哀之处。

无论是鼓吹自由平等的邱太太，还是生性泼辣的吴太太，都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丈夫出轨、为了小三与自己关系破裂、甚至沦落到被丈夫抛弃的地步。就连作为大家闺秀的马少奶奶，也终难逃丈夫的背叛。

正如其中一位太太说的，心有悸动，大抵如此。

而老舍对于这些婚姻悲剧，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有朝一日男女完全随便，男女的事儿不能消停了。一个守一个，非捣乱不可。”

老舍的这句话，不免让人想起毛姆的《面纱》，女主凯蒂当年在母亲的催促下，被迫嫁给了细菌学家沃尔特。因为不爱丈夫而与情人查理展开一段婚外情，并一次次地陷入床笫之欢。

沃尔特发现后，并没有责怪凯蒂，而是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凯蒂看清了查理的为人。同时，他们在来到瘟疫肆虐的湄潭府救治病人后，凯蒂也看到了沃尔特的真情，和他无私又勇敢的爱。

可一切都因凯蒂曾经的婚外情变了样，丈夫沃尔特在发现凯蒂怀孕后，为了防止凯蒂被瘟疫传染，默默选择在实验室研究细菌，最终拿自己做实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在沃尔特奄奄一息时，凯蒂才在床榻边乞求沃尔特的原谅。并在沃尔特去世后，再次扑向了查理的怀抱。

《面纱》虽为外国文学，可其中对待感情的看法，也与老舍“一个守一个，非捣乱不可”的观点不谋而合。

老舍的另一高明之处在于，小说虽取名为《离婚》，每家的婚姻也属实不美满，可最终没有一个家庭真正破裂。

这些女人的解释是：“离了，吃谁去咧？”而身为人夫的男人们，虽瞧不上老婆，可却需要一个能时刻热炕头的人。在80多年后的今天，仍存在不少这样的家庭，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

小说的最后，老李在现实中处处碰壁，带着一家老小回了乡下。而张大哥却说道：“老李不久就得跑回来，你们看着吧！他还能忘了北平？”

是啊，老李的回乡，不过又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碰壁罢了。这是《离婚》的最后一句，同时也尽显老舍的智慧。

有人说，这或许是老李最好的结局。在我读完《离婚》后，也折服于老舍的文笔，他的笔调永远简练、质朴、幽默、令人回味无穷。在老舍的笔墨下，虽有着对市井生活的无奈，对世俗的冷漠，但同时又有着一丝希望与释然。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回望老舍的《离婚》，张大哥、老李、和一众女子的形象，让我们既感到陌生，却又带着些许熟悉。这样的人如今依旧存在，或者可以说，他们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