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北宋诗坛名宿，与苏舜钦、欧阳修齐名，称“苏梅”、 “欧梅”，家境清寒，为官不顺，才学深广负有盛名，曾参与编撰《新唐书》。梅尧臣反对西昆体，诗作平易含蓄，常出新意佳句，涵咏有味。吟咏家乡宣城宛溪（东溪）的一首七律《东溪》写得意新语工，含蓄有味。

其诗曰：“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短短蒲耳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宣城有穿城而过的两条河“双溪”，宛溪和句溪。李白盘桓宣城时也曾流连于此，赋诗曰“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和李白追慕曾任宣城太守的谢朓不同，宣城是梅尧臣的家乡，盘桓宛溪是寄托乡情，留恋闲适，而不是如李白那样因落魄而痛心疾首。因此，全诗语出平淡，波澜不惊，却又意味深长。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首联平铺直述，说自己来到东溪散步观景，在河中小洲附近流连忘返，迟迟不肯起去。“发船迟”语义双关，因为东溪景色美好而不忍离去，更因为内心惦念着这份闲适自在而迟迟不肯离开，这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烘托了东溪之美，也暗示了内心情怀之恬淡，言近旨远。

颔联“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即景生情，融情于景，将眼前所见之景和即景而生的情怀融为一体，曲折含蓄的传达内心的情愫，真切生动，自然熨帖，毫无斧锉的痕迹。野鸭在水边小洲上安详的睡眠，一任山光水色的妩媚，禽鸟翩飞的喧哗，碎波细鳞的跃动而浑然不觉，这是何等令人羡慕的悠闲自在啊！

此时此刻“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稚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杜甫《漫兴》）的悠闲图景不知不觉跃然而出，诗人情难自禁，心向往之。而老树新发，枯枝生花，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更是令诗人心胸摇荡，锦词妙语脱口而出“老树着花无丑致”！

梅尧臣年岁不老，遭际却颇为曲折坎坷，丧妻失幼之伤痛如在目前，仕宦之途也是艰难曲折，虽得到欧阳修等友人提携辅助，依然难以伸展，不得其时。梅尧臣身体并不是很好，有山水怡情自适之意，个中款曲不得其宜罢了。诗人即景生情之寄托由此可知矣。

颈联“短短蒲耳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状写水中洲渚之景。初生的菖蒲柔嫩平整犹如剪切一般，浅浅的沙滩上溪水清澈见底明净犹如细筛过滤。上一联写岸边之景象，此一联写水中之景象，东溪之清丽明净，景色之清新悦目，境界之优雅娴静，令诗人陶醉迷恋，久久不肯离去。

尾联“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与首联“发船迟”呼应，把江南水乡之恬淡闲适情境和盘托出，却又意犹未尽，心存缺憾。“情虽不厌”收束前四句，总括东溪之美，留恋之情。“住不得”直点不愿归来却不得不归来的遗憾，“车马疲”写诗人赏玩的辛苦与尽兴，诗人内心的喜悦之情，闲适之心也尽在其中。

王安石在《题画舫》中写道，“爱此江边好, 流连至日斜。眠分黄犊草, 坐占白鸥沙。”梅尧臣此时的情感体验堪与其类。有论者说，梅尧臣此诗平平起笔，一波三折，看似平淡，意蕴却十分丰富，艺术上有韩柳古文之遗风，所言应为不虚。

欧阳修《六一诗话》曾说过：圣俞尝谓予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梅尧臣此诗可堪当此论。

2019年12月1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