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o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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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 Andrew Yang 的参选让“全民基本收入” (Universal Basic Income, 简称UBI） 这个概念受到了更广泛的讨论和关注。也让我第一次认真的关注美国总统选举。他的这个主打政策简单来说就是给全部美国18岁以上的公民每个月1000美元，不带任何限制。刚听到这样的政策的时候，我感觉太理想主义了太天真了。给每个人1000美金，那肯定最终会让物价上涨。而且会导致政府提高税收或者增发货币，导致严重通货膨胀。然而了解越多，发现这个政策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在这片文章，我就来谈谈支持和反对UBI的各种理由，最终希望感兴趣的读者能够自己做出自己的判断。

1，为什么要把钱发给全部公民包括有钱人，而不是那些最需要的穷人？

按照UBI的概念，每个公民都会得到一个基本收入，Andrew Yang的政策是1000美金。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那些有钱的人包括比尔盖茨，贝索斯也要拿到同样的钱，这些人根本不需要，政府资金是有限的，给了他们不就把钱浪费了吗？

2，支付UBI太贵了，负担不起

给每个美国成人每月发1000美元，每年$12,000需要太多钱，政府根本发不出来那么多钱。有可能会造成更多的财政赤字。根据现在美国2亿3千6百万成人公民，每年就需要 2.8 万亿。

3，UBI 会拖垮经济，因为拿到钱的人会决定不工作

这个理由的原因是认为人们拿到凭空的收入之后，会依赖于这个收入而不去主动工作，从而让社会劳动力减少，导致经济衰退。

4，拿到钱的人会把这个钱花在酗酒或者毒品上

现在一般社会给穷人的福利大多是发放食品券，只能用于购买食物，住房补贴，只能用于住房花费。因为政府认为如果直接给钱，对方会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比如毒品或者酗酒，从而没有达到社会福利的效果。

5，UBI 会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

UBI另一个常见的担忧就是所有的商品价格会上涨，导致你拿到的钱价值减少，造成严重通货膨胀，最终结果趋向于UBI之前。这样就使得UBI变得没有意义。

6，UBI的理论太像共产主义的计划经济了

UBI听起来很像共产主义倡导的计划经济。这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价值理念相反。

1，UBI是一个对AI 和自动化、以及全球化带来的失业潮的一个解决办法

由于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发展，美国越来越多的劳动力会被自动化取代，或者被全球化带来的廉价劳动力所取代。美国中部的制造业工厂已经很多关闭了，或者变成了自动化机器，或者搬到劳动力更便宜的发展中国家。这一点在纪录片《美国工厂》中展现的非常明显，同样的工作，在中国做起来跟高效和快捷成本也更低，这类工作美国人是竞争不过努力劳动的中国人，留在美国的制造业工作将会被大量的自动化机器所替代。另外人工智能的发展会让更多的工作岗位被取代。这些失业的工人并不会那么容易找到新的工作。因此直接发放基本收入，让这些失业的人能够在制造业转型的阶段保持一个基本的生活保障，然后寻找其他的工作机会。当然每个月1000美金的UBI并不能解决这些失业者的所有问题，但是至少可以保证基本的生存问题。让这些失业者找到新的机会，还需要更多的措施。但无疑有了UBI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帮助。

2，UBI可以解放人们的潜能

因为UBI的全民性和无条件行，这就让人们可以更加自由的选择做一些不为生存所迫的事。学习一些可能还未被市场认可的技能或。21世纪工作的性质正在不断的发生改变，让人们有一个安全生活保证去探索新的技能非常重要，不能只让个人拿生存来承担探索新机会的风险。

其次UBI可以让人有能够去从事那些有文化的价值但没有市场金钱价值的工作，比如艺术，音乐，历史等，这些工作现在大部分都不能带来客观的收入。而在UBI的政策下，或者人类可以进入新的一轮的文艺复兴。

另外UBI也可以让那些在家里全职照顾孩子的人得到一定收入，有孩子的父母都知道，照顾孩子往往比参加工作还要辛苦。而现在的市场并不能认可这类工作的价值。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认可这样的全职照料者身份的的工作。很多现有的社会福利，比如低收入补助金，或者提高最低工资线，并不能给这些人帮助。

最后，UBI 也可以鼓励创业，一个人如果有很多负债，每天为生存所迫。他有多少可能去创业呢。扎克伯克也是UBI的支持者，他在2017年的哈佛大学毕业典礼的演讲中讲到，如果他毕业之后没有生活保障带来的安全感，他是不会去冒险创业的。他建议我们应该探索类似UBI这样的想法，让每个人都减轻尝试新想法带来的风险损失。全民基本收入能让很多人更放心的去冒险创业，因为就算创业失败，也不会衣食不饱。

3，UBI可以解决现有社会福利的问题

很多现有的福利制度条件性的，接受福利的人必须满足一定的条件，比如收入低于一定数量，才能获得某项福利。这就导致一个**“福利陷阱”**。身处贫困并且接受救助的人必须保持这种低收入的状态，一旦他找到一个有收入的工作，他就失去了获得福利的资格。比如有个家庭每个月能收到1000美金的社会福利，但当他找到一个能拿到1500美金的工作，他就得放弃他本来有的1000美金，然后需要为那能够多得到的500美金花每周40个小时工作。这样领补助金人就会考虑是否值得去做这个工作，因为做了这个工作就意味着不能够去照顾孩子，需要支付额外的照顾孩子的费用，或者交通费用等。往往他还不如不去工作。这样的福利陷阱就让陷入贫困的人难以从跳出贫困。

而UBI是无条件的，因此不会有这样的福利陷阱，一个人工作赚到的收入是直接加到基本收入之上的，这样就不会让低收入的人因为怕丢失福利而不去找工作。

另一个现有条件性福利制度的问题是管理和审查成本，政府需要判断那些人满足条件，就需要耗费一层层的管理和审查机构，耗费大量的人力用在审查和监管上。同时这些官僚机构会产生很多低效甚至贪腐问题。福利的发放条件如何设定也是个问题，很大部分非常贫困的人往往因为不满足某些条件而不能享受应该有的保障。UBI的制度可以免除这些负责审查的官僚机构，从而减少政府的开支。

1，为什么要把钱发给全部公民包括有钱人，而不是那些最需要的穷人？

从道德上来说，把钱集中起来给最需要钱的穷人是合理的。但是这个方法在实际运作中会有很多问题，而且实施上比全民基本收入更难。

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授Gregory Mankiw 是宏观经济学的教科书的作者。他在一个论坛上介绍了这么一个例子。

试想有两种不同的社会安全网络，

A，基于家庭收入状况调查的补助金，对于零收入的家庭，政府每个月发放$1000。这个补助金随着收入逐渐递减：受惠者每挣1块钱，补助金减少2毛。这个补助金的钱是由收入所得税资助：政府给每年对于收入高出$60,000美金以上的部分收取20%的税

B，全民基本收入，政府给全民每个月发放$1000，补助金的钱同样来自于所得税，按照全部收入的收取20%的税

请你想一想，这两种制度，你认为哪个更合理？你可能和哈佛大学的学生90%的观点一样，认为计划A更合理，计划B太疯狂，凭什么把钱发给所有人？

实际情况是 计划A和计划B所产生的经济效果是一样的，在两个计划下，零收入的人都是得到每个月1000。

收入为每个月5000的人

收入为每个月10000的人，

所以实际结果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同。而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计划A需要更多的政府审查部门参与，税收和福利操作起来都更复杂。而UBI制度下，税收和福利发放都更简单。

那为什么我们会普遍认为计划A是更有效率，而计划B更浪费呢，那是因为我们容易把福利发放和税收分开来看，而不是把福利和税收的效果结合起来。

其实计划A的表述正式诺贝尔经济学奖Milton Friedman所推广的“负所得税”（Negative Income Tax 简称NIT），也就是当你的收入低于某个数量之后你从政府得到一部分收入，而不是给政府交税，并且随着你的收入增加，你从政府得到的福利收入成比例的减少。根据上面的例子，这个负所得税和UBI的结果是一样的。这个视频介绍了Milton Friedman如何看基本收入

2，支持UBI太贵了，负担不起

对美国来说支持每个18岁以上的公民每个月1000美元的UBI大概需要3万亿，这个是很多钱，但是是可以通过税改和福利制度的改革实现，Andrew Yang 提出的政策是实行10%的增值税（VAT）。美国现在是并没有增值税的，全世界大部分国家都有包括中国和欧洲。这个税类似于消费税，但是不一样的是消费税只适用于最终产品，而增值税适用于供应链的每个阶段。另外福利制度上改革可以取消类似的福利，比如食品券，临时补助金等等，因为直接发钱比这些限制性的福利对受惠者要好的多。 关于如何资助UBI的具体计算和细节可以参考Scott Santens这篇文章

3，UBI 会拖垮经济，因为拿到钱的人会决定不工作

每个月1000美元的基本收入只能保证基本的生存和温饱，不足以提供舒适富足的生活。所以得到这样基本收入的家庭并不会只靠UBI而不去做其他的赚取收入的工作。UBI只是一个基本的保障，想要更好的生活，还是需要做有市场价值的事。

这个问题的假设是，可以通过保留人的生存需求来强迫人们去工作。马丁·路德·金和托马斯·潘恩都指出，生存是人的权利，而不是特权，一个健康良好的社会，每个人都应该有东西吃有地方住。UBI可以给人最少的生存保障，可以让他在受到雇主不公待遇的时候，有能力选择离开这个工作而不用担心交不了房租。允许人们更自由的和雇主争取自己的权益。

另外，持有这个怀疑的假设是一旦人们满足了基本的温饱，就不再有其他的需求了。但我们知道人有很多层需求的，马斯洛的需求层次有身体需求，安全，爱和归属，尊严和自我实现。我们在满足了最基本的身体需求之后，就会追求更高层需求去工作。认为满足了基本需求，人就不会工作了是没有理解这个基本的需求层次。

UBI让人不愿意工作这个疑虑被很多现实中的实验证实了是不存在的，参考Roosevelt Institute的这个关于UBI的研究报告

4，拿到钱的人会把这个钱花在酗酒或者毒品上，

这样的假设早已多次被全球各地的UBI的实验证实了是错误的。加州的城市Stockton对125个居民的UBI试点中，收到每个月$500的UBI钱的人大部分收入是花在食物-40%，家用和衣服-24%，水电费-11%，汽油-9%，剩下16%用于其他开销。有趣的是在关于UBI的民间采访中，每个被访者都认为，如果我收到这个钱，我会放在有用的地方，比如偿还学生贷款，或者投资等等。但是每个人都认为别人如果收到这个钱，那就会把钱浪费掉，比如酗酒、吸毒等。也就是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会很好的处理自己的钱，而不相信别人会同样这么做。

这样的观点，也造成了现在社会福利的制度。食品券只能用来买食物，住房补助只能用来住房方面。但这往往并没有帮助到受惠者，而是对受惠者的严重的不信任。这个从跟本上是一种家长式的管理。 世界上很多的问题都是来自于某一些人觉得他们在做对另一些人好的事，而不相信那些人自己可以做对自己好的事。

Milton Friendman 讲过，世界上有四种花钱的方法，1，为自己花自己的钱- 这样你会很小心谨慎，尽量花较少的钱得到较多的回报。 2，为别人花自己的钱-比如给别人买礼物，请别人吃饭。这时你会试图尽量少花钱，但你并不太在意买的东西一定要物超所值。3，为自己花别人的钱-比如说花公司报销的钱吃饭，那你不会在意花费多少，会保证吃一顿好的。4，为别人花别人的钱-比如说政府里控制财政的人，他们花一部分人的钱在另一部分人身上，他既不会在意花费多少，也不会在意买到的东西是不是够好。社会和市场最高效的办法是相信个人的能力，让人们自己花自己的钱。

5，UBI 会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是因为增加新发行的钱， 用来资助UBI的钱如果不增加新发行的钱，而是在流通中的钱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那就不会影响通货膨胀。美联储08年经济危机救市时候通过量化宽松拿出的2万亿美元的就是新发行的钱，而实际上这个钱并没有造成预想中的2%的通货膨胀。一个现实的例子是阿拉斯加从1982年开始给每个本地居民发放来自石油的红利，在发放石油红利之前，阿拉斯加比美国其他地区的通货膨胀率要高，而自从发放了石油红利，他们的通货膨胀率一直低于美国其他地区。

6，UBI的理论太像共产主义了计划经济了？

UBI刚听起来确实很像共产主义所宣传的计划经济。但是仔细思考并不是这样，共产主义提倡的是公有制经济，支持的是由国家整体发展经济，国家收到税收之后，国家来决定怎么花。国家要生产大豆，就生产大豆。国家要生产小米，就生产小米。 而UBI则是把国家收来的钱发给公民。最终如何花这些钱，是由每个公民自己决定的。供给和消费是完全由市场决定的，每个人都有钱花更容易让市场机制更加高效。因此UBI还是市场化的经济模式，只不过是起点不为0的资本主义。

最后，回到文章标题中的问题，UBI是否是一个合理的政策？希望读者能在闲暇时间能多思考这个问题，考虑多方面的论据，慢慢回味。然后在足够长的时间里把你的倾向逐渐变成有说服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