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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除了喝酒泡妞之外，什么都不会，所以成为了汉高祖”

“老哥，喝完这杯，要不也泡个脚？那两个妹纸不错的”

你能想象到，以上对话是出自中小学儿童读物吗？

近日，有家长称，中小学儿童读物《易中天中华经典故事》系列丛书中，部分插画的人物形象及对话极其低俗，甚至涉嫌侮辱历史人物，这样的童书给孩子看，实在不妥。

对此，相关出版社表示，正在进行自查，将根据上级主管部门指示进行处理。

儿童插画问题，再度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成都家长陈女士最近也向成都商报教育发布记者反映，自己在女儿的绘本中也发现了堪称“糟糕”的一幅插画，“画的质量很差，线条粗糙，人物丑陋，而且感觉文图的导向也不正确……这显然不是审美的问题，我也就没敢给女儿看。”

对于陈女士的感受，不少家长都有同感：买绘本就像开盲盒，有的画风很好、文图俱佳，有的则感觉非常糊弄，“连外行都能看出画得不好”。

儿童读物的审核，显然已经超出了教育部门的职权范围。那么，这些童书的插画到底是谁在画？他们是否是专业出身？出版社平时在选择插画合作对象时有些什么要求？这个行业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为什么曾经经典的那些插画越来越少，反而争议层出不穷？

成都商报教育发布记者先后与多位青年儿童插画师、插画约稿机构、图书出版社、图书公司等相关方进行了交流。

插画低俗、涉嫌侮辱历史人物

儿童插画质量问题再度引发关注

刘邦说自己除了泡妞泡吧不会别的，所以成为汉高祖；齐宣王晚上找妞唱曲，说晚上不喝酒，人生路白走……

近日，中小学儿童读物《易中天中华经典故事》引发争议，书中部分图文被指低俗不堪，明显超出了“戏说”的范畴。此外，书中看似随意的历史观点也引起了网友的忧虑：“恐怕会对青少年产生消极的影响。”

争议插画 来源：新黄河

记者了解到，作为一本火爆的儿童图书，《易中天中华经典故事》共有两个版本，作者易中天，绘者分别是慕容引刀、胡永凯，此次引起争议的正是由胡永凯绘制的版本。

这套《易中天中华经典故事》全六册，包括《论语上》《论语下》《庄子》《孟子》《禅宗》《周易》，定价为228元，目前在各大销售平台已下架。

就此次争议内容而言，更多集中在了插图绘制上。

争议插画 来源：新黄河

据新黄河报道，绘者胡永凯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1988年移居香港。1992年以杰出艺术家的身份取得美国永久居留权。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等多家美术馆收藏。出版个人画册二十余种。在美术界知名度较高。

有网友表示，从胡永凯身上的标签和过往的作品来看，都堪称上乘，风格鲜明、隐喻极强，但这些作品放在儿童读物里面，显然是不合适的。

争议插画 来源：新黄河

“胡永凯过往的作品经常出现小孩子的身影，给人的感觉却是成年人的世界，他和易中天都属于站在成年人的立场去想问题的人，儿童读物的审核应该更严格，成年人的书籍是不是应该考虑分级？”

与儿童插画有关的记忆

还记得那些经典吗

在很多80后、90后的记忆里，对儿童插画最深的印象还要追溯到每学期的课本和课外连环画上。

只要稍一回忆，仿佛就能看到：

在陡直而似乎没有尽头的泰山山路上，身穿红背心黑短裤的挑山工被肩头的重物压弯了腰，却一步步、不声不响、坚韧地向上攀登，每一步都是风雨人生；

挑山工

三位女同学冒雨赶往医院，挤在一起扒在玻璃窗上，只为看生病的老师一眼，她们身边放着满满的一篮鸡蛋，门房上立着一把雨伞，仅有背影，感动却油然而生；

师生情

《少年闰土》的插画更是被奉为经典：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钢叉，在深蓝的天空下机敏地向一匹猹刺去，惟妙惟肖的插画将鲁迅温情的少年时光向读者完美还原。

少年闰土

除此以外，很多人的记忆深处还有淡雅的牧童遥指图，气势恢宏的骏马图和壮美的漓江美景，更有急侠好义的武松打虎，为儿买橘子的感人父亲，饱含民族气节的狼牙山五壮士……

让我们荡起双桨

一幅幅插画，无一不是美感与文化并存，意趣生动意蕴深远，让人拍案叫绝的同时，也早已为一代又一代人埋下审美启蒙的种子。

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当年这些“小学生”看的插画，其作者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画家”。

据公开资料显示，这些精美的课本插画多出自王惟震、蒋兆和、冯骥才等有名的近现代艺术家之手。

尤其令人感动的是，当时还是在创作条件不优越、创作人才稀缺的年代，但这些大名家们硬是凭着几杆笔，一张纸，就为千千万万的中国少年留下了影响一生的难忘插画。

那么问题也来了，伴随着创作资源逐渐丰富，制图技术日益发达，按理来说儿童插画应该正是行业高速发展、审核机制渐趋完善、精品不断的好时机，为什么还会出现不止一次的儿童插画争议和风波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走近儿童插画师，看一看这个行业这几十年来的真实发展。

70年儿童插画变迁

从名人名作走向大众化

2020年，央视纪录片《新中国课本》播出，展现了我国70年多来中小学教材事业的发展历程，受到社会广泛关注。

《新中国课本》截图

回顾国家教材的编写和出版，这是一场堪称史诗的创举。1949年春天，叶圣陶和宋云彬、傅彬然等27位文化民主人士秘密北上，参与到新中国的筹建和开创新中国教育出版事业的行列中。

紧接着，一场辐射全国的人才集结因教材而起，新中国最顶尖的文学家、科学家和教育家都参与到了中小学教材的编写。其中包括我们熟知的华罗庚、竺可桢、吕叔湘、许国璋、周培源、吴文俊、苏步青等。

《新中国课本》截图

当时，对教材编写的重视延伸到了插画这样的“小细节”，王惟震、刘海棠、蒋兆和、靳尚宜、徐悲鸿等大名家的作品陆续入选教材插画。

来源：人民教育出社

几乎在同一年代，上海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作品也迎来了“众神时代”。作为那个年代的“绘本”，陈俭的《茶花女》、施大畏的《李自成》、胡克文的《吝啬鬼》等作品，都是凝结着深厚绘画功底的艺术结晶。

陈俭的《茶花女》

施大畏的《李自成》

不难看出，当时的儿童插画师们大多存在着共同之处：毕业自专业的优质美术院校或师从美术名家，在公有制的体系下进行着儿童插画创作，对画作的质量要求极高。

但伴随市场化进程蔓延，儿童插画行业的价值却在逐渐走低。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这跟插图常与宣传、教育、公益挂钩，稿酬低，门槛低，不受人尊重和重视，还要被各方各种提要求有关。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很多艺术造诣深厚的老艺术家离开了行业，甚至在整个美术从业者的圈子里，儿童出版物插图成了“食物链的最底端”，“大家会觉得，画几个小人，太容易的事了”。

在儿童插画不再“光鲜”但是绘本潮又掀起的这一过程中，也预示了儿童插画行业可能出现的四个风险：规模速成的插画、堪称“双盲”的审核、一环接一环的转接以及逐渐降低的门槛。

毫无疑问，这四个风险将导致儿童插画质量持续降低。令人遗憾的是，当下的种种迹象表明，业内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竞争激烈，出爆款难

出版社：儿童插画的市场变了

两个月前，年已八旬的王惟震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一辈子画了几万张画，很多都是儿童读物插图。

为了更贴近孩子的生活，王惟震反复研究了儿童心理学，还曾到幼儿园、小学和孩子们一起听课，因为他认为，只有亲身体验过孩子的生活，在作品中准确表达孩子的心境。

现在的插画行业中，这样充分的绘制准备还有吗？这个答案不容易获取，但可以肯定的是，专职做儿童插画的人正在变少，这与儿童插画的市场份额和出版社的组稿机制有关。

图源摄图网

据业内人士介绍，一般来说，出版机构会选择公开招标或单向联系的方式来向插画师约稿，在这其中，可能还有约稿代理机构的存在。

某出版社图书策划陈厘觉得，当“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在出版行业日益减弱时，出版社考虑成本和盈利的问题也是生存所迫。“一般的出版社在引进所谓的大名家上，是缺乏资源和成本的。”

除此之外，儿童插画的市场也变了。

一位从事童书出版多年的资深编辑徐佳告诉记者，近年来童书市场的体量在不断变大，与之而来的竞争日益激烈，不仅童书的细分品类出现了很多，每年的书也是层出不穷，从这一角度来看，要像老一辈童书人那样出爆款书挺难的。

“以前物质条件没那么好，书的选择少，现在童书市场的体量大了，做书的人多了，看书的孩子也多了，想想我们小时候，很难想象花几十块钱买绘本的吧？同时，国内外市场也更开放了，很多非常小众语种的绘本都能在中国的市场看到，这样一来，所谓的经典爆款绘本其实是很不容易出现的。”

对于大名家们逐渐离开儿童插画行业一事，徐佳持有不同看法，“其实在绘本圈子里，像赵晓音、钦吟之、周翔等老师都还坚守在儿童插画行业，他们是出版社的美编，也是非常厉害的插画师，只不过现在大家的选择太多了，很难再把目光集中到某几本书上。”

尽管童书的激烈竞争常让从业者焦头烂额，但在徐佳看来，要想把儿童插画做好，还得要严把质量关。“我自己的书从来没有找过代理机构，我们出版社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老派’的。”

在儿童插画出版这方面，徐佳感觉，美编的作用太重要了。“我们社的美编老师会亲自选择合适的插画师，这个真得靠他们的眼光，那是一种专业敏感度，一眼就能看出合不合适。”

但有一个潜在的问题是：徐佳所在的国家级童书出版社成立已有70年，是多次获得主管单位表彰的大型综合性少儿读物出版社，但在众多新生的商业出版社和图书公司里，是否还有这样严控儿童插画质量，资历深厚眼光毒辣的老美编呢？“市场上也有很多生产‘快消’图书的，质量确实不敢恭维”。

要求高、报酬低、稿费拖欠

业内人眼中的儿童插画现状

在插画行业中，还有一个大多外行人不了解的事实，那就是从插画师的角度来说，专职儿童插画这一细分方向，不是一件算得过账的事。

在生活中，我们常看到社交媒体上一些插画培训的广告——“零基础学插画”“一个月插画速成”“包教包会，成品上万元”……

这样的描述，让插画师看起来似乎是个“笔下生金”的职业，但从事全职插画的上海画师“弱冠”却表示，现实可能比你想象的残忍多了。

“插画师收入差别很大，刚出道的插画师可能一个月都开不了一单，长期伏案低头工作，身体容易出现各种关节肌肉问题，不少插画师一半的收入都拿去看病了。”

而儿童插画，是“弱冠”最不愿意接的单子。“儿童插画师更偏向于跟出版社、杂志社对接，但这两年不管是出版社还是杂志社，预算都越来越低了，就算是绘本，预算也很少，而且还长期存在拖款的现象。”

在插画圈里，画儿童插画报酬低、要求高，不是一个性价比高的工作，“很多人有个误区，觉得儿童插画技术含量低，其实不是，儿童插画的技术含量反而很高，因为这需要插画师拥有足够多的幻想和童真，这都是需要长期学习和经验积累的。”

“一张儿童插画的市价几百块，一张商业插画一般在几千上万元，你算算差距？如果插画师单纯就靠画儿童插画给书籍配图或者杂志社配图，他们的生存状态不会太好，因为预算真的很低。”

在儿童插画贴吧里，记者注意到，不少非正式的约稿正在进行，其中求约稿的有具备经验的画师，也有插画初学者，而发布约稿信息的，通常是代理机构。

社交平台上的约稿情况

在一些征稿贴中，可以看出约稿显得十分随意，“现需要儿童绘本插画师”、“需要大量儿童插画画手”、“长期有单”、“大量外发价格不高”……

记者进入一则征稿贴，对方发布的征稿内容显得十分“简单粗暴”，“能画这种风格的请加QQ”，在下方，还有几张配发的插画样稿。

为了进一步了解，记者添加了该QQ号，还未要个人简历资质，对方就直接询问记者，是试稿某出版社的插画还是简单的插图？随后，对方给出了跟“弱冠”提供的相差无几，甚至更低的约稿价格：

绘本项目单页300元及以上，跨页600元及以上，其他项目30—100元不等。

约稿报价

坚守者说

希望行业更健全地发展

青年插画师李欣欣是少数的专职儿童插画师之一，平常她的工作主要是为一些儿童杂志提供配图，自己也出过一些绘本。

她与记者分享了她平常的创作过程，不同的画稿的档期不同，如果是杂志，基本是一个月一期，所以她要在半个月内完成，如果是绘本的话时间会长一些，一般会有半年到一年以上的筹备期，过程大体是一致的。

“作为儿童插画师，我们要先接收并理解文稿，然后画出草稿，如果文稿有修改意见就再调整一下，接着开始着手出线稿、彩稿，直到最后的正稿，一般这个过程里会有数次和编辑的沟通，完成后提交源文件。”

李欣欣说，就收入而言，儿童插画的稿费确实不算行业中的前列。“正规单位开具稿费，单页看难度，大致区间在几百到一千左右，其他一些社会单位出一些比较粗制滥造的作品，可能稿费就压得比较狠。”

李欣欣作品

但从事什么职业不需要一点决心呢？每一行都是有苦有乐的，李欣欣常这么想，画画是需要获得正向反馈才能坚持下来的，对她来说，儿童插画是自由度很高的画种，她可以在这个领域内进行各种风格尝试，探索各种画面效果，而且画可爱的东西自己也很开心，“所以我觉得能画儿插挺幸福的。”

关于儿童插画行业的种种争议，李欣欣告诉记者，自己也有关注。

“比如网上针对儿童插画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发稿约稿、审核监管机制，还有稿费问题等方面，总体感觉儿童插画其实还是一个比较混沌的局面。”

插画师们吐槽的审核监管机制，也是出版社约稿中容易出问题的地方，特别是在有约稿代理机构介入的情况下，负责绘制插画的作者很容易模糊不清。

这其中，可能存在一环接一环的任务转接，甚至堪称“双盲”的审核过程。说得直白点，你可能连孩子正在看的插画出自哪里都不知道。

一位曾接手过教科书外包工作的画师曾向媒体透露，自己接到的项目并非来自出版社的“一手委托”，其间已经经过层层外包。她推测，如果是直接对接出版社，价格应该不会这么低，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长期以来，李欣欣还有一个忧思，那就是儿童插画的受众最主要的是儿童，但现在插画的绘制过程中几乎没有儿童参与，所以插画很多时候就变成“大人觉得儿童会喜欢”的画，这是儿童插画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

这些关于行业的思考，包括她偶尔看到的低质量插画作品。

她告诉记者，有些插画速成班基本就是教套路，用模板去套用，这些稿子一般是为了公众号配图或者各种线上商插使用，稿期比较短，所以也导致会有很多图稿质量不是太高。

“插画稿的质量是个比较玄乎的话题，因为很难有一个具体的标准，但我觉得基本要做到让人看得出来作者的用心，画面要耐得起琢磨，价值观导向必须要正，这些都需要画师前期大量的素养铺垫和经验积累，如果人人都能认真，这个行业肯定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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