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如意楼和得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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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如意楼和得意楼》

2024-06-17 17:5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如意楼和得意楼》

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如意楼和得意楼》

汪曾祺先生写小说,往往先布置下一个大背景,或民俗的,或文化的,然后绕道千里,迤逦而来,最后才进入故事,展开情节,塑造人物。

《如意楼和得意楼》亦是如此。

小说开篇即介绍了扬州风俗,“扬州人早上皮包水(上茶馆),晚上水包皮(上澡堂子)。扬八属(扬州所属八县)莫不如此”,“水包皮(上澡堂子)”者,仅是一提而过,而下文则主要写了“皮包水(上茶馆)”,这就使用了以虚衬实的手法也。

同时,“皮包水(上茶馆)”者,就引出了“我们那个小县城就有不少茶楼”,接着介绍了竺家巷是“一条不很长,也不宽的巷子,然后引出了“巷口就有两家茶馆”,“一家叫如意楼,一家叫得意楼”。

如此一来,就回扣了小说题目,介入了小说主题“如意楼和得意楼”。

首先,介绍了这两家茶馆的位置,“两家茶馆斜对门。如意楼坐西朝东,得意楼坐东朝西”。

不仅如此,“两家离得很近”,随后列举了三个生活事例予以佐证:“下雨天,从这家到那家,三步就能跳过去”,“两家的楼上的茶客可以凭窗说话,不用大声,便能听得清清楚楚”,“如要隔楼敬烟,把烟盒轻轻一丢,对面便能接住”,你看近不近?

其次,介绍了这两家茶馆的老板,“如意楼的老板姓胡,人称胡老板或胡老二。得意楼的老板姓吴,人称吴老板或吴老二”。  

第三,介绍了“上茶馆”。

①.介绍了“上茶馆”又称“吃早茶”,因为“上茶馆并不是专为喝茶”,“主要是去吃点心”。

②.介绍了茶馆之所以成为“人们交际应酬的场所”,是因为吃早茶“较为简便,所费不多”,于是“朋友小聚,店铺与行客洽谈生意,大都是上茶馆”,“也有为了房地纠纷到茶馆来“说事”的。有人居中调停,两下拉拢;有人仗义执言,明辨是非,有点类似江南的‘吃讲茶’”。

③.最后综述了“上茶馆是我们那一带人生活里的重要项目,一个月里总要上几次茶馆”。

第四,介绍了“我们那个县里茶馆的点心”。

因为上茶馆“主要是去吃点心”的,于是小说就介绍了“扬州一带的点心”。

①.首先综合称颂了“扬州一带的点心是很讲究的,世称‘川菜扬点’”。

然后分述了下面八种点心。

②.详细描述了包子的种类和“不收口”的做法。

③.详细描述了蒸饺的吃法和种类。  

④.详细描述了烧麦的两类:糯米肉末为馅、“清糖菜”烧麦(翡翠烧麦)。

上面对于包子、蒸饺和烧麦的描述,可谓不吝笔墨,色香味俱全,真真逗人食欲,让人读来满口生津,欲罢不能,展示了汪曾祺先生作为美食家的“吃上”功夫。

⑤.随后,小说点到为止、精练之极地介绍了“千层油糕”、“糖油蝴蝶花卷”、“蜂糖糕”和“开花馒头”这四样点心。

小说至此,就以第①句的综述和第②③④⑤的分述构成了先总后分的结构方式,详略得当地介绍了八种点心。

第五,介绍了“吃干丝”。

因为“我们那里茶馆里吃点心都是现要,现包,现蒸,现吃”,“因此要了点心,得等一会”,“在点心没有上桌之前”,就是“喝茶、吃干丝的时候,也是聊天的时候”。

随后,小说详尽地介绍了“干丝”。

小说先综述道“干丝是扬州镇江一带特有的东西”;然后介绍了干丝的制作,将“压得很紧的方块豆腐干,用快刀劈成薄片,再切为细丝,即为干丝”;接着又介绍了干丝的种类:“一种是烫干丝”,“一种是煮干丝”。

最后,详尽介绍了两种干丝的配料及其制作。

烫干丝是“干丝在开水里烫后,加上好秋油、小磨麻油、金钓虾米、姜丝、青蒜末。上桌一拌,香气四溢”;煮干丝是“以鸡汤煮成,加虾米、火腿”。

同时,使用对比手法展示了二者之别,“煮干丝较俗,不如烫干丝清爽”。

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干丝者,让人看着就舌底生津,齿颊生香,倘若举箸一口,定然三生难忘,汪曾祺先生之于吃也,那是真懂啊。

干丝做好了,那就是吃干丝了。

“吃干丝必须喝浓茶”,“吃一筷干丝,呷一口茶,这样才能各有余味,相得益彰”,当然也“能就干丝喝酒”。

于是,“喝茶、吃干丝,吃点心,一顿早茶要吃两个来小时”,这种日子“真是够悠闲的”,从语气里,我们可以感觉出作者对于这种生活的无限留恋和怀念之情。

现在,这“吃早茶的风气还有,但大家吃起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了”,但是,时代不同了,社会进入了快车道时代,倘若再慢腾腾地“吃干丝”,“喝功夫茶”,那是不行了,于是作者委婉地展示了自己的观念“恐怕原来的生活节奏也是需要变一变”,这里就使用了直抒胸臆手法。

于是,小说终于拐弯抹角地接近正题了。

先说如意楼。

小说开篇即描述道“如意楼的生意很好”。

 

接着分别介绍了“一大清早”如意楼伙计们之各司其职。

①.小徒弟把铺板卸了,把两口炉灶升起来。

②.一个师傅剁馅,只见他“站在一个方木块上,两手各执一把厚背的大刀,抡起胳膊”,“在一个高齐人胸的粗大的木墩上”,“乒乒乓乓地剁”,这就使用了示现手法,把不闻不见的事物,说的活灵活现,如闻如见。

③.一个师傅就一张方桌边切干丝。

④.另外三个师傅揉面,“他们都很紧张,很专注,很卖力气”,因为“包子皮有没有咬劲,全在揉”,这里使用了一个俗语“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很有意思,当然,虚写了“打到的媳妇”,实写了“揉到的面”,

最后,小说综述道“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此言也,就展示了如意楼每天都是在紧张忙碌中开始的,就暗示如意楼之生意兴隆,当然也照应了前面的“一大清早”一言也。

介绍完小徒弟和师傅们后,“如意楼的胡二老板”出场了。

此人三十五六了,“是个矮胖子,生得五短,但是很精神”,接着对他展开了精致的肖像描写,“双眼皮,大眼睛,满面红光,一头乌黑的短头发”。

俗话说“人活一口气”,光胡二老板这铮明铮亮的形象,就让人眼前一亮,他的生意不兴隆,那才怪呢。

随后,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介绍了“他是个很勤勉的人”。

①.他来的很早,“每天早起,店门才开,他即到店”。

②.到店即“各处巡视”,检查工作。

他首先“尝尝肉馅咸淡”;接着“切开揉好的面,看看蜂窝眼的大小”,因为“我们那里包包子的面不能发得太大,不像北方的包子,过于暄腾,得发得只起小孔,谓之‘小酵面’。这样才筋道,而且不会把汤汁渗进包子皮”;然后“切下一小块面,在烧红的火叉上烙一烙,闻闻面香,看兑碱兑的合适不合适”。

是的,“其实师傅们调馅兑碱都已很有经验,准保咸淡适中,酸碱合度,不会有差”,“但是胡老二还是每天要视验一下,方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师傅们,而是这样做更放心,这就展示了其精明的敬业心,暗示了其事业必将兴旺发达。

③.做完这些后,胡老二“就坐下来和师傅们一同擀皮子、刮馅儿、包包子、烧麦、蒸饺……”,老板都亲力亲为,雇员们还好意思偷懒么。

尤其是,小说刻意强调了“他是学过这行手艺的,是城里最大的茶馆小蓬莱出身”,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  ”,像胡老二这样的行家,无论经营上,无论管理上,什么能瞒过他那双铮明铮亮的眼睛呢,这就再次暗示了其事业必将兴旺发达。

因为“茶馆的案子都是比较矮的”,胡老二“一坐下,就好像短了半截”,对此,我不知道胡老二有无此意,但我却认为这是一种“坐矮凳”心理,是一种“居下位”,是一种低姿态也。

于是,我想起了下面的故事。

非洲有一个古国,叫亚尚提,位于现在的加纳境内。在那里,国王登基时不行加冕礼,而是举行“坐小凳”仪式,那里低矮的小凳是国王的象征,人们期望国王的作风,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低调平和,而且越低越好,决不能俯视一切,这才是亚尚提的“王者风范”。

闲话少叙,书接上文。

胡二老板做点心时,就“坐在靠外的一张矮板凳上,为的是有熟客来时,好欠起屁股来打个招呼”,这是一种礼仪,是一种人心经营,这一句招呼会让顾客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热情,有暖意融融、宾至如归之感也。

胡老二不仅懂经营,懂管理,懂礼仪,还很低调,他“总是很谦虚地说他的买卖本小利微,经不起风雨”。

他深深知道,“他和开布店的、开药店的、开酱园的、开南货店的、开棉席店的……”,不能相比,同时,他也准确把握住了“既是财东,又是要手艺的”的身份,于是“他穿短衣时多,很少有穿了长衫,摇着扇子从街上走的时候”。

是啊,神色傲倔,白眼朝天,情豪胆壮,意气干云,那就不是胡二老板的做派。

因为,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胡老二者,低调平和,不事张扬,谦抑尽礼,屈身待人,这样的人,谁会对他背后下手呢,谁好意思对他横加摧残呢?

然而,低调归低调,谦逊归谦逊,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大家都知道他手里很足实,这些年正走旺字”。    正如小说所言“‘如意楼’这块招牌不大,但是很亮堂。招牌下面缀着一个红布条,迎风飘摆”。  

是啊,“如意楼”这块招牌虽然不大,但是醒目显眼,富有朝气;而“亮堂”者,则暗示了如意楼生意之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因而生意兴隆。

说完“如意楼”,该说“得意楼”了。

这里开篇即言“相形之下,对面的得意楼就显得颇为暗淡”,“如意楼高朋满座,得意楼茶客不多”,这里就使用了对比手法。

那么,“上得意楼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多是“上城完粮的小乡绅、住在五湖居客栈外地人”,还有些是“上了如意楼楼上一看,没有空座,才改主意上对面的”。

而“本街的茶客少”,因为他们就住在本地,知道该上哪家、不该上哪家。

是啊,“其实两家卖的东西差不多”,“但是大家都爱上如意楼,不爱上得意楼”,于是作者叹息道“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随后,小说对得意楼的老板吴老二展开了肖像描写。

吴老二四十多了,“是个细高条儿,疏眉细眼”,一个男人,疏眉细眼,弱柳扶风的,像个病秧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不精神,这就与胡二老板之浓眉大眼、满面红光遥相呼应,形成了鲜明对比。

尤其是,“他自己不会做点心的手艺,整天只是坐在帐桌边写帐”,这就再次与胡二老板之亲力亲为遥相呼应,构成了鲜明对比;人家胡二老板身先士卒,躬亲为之,伙计就不好偷懒,同时也省出了一个人手;而吴老二呢,不懂餐饮业,只会当甩手掌柜的,这起码就浪费了一个人手,和胡二老板相比,已经败了一点。

好在此人还懂礼节,“见有人来,必起身为礼”,并“招呼楼上的跑堂的”。

尤其是,小说还特别提到,“他倒是穿长衫的”。

“穿长衫”者,就让人想到昂首迎风,衣衫飞扬,飘然若仙,高人一等,就无亲和力,也无融入感,如此就把自己扮成了局外人,你不失败,谁失败?

于是,他一边抽着哈德门香烟,一边“蹙着眉头想心事”。

“蹙着眉头”者,就让人颇感其枯坐无主,少情无绪,满面忧色,愁肠百结,于是乎,从其灵魂中涌溢出来的黯淡,就把周围染成灰蒙蒙一片。

干嘛呢,你这是,人家客户是来吃饭的,还是看你眉锁千愁、哀哀欲绝的?

“想心事”?想什么呢,就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是物质上穷困潦倒,还是精神上彷徨无依;是科场不利,抱才而困,还是仕途蹉跎,饱受倾轧;是夫妻不和,还是儿女不孝……

哦对了,小说里没有说到他老婆,他老婆呢,是至此未娶,还是老婆烦他“疏眉细眼”,俩人脾气不对付,跟人跑了。

于是,小说疏疏朗朗,委婉含蓄,留下空白,藏锋不露,任尔驰骋想象,随意填补丰富。

而吴老二呢,给饭友们永远地留下了双目无神,眼不聚光的惨淡气象。

想想吴老二那一脸愁容,那疲软之相,“得意楼年年亏本,混不下去了”,简直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啊。

没办法,“吴老二只好改弦更张,另辟蹊径”,于是“茶馆改酒馆”,店名“还叫做得意楼”。

试经营期间,因为“半卖半送”,因为“鸡鸭鱼肉,煎炒烹炸,面饭两便”,再加上“同街店铺送了大红对子,道喜兼来尝新的络绎不绝”,于是气象一新,颇为热闹。

但是,“过了不到二十天,就又冷落下来了”,因为没人来吃,那鸡鸭鱼肉就搁置下来,货色也不新鲜了。

随后,作者列举道“门前的桌案上摆了几盘煎熟了的鱼,看样子都不怎么新鲜”,“灶上的铁钩上挂了两只鸡,颜色灰白”,“纱厨里的猪肝、腰子,全都瘪塌塌地摊在盘子里”。

于是,“吴老二脱去了长衫,穿了短袄,系了一条白布围裙”,“从老板降格成了跑堂的了”,那“跑堂的”伙计呢,估计开不起工资,又把人辞退了。

只见他“他肩上搭了一条抹布”,一副埋汰相,你能不能搭条雪白的毛巾,一瞬亮相,精神全出,让人眼前一亮啊,扶也扶不起来啊。

尤其是,他“围裙的腰里别了一把筷子”,这是什么打扮?简直一副叫花子相。

于是,作者也委婉生疑道“这不知是一种什么规矩,酒馆的跑堂的要把筷子别在腰里。这种规矩,别处似少见”。

此言也,“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诚微辞之妙选,亦狙击之辣手矣”。

不仅如此,吴老二“脚上有脚垫”,又是“跺趾”,于是“就这样一拐一拧地招呼座客”,只见他“面色黄白,两眼无神,好像害了一种什么不易治疗的慢性病”。

读文至此,我不禁想起了“春秋笔法”。

“春秋笔法”者,又叫“春秋书法”或“微言大义”也,是孔子创造的一种文章写法,行文中不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而是通过细节描写、修辞手法和材料的筛选,暗含褒贬,委婉含蓄地表达作者的看法。

此段文字也,作者就以“春秋笔法”暗示了“得意楼酒馆看来又要开不下去”了。

同时,“一街的人都预言,用不了多久,就会关张的”。

而吴老二也“蹙着眉头”暗自发愁,“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

行文至此,作者实在忍无可忍了,于是就从文后走出来,直抒胸臆了——

他不知道,他的买卖开不好,原因就是他的精神萎靡。他老是这么拖拖沓沓,没精打采,吃茶吃饭的顾客,一看见他的呆滞的目光,就倒了胃口了。  

 是啊,你不改改你这幅尊荣,干什么也白搭啊。

而小说最后一言“一个人要兴旺发达,得有那么一点精气神”,乃是使用了篇末点题、卒章显志手法也。

 

关于小说的结构。

这篇小说在结构上,颇给人跳来跳去之感也。

你看,小说首先介绍了扬州风俗皮包水(上茶馆);转而介绍了“如意楼和得意楼”,引出了两位老板;本以为故事就此开始了,而小说却又叉出去介绍“上茶馆”去了,详细介绍了“扬州一带的点心”,又介绍了两种“干丝”的制作;最后才讲述了“如意楼与得意楼”的故事。

于是就想起了汪曾祺在《小说笔谈》中的一句话“结构上——随便”。

而苏轼在《文说》中谈到散文写作时也说:“吾文如万斜泉涌,不择地而出。在知乎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干里无难;及其与山石道曲折,随地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

由此可见,汪曾祺的小说就打破了小说和散文的界限,近似随笔,表现在其小说结构上,就是个随意性,“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受任何约束,没有任何规范,呈现出典型的散文化倾向。

关于小说的结尾,有两种不同意见。

①.这篇小说结尾两段,作者使用了直抒胸臆,把吴老二生意不好的原因点了出来,就使得小说太过直白,缺少韵味。

因为从小说的描写中,读者完全可以看出吴老二生意失败之因,结尾点明,颇有画蛇添足之嫌也。

因此,可从吴老二自怨自艾的感叹——“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作结,既突出了吴老二缺乏自省,不懂生意,也给读者留下了耐人寻味的想象空间。

②.结尾以“一个人要兴旺发达,得有那么一点精气神”作结,就卒章显志,点明原因,能让读者充分准确地把握主旨,就从做生意上升到人生高度,拓展深化了小说的主题,能对读者起到警策之用。

从文学角度看,笔者倾向于第一种观点;而从教学角度来看,则倾向于第二种观点。

于是,就想起了曾读过的姜泽华的小说《最后一颗子弹》,这篇小小说的结尾写道,“人生的最后一颗子弹是什么?是始终如一的信念,坚如钢铁的意志,破釜沉舟的勇气”。

对于这个结尾,笔者也有两则不同意见。

①.小说结尾使用了设问句式和排比句式,笔力峥嵘,格调奇高,飘飘凌云,风骨凛凛,篇末点题,画龙点睛,既起了升华主旨之用,同时也呼应了上文的“意志的较量”一词,如果这是一篇中学生作文的话,肯定能得高分了。

②.但是文学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横看成岭,侧看成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这个结尾呢,主旨明朗,坦白直露,难见云遮雾罩,绝无云月雾花,当然就谈不上含蓄隽永,给人留下空间,任尔想象了。

可见此结尾者,有狗尾续貂之嫌也,可惜了。

关于小说的对比手法。

“对比就是有意把相反或相对的两种事物或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加以比较,突出一方面,明确是非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写作艺术技巧辞典》)

在文学作品中,采用对比手法,更能显露人物或者事物之间的差异,揭示事物的本质,使得作品形象更加鲜明,从而增强艺术感染力,提高艺术表达效果。

这篇小说在许多角度使用了对比手法。

①.肖像的对比,胡老二“矮胖子,生得五短,但是很精神。双眼皮,大眼睛,满面红光,一头乌黑的短头发”,穿短衣,让人天舒地展,心旷神怡;而吴老二“细高条儿,疏眉细眼”,穿长衫,就让人惆怅失意,少有意绪。

②.动作语言的对比,同样是招呼客人,胡老二“欠起屁股来打个招呼欠”,说“您来啦!您请楼上坐”,真诚随和;吴老二“必起身为礼”,然后扬声吆喝“上来×位”,并招呼楼上的跑堂的,虚浮造作。

③.经营的对比,胡老二做生意亲力亲为,而吴老二不会做点心手艺,只是坐在帐桌边写帐。

④.生意的对比,如意楼生意兴隆,高朋友满座;得意楼生意暗淡,茶客不多。

⑤.名字的对比。

“得意楼”者,会让人想到得意洋洋,踌躇满志,眼高过顶,目空一切,颇有些张扬之感;而“如意楼”者,则会让人想到如坐春风,如沐春雨,称心如意,心旷神怡,如此看来,做买卖起个好名字很重要啊。

于是,小说就在对比中突出了人物个性,展示了胡老二的精力充沛、勤勉敬业、谦逊低调,也展示了吴老二的多虑愁思、萎靡不振和空疏拖沓;从而让读者在对两个茶馆命运的关注中,深入思考造成一盛一衰的原因。

关于小说的人物。

《如意楼和得意楼》里的胡老板或胡老二、吴老板或吴老二,乃是平民百姓也。

汪曾祺写小说,往往多写平民百姓。

如《子孙万代》里的傅玉涛,《祁茂顺》里的祁茂顺和“金四爷”,《鉴赏家》里的季匋民和叶三,《珠子灯》里的孙淑芸,《钓鱼的医生》里的王淡人,《收字纸的老人》里的“老白”,《茶干》里的连老大,《熟藕》里的刘小红和王老,《晚饭花》里的李小龙和王玉英,《侯银匠》里的侯银匠和侯菊,《陈泥鳅》里的陈泥鳅,《陈小手》里的陈小手,《戴车匠》里的戴车匠,而《职业》那个小孩子连名字都没有。

唯有在《八月骄阳》里写到了文联主席老舍,还是多用虚写手法。

通观其小说中的人物,多为提篮呼卖者和引车卖浆者,由此可见,汪曾祺的小说多“对日常贩夫走卒的事情,有兴趣”,这就展示了作家的平民意识。

 

附:

如意楼和得意楼

汪曾祺

扬州人早上皮包水(上茶馆),晚上水包皮(上澡堂子)。扬八属(扬州所属八县)莫不如此,我们那个小县城就有不少茶楼。竺家巷是一条不很长,也不宽的巷子,巷口就有两家茶馆。一家叫如意楼,一家叫得意楼。两家茶馆斜对门。如意楼坐西朝东,得意楼坐东朝西。两家离得很近。下雨天,从这家到那家,三步就能跳过去。两家的楼上的茶客可以凭窗说话,不用大声,便能听得清清楚楚。如要隔楼敬烟,把烟盒轻轻一丢,对面便能接住。如意楼的老板姓胡,人称胡老板或胡老二。得意楼的老板姓吴,人称吴老板或吴老二。

上茶馆并不是专为喝茶。茶当然是要喝的。但主要是去吃点心。所以“上茶馆”又称“吃早茶”。“明天我请你吃早茶。”--“我的东,我的东!”--“我先说的,我先说的!”茶馆又是人们交际应酬的场所。摆酒请客,过于隆重。吃早茶则较为简便,所费不多。朋友小聚,店铺与行客洽谈生意,大都是上茶馆。间或也有为了房地纠纷到茶馆来“说事”的。有人居中调停,两下拉拢;有人仗义执言,明辨是非,有点类似江南的“吃讲茶”。上茶馆是我们那一带人生活里的重要项目,一个月里总要上几次茶馆。有人甚至是每天上茶馆的,熟识的茶馆里有他的常座和单独给他预备的茶壶。  

扬州一带的点心是很讲究的,世称“川菜扬点”。我们那个县里茶馆的点心不如扬州富春那样的齐全,但是品目也不少。计有:  

包子。这是主要的。包子是肉馅的(不像北方的包子往往掺了白菜或韭菜)。到了秋天,螃蟹下来的时候,则在包子嘴上加一撮蟹肉,谓之“加蟹”。我们那里的包子是不收口的。捏了褶子,留一个小圆洞,可以看到里面的馅。“加蟹”包子每一个的口上都可以看到一块通红的蟹黄,油汪汪的,逗引人们的食欲。野鸭肥壮时,有几家大茶馆卖野鸭馅的包子,一般茶馆没有。如意楼和得意楼都未卖过。  

蒸饺。皮极薄,皮里一包汤汁。吃蒸饺须先咬破一小口,将汤汁吸去。吸时要小心,否则烫嘴。蒸饺也是肉馅,也可以加笋,--加切成米粒大的冬笋细末,则须于正价之外,另加笋钱。  

烧麦。烧麦通常是糯米肉末为馅。别有一种“清糖菜”烧麦,乃以青菜煮至稀烂,菜叶菜梗,都已溶化,略无渣滓,少加一点盐,加大量的白糖、猪油,搅成糊状,用为馅。这种烧麦蒸熟后皮子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碧绿的馅,故又谓之翡翠烧麦。  

千层油糕。

糖油蝴蝶花卷。

蜂糖糕。

开花馒头。

在点心没有上桌之前,先喝茶,吃干丝。我们那里茶馆里吃点心都是现要,现包,现蒸,现吃。笼是小笼,一笼蒸十六只。不像北方用大笼蒸出一屉,拾在盘子里。因此要了点心,得等一会。喝茶、吃干丝的时候,也是聊天的时候,干丝是扬州镇江一带特有的东西。压得很紧的方块豆腐干,用快刀劈成薄片,再切为细丝,即为干丝。干丝有两种。一种是烫干丝,干丝在开水里烫后,加上好秋油、小磨麻油、金钓虾米、姜丝、青蒜末。上桌一拌,香气四溢。一种是煮干丝,乃以鸡汤煮成,加虾米、火腿。煮干丝较俗,不如烫干丝清爽。吃干丝必须喝浓茶。吃一筷干丝,呷一口茶,这样才能各有余味,相得益彰。有爱喝酒的,也能就干丝喝酒。早晨渴酒易醉。常言说:“莫饮卯时酒,昏昏直至酉。”但是我们那里爱喝“卯酒”的人不少。这样喝茶、吃干丝,吃点心,一顿早茶要吃两个来小时。我们那里的人,过去的生活真是够悠闲的。--一九八一年我回乡一次,吃早茶的风气还有,但大家吃起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了。恐怕原来的生活节奏也是需要变一变。  

如意楼的生意很好。一大清早,小徒弟就把铺板卸了,把两口炉灶升起来,--一口烧开水,一口蒸包子,巷口就弥漫了带硫磺味道的煤烟。一个师傅剁馅。茶馆里剁馅都是在一个高齐人胸的粗大的木墩上剁。师傅站在一个方木块上,两手各执一把厚背的大刀,抡起胳膊,乒乒乓乓地剁。一个师傅就一张方桌边切干丝。另外三个师傅揉面。“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包子皮有没有咬劲,全在揉。他们都很紧张,很专注,很卖力气。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如意楼的胡二老板有三十五六了。他是个矮胖子,生得五短,但是很精神。双眼皮,大眼睛,满面红光,一头乌黑的短头发。他是个很勤勉的人。每天早起,店门才开,他即到店。各处巡视,尝尝肉馅咸淡,切开揉好的面,看看蜂窝眼的大小。我们那里包包子的面不能发得太大,不像北方的包子,过于暄腾,得发得只起小孔,谓之“小酵面”。这样才筋道,而且不会把汤汁渗进包子皮。然后,切下一小块面,在烧红的火叉上烙一烙,闻闻面香,看兑碱兑的合适不合适。其实师傅们调馅兑碱都已很有经验,准保咸淡适中,酸碱合度,不会有差。但是胡老二还是每天要视验一下,方才放心。然后,就坐下来和师傅们一同擀皮子、刮馅儿、包包子、烧麦、蒸饺……(他是学过这行手艺的,是城里最大的茶馆小蓬莱出身)茶馆的案子都是比较矮的,他一坐下,就好像短了半截。如意楼做点心的有三个人,连胡老二自己,四个。胡二老板坐在靠外的一张矮板凳上,为的是有熟客来时,好欠起屁股来打个招呼:“您来啦!您请楼上坐!”客人点点头,就一步一步登上了楼梯。  

胡老二在东街不算是财主,他自己总是很谦虚地说他的买卖本小利微,经不起风雨。他和开布店的、开药店的、开酱园的、开南货店的、开棉席店的……自然不能相比。他既是财东,又是要手艺的。他穿短衣时多,很少有穿了长衫,摇着扇子从街上走的时候。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手里很足实,这些年正走旺字。屋里有金银,外面有戥秤。他一天卖了多少笼包子,下多少本,看多少利,本街的人是算得出来的。“如意楼”这块招牌不大,但是很亮堂。招牌下面缀着一个红布条,迎风飘摆。  

相形之下,对面的得意楼就显得颇为暗淡。如意楼高朋满座,得意楼茶客不多。上得意楼的多是上城完粮的小乡绅、住在五湖居客栈外地人,本街的茶客少。有些是上了如意楼楼上一看,没有空座,才改主意上对面的。其实两家卖的东西差不多,但是大家都爱上如意楼,不爱上得意楼。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得意楼的老板吴老二有四十多了,是个细高条儿,疏眉细眼。他自己不会做点心的手艺,整天只是坐在帐桌边写帐,--其实茶馆是没有多少帐好写的。见有人来,必起身为礼:“楼上请!”然后扬声吆喝:“上来×位!”这是招呼楼上的跑堂的。他倒是穿长衫的。帐桌上放着一包哈德门香烟,不时点火抽一根,蹙着眉头想心事。  

得意楼年年亏本,混不下去了。吴老二只好改弦更张,另辟蹊径。他把原来做包点的师傅辞了,请了一个厨子,茶馆改酒馆。旧店新开,不换招牌,还叫做得意楼。开张三天,半卖半送。鸡鸭鱼肉,煎炒烹炸,面饭两便,气象一新。同街店铺送了大红对子,道喜兼来尝新的络绎不绝,颇为热闹。过了不到二十天,就又冷落下来了。门前的桌案上摆了几盘煎熟了的鱼,看样子都不怎么新鲜。灶上的铁钩上挂了两只鸡,颜色灰白。纱厨里的猪肝、腰子,全都瘪塌塌地摊在盘子里。吴老二脱去了长衫,穿了短袄,系了一条白布围裙,从老板降格成了跑堂的了。他肩上搭了一条抹布,围裙的腰里别了一把筷子。--这不知是一种什么规矩,酒馆的跑堂的要把筷子别在腰里。这种规矩,别处似少见。他脚上有脚垫,又是“跺趾”--脚趾头摞着,走路不利索。他就这样一拐一拧地招呼座客。面色黄白,两眼无神,好像害了一种什么不易治疗的慢性病。  

得意楼酒馆看来又要开不下去。一街的人都预言,用不了多久,就会关张的。

吴老二蹙着眉头想: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

他不知道,他的买卖开不好,原因就是他的精神萎靡。他老是这么拖拖沓沓,没精打采,吃茶吃饭的顾客,一看见他的呆滞的目光,就倒了胃口了。  

一个人要兴旺发达,得有那么一点精气神。

一九八五年七月上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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