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悬崖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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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原文刊载于文艺春秋《神様の罠》,版权归作者及出版方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一切形式转载。 ![]() 二月四日星期六晚上十点三十分,群马县衫平町衫平署接到了山难报案。 报案人芥见正司在镞岳滑雪场经营了一家叫“镞庄”的滑雪小屋。他没有拨打报警电话,而是直接打电话到衫平警署说应该回来吃晚餐的客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十点五十六份,警察抵达小屋。有位游客说他那四个从埼玉县来的同伴没有回来。 那位游客名叫浜津京歌,三十四岁。她在下午三点和同伴分开,四点左右发现打不通同伴的手机。下午八点,开始感到不安的她便找芥见商议。滑雪场九点半关门后,他们仍然无法联系上那四个人。芥见知道光靠滑雪场的保安没办法进行救援,因此就劝浜津报警。浜津以再观望一下为由,拒绝报案。又过了一个小时,十点半,浜津还是犹犹豫豫不愿报警。芥见见状认为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于是便打电话给衫平署。随后他就和浜津共同等待警官询问。 浜津一行五人都是中学时代的友人,三十多岁。上午十一点到达镞岳滑雪场,他们将行礼寄存在“镞庄”后就去滑雪了。五个人的滑雪技术高低不同,有三个是冰雪运动的老手,还有个算不上老手的人,剩下一个人就是浜津,她是仅滑过两次雪的初学者。他们在下午三点左右搭上通往山顶的第六索道。索道抵达终点后,五人中有个人提议去山里滑雪,也就是偏离正轨滑道,到大自然中去。众人本打算只在滑雪练习场滑雪,所以没带任何山林滑雪的装备道具,因而这个提议遭到部分人反对,可最终大家还是选择离开滑道滑雪。作为初学者的浜津乘机在此和同伴分别,一个人坐索道下山去了。 当日,天气相当差,傍晚时分风雪加剧。山麓问题不大,可山顶附近恐怕就很危险了。四人在没有做足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踏入山林,警官们认为他们肯定困在山里出不来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警察、消防以及当地一些志愿者再加上滑雪场的保安一起组成搜救队,进山救援。镞岳周边的地貌和雪质很适合双板或单板野外滑雪。每年都有许多滑雪爱好者进山滑雪,其中当然也有不幸罹难的人,近十年里发生过三起山难,而现在是第四次。因此,此处对山难救援的步骤早已驾轻就熟,从任务分配到开始搜索一气呵成。 搜救开始后两小时,八点五十七分,在离滑雪道大约两公里远的悬崖下方发现了两名遇难者,他们是后东陵汰和水野正。二人似乎是迷失了道路,不慎跌落悬崖。水野立刻被人用担架抬下山进行急救。后东则被留在了现场。 因为后东有明显的他杀迹象。 衫平町位于群马县西北部群山间。搜查一课的刑警从前桥市搜查本部出发,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现场。刑警都装备了前往雪山的必需品,在向导的带领下,抵达案发现场时已过正午。 现场在悬崖之下。鉴识人员和验尸官比刑警们更早到达,早把工作做完。班长葛在深雪中是非吃力地朝后东走去。 后东睁着眼睛靠在悬崖斜面,几乎呈直立状态。颈部左侧有大量出血痕迹,血液把雪地以及后东左半身全都染成了红色。后东的嘴部胡子拉碴,估计是遭遇山难没有剃须的缘故。他的年龄是三十四岁,但看起来还很年轻,就像个学生。 他的脚还套着滑雪板,不自然地扭向右侧。他穿着的黄褐色滑雪服的拉链被拉开了,里头的内衣也被掀起露出腹部。护颈、针织帽、护目镜、手套全被脱下来扔在周围地上。每一样旁边都放置了鉴证人员的标记卡。葛从没见过遇难者,但他知道人在体温极具降低后会产生反常脱衣现象。葛转头和验尸官主藤对视一眼,主藤便主动走了过来。主藤的级别更高,葛用眼神向他致意后冷不丁问道: “这附近的气温有低到产生脱衣现象吗?” 主藤摇摇头,说: “不知道。这要视实际情景和个体而定,我无法断言。比如说身体湿润的状态,体温下降会更快,那么低体温造成反常脱衣也不足为奇。” 葛陷入沉思。主藤继续说: “关于现场情况,我有一点结论。” “请讲。” “死者全身遭猛烈殴打,有多处骨折。可是死因却是颈动脉刺伤导致失血。死亡时刻在十小时至十四个小时前。刺伤只有颈部一处。” 葛一边看着忙碌的鉴证课工作人员,一边问道: “凶器弄清楚了吗?” “只知道是前端尖锐的东西,其他就不清楚了。” 葛沉默着点点头。主藤说完话就在尸体旁蹲下。 犯人肯定是水野正。葛十分确信这一点。十个小时到十四小时之前,那就是二十二点到两点之间。那个时间段这座山里不可能存在第三者,因此被害者身边的水野绝对是犯人。但葛目前还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口。 葛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山谷间电波难以传递吗?还是这附近人烟稀少,根本没有基站呢?不管怎样,至少他明白了后东和水野不可能打电话呼救。 去悬崖顶上看看吧。山崖斜面极其陡峭,积雪无法覆盖。悬崖顶上积雪满满,边缘垂挂着危险的冰柱。葛朝最近的一个部下喊了一声,再用手指指崖顶。 “悬崖高度大概有八米吗?” 部下小心翼翼朝悬崖顶看了看,回答说。 “有的。” “问问向导能不能到悬崖顶上去。能的话,就拜托他带我们上去。鉴证课同事也一起去。” “明白了。” 部下一脸凝重地跑去。葛的部下对葛都说不上喜欢。只要葛在现场,工作氛围就严肃地令人窒息,一个笑话都不能讲。 葛又朝鉴证班长樱井喊了一声。樱井挥手表示回应,葛走过去说: “足迹想必没法追查了,这里都被救援队和救护人员踩了一遍。但到底是本来就没有足迹,还是被后来人踩乱这一点可以判断出来吗?” “判断不出。” 要是能在悬崖之下发现有人站立后离开的足迹,那事情就一目了然了。可之前人命关天,不可能有人会保留足迹。葛深知这一点。 “死者的遗留品呢?” “除了被害者身穿的衣物外,只有那里的针织帽、手套、护颈和护目镜。” “滑雪杖呢?” “没找到。” 樱井答道。很多人滑雪板确实不会用滑雪杖,但野外滑雪的话基本都会用滑雪杖。但话说被害者他们是在没有携带滑雪杖的情况下离开了滑道,那么这件事并不十分可疑。 葛再次审视现场。八米悬崖之下,这个死去的男人斜靠在崖面。大量血液染红了这片雪地,雪地上有许多杂乱脚印,这圈脚印外侧又有新雪堆积了起来。在远处可以听到水流声,这山谷有河流经过。此处树木稀少,大概是因为水分会因季节产生变化吧。 值得关注的是,还有两名遇难者下落不明。从悬崖摔落的或许不只是被害人和水野,另外两人也有可能。那么,难道杀人的是第三个人,甚至第四个人?杀完人再把水野留在现场。葛并不打算去验证这个可能性,因为他压根不认同这个可能性。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葛自语道: “凶器不见了。” 樱井默然点头。 后东陵汰死于脖颈被刺后的动脉出血,但那个“前端尖锐”的凶器却不见踪影。如果凶器藏在被救援人员搬下山的水野正身上,那么去找水野的刑警早就该跟他联络了才对。可是葛的无线电不曾响起,果然凶器不在水野身上。 动机以后再说。只要找到凶器,这件案子就了结了。换句话说,找不到凶器,案件就完结不了。要是水野正现在自首就好了,可目前水野正的身体状态根本不能接受调查。万一再过几天去审问他,他矢口否认就完了。 “彻底搜查一遍,下了这么大的雪,凶器被积雪掩盖了也说不定……” 葛无视樱井的话,暗自想道必须立刻申请司法解剖。 下午四点。衫平署会议室召开搜查会议,集中讨论线索情报。 被害人后东陵汰在埼玉县上庄市自家经营的酒店工作。已婚,三个孩子。有暴力前科,曾经喝醉后与人斗殴。他在上午八点半,和四个朋友一同从上庄市坐火车到达衫平町,再换乘事先预租的汽车,在上午十一点抵达镞岳滑雪场。遗体上有多处击打痕迹,详细情况要等待司法解剖结果,但肉眼可见双足骨折。 水野正在深谷市建筑公司资产管理科就职。他同样出身上庄市,每天会从上庄市老家开车通勤上班。未婚。从车站驾车到滑雪场的人就是水野。 浜津京歌是唯一回到小屋的人,她是上庄市幼儿园的非正式员工,单身。根据浜津自身供述,其余四人经常交流,只有她是这次才加入团队的新人。 目前仍下落不明的两名男女。 一个是下冈健介,三十四岁,已婚无子,没有稳定工作。五人中数他滑雪经验最丰富。根据浜津的证词,最早说要离开滑道滑雪的人是后东陵汰,而出声反对的人就是下冈。但受到了后东夸张的挑衅,下冈就不再反对。 另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是额田姬子,三十四岁,在上庄市一家柏青哥店工作。中学时她就和后东、水野、下冈三人交好,成年后交往次数减少。这次她没能拒绝滑雪邀请,为了避免只有自己一个女性的状况,她才又邀请了浜津京歌。 以上情报都是浜津京歌所言,搜索本部立刻派遣刑警前往上庄市确证事实。 下一个报告的是去医院调查水野正的刑警。 “水野正重伤。医生说他的肋骨、左腕、右臂、左右胫骨都骨折了,全身遭受多处打击。救援人员到达时他仍有意识,但在搬运过程中昏迷。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下午三点五十分,他仍然没有恢复意识。CT结果显示他没有脑出血,手术也已成功,只要没有并发症状,估计很快就能接受我们询问了。” 搜查资料附有负伤部位图解。骨折部位是右边第六、第七根肋骨,右桡骨、左舟状骨、左右腓骨。骨折分散在全身各个部位,医生推测应该是衰落悬崖后身体和斜面产生碰撞导致。 “水野被送到医院时,随身携带物件如下。上下配套的橄榄色滑雪服。红色针织帽。白色手套,白色耳罩。白色护目镜。护腕型滑雪场一日通行券。黑色护颈。胭脂色靴子。黑色袜子。黑色足部固定装置。荧光绿的花纹滑雪板。手机。茶色的折叠钱包,这里附有钱包中的物品列表。以上。” 足部固定装置是用来穿戴滑雪板的装备。钱包里有一万六千二十六元现金,驾照,职员证、内脏捐献卡、交通卡,还有几张深谷市和上庄市店铺的积分卡。 葛问道: “在把水野搬离现场的时候,他有没有可能丢掉什么东西?” “没有。” 不出意料,刑警回答得很干脆。 “水野双手骨折,救援人员用毯子牢牢把他包住才抬上担架。从救援人员在搬运时拍摄的照片来看,他不可能从毯子里伸出手。照片之后我会发给大家。” “好。那么,双手骨折的水野有行凶可能吗?” “恐怕……” 刑警欲言又止,随后重新组织语言说: “我不知道,得向医生确认才行。” 葛点了点头。葛想知道的答案本来就不是刑警的一句“恐怕”。 这名刑警报告完就坐下了,马上又有一名刑警站起来说: “我向救援人员询问了他们刚发现水野时的情况。他们作证说现场周边没有第三者的足迹。积雪大约有五十厘米深,发现水野的是三人一组的消防队员。他们先看到树枝之间挂着红色针织帽,接着就在附近发现了那两名遇难者。三位消防队员在等待急救人员来的时候,一直在打扫路上的积雪。我向救援队全员都提出是否在搬运路途上捡到过什么东西,他们全体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以上。” “现场下的雪是在何时停止?” 另一名刑警回答道: “根据衫平町气象观测所的观察结果,下午四点后降雪停止。滑雪场工作人员也给出了相同的结论。我们事后和气象厅确认过,昨夜衫平町周边多云未降雪,山中降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后东陵汰的死亡推测时间是深夜。要是有人杀害了后东再离开现场,他的脚印不可能被降雪覆盖。 “知道了,下一个。” 一名脸上生了冻疮的刑警举手,开始报告。他就是葛之前命令调查崖顶的人。 “从悬崖下方的现场要登上悬崖顶部,必须先往下绕过山沟再上山才行。向导说由于积雪过深,地势险峻,如果没有装备的话会寸步难行。从搜查本部借用了雪地摩托车和雪橇,我再通往悬崖的道路上陆续发现了滑雪痕迹。滑雪痕迹有两条,因为持续降雪的缘故已经非常淡了,但仍算看得清。报告里附有照片。鉴证人员正在周边调查,目前还没有发现遗留品的报告。以上。” 滑雪痕迹是双板、单板或雪橇留下的吗。如果从悬崖坠落的后东和水野两个人都是滑雪板的话,那自然会留下两条痕迹。 又一位刑警举手说: “后东陵汰的遗体已经运送到了前桥,我们已经得到了家属许可,负责司法解剖的是桐野医生。以上。” 是葛亲自打电话拜托前桥大学医学部的桐野教授负责解剖。因为凶器不明,所以葛特意嘱咐他要注意伤口。 桐野教授不会等司法解剖全部结束,只要检验完伤口后就会打来电话吧?葛心下想道。关于凶器的搜查只能等桐野教授联络后再做决定了。葛催促下一位报告人。 “我们对昨夜留宿的旅客一一进行询问,目前还没有发现和被害者一行人接触过的人……” 话说到一半,有位辖区刑警静悄悄地打开会议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正在作报告的刑警暂时住嘴,葛对这位闯入者低语道: “什么事?” 辖区刑警看上去还是个新人,现场气氛虽令他一时紧张语塞,但还是清晰明了地报告说: “找到额田姬子了,她还活着。” 会议室立刻骚动起来。葛继续问道: “是吗?她的状态如何?” “精神稍稍有些混乱,但身体无恙,没有受伤。现在正在搜查本部吃饭。” “好。会议后我马上派人过去。你赶紧回去,别耽搁。” “是。” 和刚刚进来时蹑手蹑脚产生了鲜明对比,这位刑警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会议室。葛转头看向会议室,说: “继续吧。” 在搜查会议的最后,因为人手不足,葛重新进行了任务分配,减少希望渺茫的搜查。他派队里最擅长听取事由的佐藤去上庄市,让第二擅长的村田陪同自己去找额田姬子。 搜查本部就设在滑雪场的事务所。之所以在那里设置本部,是因为那里配备了可以随时呼叫消防人员的无线电。额田姬子坐在房间角落的折叠椅上,肩膀盖着毯子喝白开水。事务所很大,在这里谈话不用担心被人旁听。 因为滑雪场的刑警身上没有相关人员的照片,大家都没有把握确定这就是额田。额田低头,耷拉着肩膀微微颤抖,很是显老。但这毕竟是特殊情况,刚刚遇难获救,平时的话她想必更加有光彩。因为她维持着坐姿,葛一时难以判断身材,估计身高总有一百五十公分。 额田察觉到村田和葛正朝她走来,便抬起头露出虚弱的眼神。村田率先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群马县警村田,这位姓葛。您就是额田姬子吧?真是万幸。” “县警?” 额田不安地低语道。这种反应葛见得多了。一般人听到刑警找上门都会不安。 “那个……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句话,村田偷偷朝葛瞟了一眼,他在征求向额田告知后东被杀的许可。葛点了点头,村田便掏出笔和笔记本,以沉痛的口吻说道: “我们不是为了额田小姐而来。其实是后东陵汰先生被杀了。” “诶!” 额田一时语噎。 “被杀了?被谁杀了?” “目前还不清楚。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村田方要开始提问,葛伸手按住村田肩膀,说: “后东先生身边就是水野先生。” 额田的反应很强烈,倒吸一口凉气,睁大双眼,说: “露馅了吗?” 村田觉得额田的反应简直像事先预备似的,心下毫无波澜地说: “露馅了?是在指什么,请告诉我们。” 额田忽然慌张地摆摆手,说: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额田小姐,这可是杀人事件。你这么说可不行。后东和水野一定隐瞒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但或许是我误会了也说不定。” “是不是误会,我们自会判断,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可是……” 村田语气平静,但态度坚决地持续向额田施压。在后面冷眼旁观的葛暗自思忖道,再这么拖下去的话,额田也许会编造谎言。不能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于是他代替村田说: “额田小姐,不想说的话,我们不会强迫你。” 额田露出夸张的放松神情,葛继续说道: “我们已经派同事去上庄市,我会让他们向上庄市您的朋友问‘额田姬子说露馅了’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有点……” 额田脸色大变。 村田也做出一脸不快的样子。村田有村田自己的问话方式,但顶头上司葛居然横加干涉,还采取了村田身为刑警颇为不齿的询问方式。村田是队内的二把手,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如果有助于搜查的话,他也没法抱怨什么。这就是葛不受部下爱戴的理由之一。 “要跟他们说我的名字?” 额田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嘟囔道。葛说: “没错。后东先生的老家,你的工作单位,凡是有线索的地方,我们都会去问一遍。” 额田明显产生了动摇。村田对葛这种做法反感归反感,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才不会漏过任何一条线索。于是他紧跟着说: “当然,您现在就说出口,那就最好了。怎么样,额田小姐……后东到底隐瞒了什么事?” 额田娇小的身躯蜷成一团,低头盯着自己双手杯中的白开水。葛无需多言,明白额田已然放弃了抵抗,接下去只要等待就可以了。额田叹了口气,开口道: “那我就说吧。但请你们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 “好的。” “水野君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那起事故其实是后东君的错。” 警方最先调查的往往是相关人员的配偶或子女,至于双亲是否健在,如无必要一般不会过问。因此,葛和村田此刻是初次听说水野母亲去世这件事。但他们装作早就知道的表情继续听。 “后东君原本就是个心肠很硬的人,路怒症更严重……会跟其他车较劲,我很讨厌这一点,早就劝过他好几次,但还是劝不动。虽然是相反车道的搅拌车撞的水野君的母亲,可归根结底,罪魁祸首是在前面急刹车的后东君。” 村田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都怪那起事故,水野君真的很不容易……因为是水野君的母亲横穿马路,所以好像根本没拿到赔偿。在水野君跟我们抱怨的时候,后东君一句话都没说,反而在背后嘲笑。如果这件事露馅了的话……水野君是个发起火来很恐怖的人,我一直很害怕这件事露馅。” 村田问道: “在这次滑雪旅行之前,水野先生看起来像是察觉到真相了吗?还是说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额田稍作沉默,摇头道: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是后东君强行拉水野君出门,水野君其实不想去,但还是谄笑陪着一起来了,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很多次了。这次也不例外。要是水野君知道事故真相的话,为什么会藏着不说呢……” 话音未落,额田停了下来,低下头反复地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具体情况我们会去调查。那么,能说说昨天的事吗?” 村田话锋一转。 “是谁最先提出要到滑道外的山林里滑雪?” “那是……” 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警方,额田惊讶地说: “那个,你们问过滑雪场的人了吗?” “当然问过。” “这样啊。好吧,提出去滑道外面的人就是后东君。” “当时在场的人作何反应?” “下冈君说我们没带装备,还是不去为好。浜津说她是初学者,绝对不会到滑道外面去,她甚至还做不到独自滑下山。” “水野先生和你是怎么说的?” 额田无力地笑了笑,说: “我知道后东君既然说出来了,他就不会再听从他人劝告。我想只要让他稍微在滑道外面遛一下就会满足了,于是就没有反对。水野君半推半就地说太危险了,不要去为好,态度没那么坚定。最终下冈君也就屈服了。“ 额田的供述与浜津吻合。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刚滑出去没多久,下冈君就摔倒了,弄伤了脚。所有人里数他滑雪技术最好,但他好像是第一次在山林滑雪。再往森林里滑了一会儿,我们就看不到上面的滑道了。我们的脚都踩着滑雪板,爬山很麻烦,就决定不如朝下面滑。稍微等了一段时间,下冈君说他没问题,我们就继续滑,雪越来越大……又滑了一段,后东君和水野君的身影就消失了。下冈君说他果然还是滑不了,就像叫救援,结果手机没有信号。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一个人往山脚滑,但根本看不清方向。再这么滑下去我肯定会死,然后我就拿滑雪板当作铲子,在雪里挖了个洞,钻进洞里过了一宿。” “在雪里挖洞,真是聪明啊。” 额田盯着手中水杯,小声说: “我在漫画里看到过……” 不知额田是否在挂念下冈的安危,但就算问起下冈,葛和村田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关于水野母亲的事故,我会找埼玉县警核实。” 一走出搜索本部,村田说道。 “交给你了。” “班长。如果额田所言属实,那她怎么知道后东才是事故的罪魁祸首。” 葛简短答道: “她当时就坐在后东的车上吧。” “啊……” 村田苦笑。 “在背后嘲笑水野的人不只是后东一个吧?” “不管怎样,这起事故发生在在埼玉县,轮不到我们调查。你把额田的证言告诉佐藤,我先回会议室。” “明白。” 葛命令刚当刑警两年的部下开车回衫平署。山里的太阳下山特别早,早已入夜。车灯照射下,细雪闪闪发光。天气预报说今夜要降温。汽车驶下通往市镇的蜿蜒曲折的坡道,葛在一刹那间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的事。他想到了下冈。后东和水野自悬崖掉落,他们的身后留下滑雪痕迹,那么额田也应该留下滑雪痕迹,从救援人员发现额田的地点顺着她的滑雪痕迹倒推,应该很容易找到下冈才对。可实际上过了一个小时仍没有找到下冈。是滑雪痕迹消失了?还是因为下冈擅离原地……太阳下山后,搜救队无法继续搜山,搜救行动只能暂告段落。再找不到的话,下冈的生还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葛的工作是逮捕嫌疑人。话虽如此,他没法罔顾任何一个不该死的人就这样无辜地死去。葛心想自己莫不是该当医生或消防员比较好?可他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这把年纪已没法转行了。 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出前桥大学医学部桐野。 “你好,我是葛。” “我是桐野。衫平町那件案子,你之前说想先听伤口的情况。” “是的。有劳您了。” “我先说一句,目前只是初步判断……不过,想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你带纸笔了吗?” “带了。” 其实葛早就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从电话那一头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伤口深四点二厘米,接近三角形,边长一点五厘米到两厘米,凶器前端应呈尖锐三角柱状。” “三角柱吗?” 葛不禁重复了一遍。 “那是锥状吗?前端很细,底部很粗,上细下粗。是不是这样的东西?” “难道你心里有数?” 桐野稍作停顿,断言道: “我不认为是那样的东西。杀死被害者的凶器只有前端很尖锐,通体笔直,粗细平均,应该是棒状。好比是很细很细的木桩。不过,三角柱只是个勉强的说法,你不必太执着。至少凶器的剖面既不扁平也不圆滑,这一点我认为是没有错的。” “我懂了。” “然后我之前说凶器前端锐利,但它没有锐利到刀刃那种程度。因为伤口很乱。与其说锋利,不如说尖锐更妥当一些。” 再葛的脑海里所浮现那些凶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伤口周围有压迫痕迹,被害者的颈部应该被人用力压迫。” “也就是说被害者被人掐脖子是吗?”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葛心想桐野教授大概转头去确认了一下尸体吧。 “不像是掐脖子。感觉只是在伤口处施压而已。据我推测……是想止血吧。不过颈动脉出血并不是光靠施压就能止住的。也就多撑几秒钟罢了。” 葛回想起鲜血飞溅的现场。被救援人员踩乱的雪地上留下了大量血液。 “从压迫痕迹来看,那人应该用的是右手。” 深夜,悬崖之下,是谁用手压着后东陵汰的颈部试图止血呢?后东当时多半由于体温过低而脱去了手套,但报告里没有说明水野是否戴着手套。是水野压住后东的脖子吗?还是后东自己?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水野的手套。 “不对。” “嗯,怎么了?” “对不起。是我自言自语。” 葛为自己的愚钝感到羞耻。压根没什么好想的,用力压住后东脖子的人不可能是水野。因为水野的右手骨折了。 “是吗?那就好。” 桐野的话令葛顿生疑心。桐野刚才想说什么? “您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葛刻意问道。桐野好像有点不高兴,他好像本无隐瞒的意思。 “伤口内部有微量血液凝固。” 葛不明白桐野的意思。片刻安静之后,桐野说道: “那是毒物反应。” 葛知道有好几种毒药都会让血液凝固,例如蛇毒。可电话那头的桐野不满地更正道: “毒……广义上看,说是中毒也没错。但恐怕那是人血。我想是被害者的伤口流入了血型不匹配的人血。” 葛不由得攥拳紧握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桐野语气强硬。 “弄清楚这件事不是你的工作吗?” “您说得对。是我失礼了。” “你不用道歉。被害者是A型血,RH阳性。而流入被害人体内的血液可能B型血或AB型。死者的全身骨折和挫伤都是在生前所受的伤,理应是跌落悬崖导致。目前就这些结果。早点派人过来把遗体拿走,我这里没法放太久。” 葛还有好几个问题想问桐野,但桐野说: “尸检报告明天给你,就这样。”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葛将手机塞回口袋,陷入深思。血液的事着实耐人寻味。不过刚才那通电话里最重要的线索还是伤口的形状,也是凶器的形状。 凶器是剖面既不扁平也不圆滑、前端尖锐的棒状物。葛闭上眼睛,在脑中重现白天所见的案发现场。靠在山崖上的后东尸体,被踩乱的雪地,没有积雪的陡峭山崖,悬崖满满的积雪,从崖顶垂下的冰柱…… 案发时间段,水野就在后东身边。水野所持物品里没有类似桐野教授说的凶器,那水野是怎样刺杀后东的呢?还是说水野不是凶手,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 衫平署到了,开车的部下对葛说: “到警署了。” “等会儿……” “是。” “算了,下车吧。” 葛很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葛是指挥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做。 会议室里挤满了刑警,他们都在等待葛。 首先,葛把桐野教授的意见传达给了刑警们。他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一位年轻部下,命令他将通话内容写下来。接下来,葛就让列成一排的刑警依次作报告,但听完后他认为只有一份报告值得注意。那是医生关于水野双手伤势的报告。 “负责治疗水野的是衫平町立医院整形外科的饭塚医生。” 一名刑警边看笔记本边报告。 “他的右手不可能做出抓取动作,但舟状骨龟裂的左手还是做到一定程度的动作。” “一定程度是什么程度?” “不能用力握或者拿重物的程度,医生是这么说的。” 不能用力握东西,到底多用力。不能拿重物又有多重?多少公斤?更精确一点的话,搜查就能更顺利了。目前这种模糊的不完全信息让葛不甚满意。 听完报告后,葛让部下依次去吃饭。然后他自己拿出准备好的面包和奶咖,只用五分钟就吃完了。 去上庄市调查的佐藤发来了报告邮件。那五个人的确是中学同学,除了这次受邀的浜津京歌意外,其余四人毕业后依旧维持着朋友关系。后东是这个团体的领导核心,水野和下冈不敢违抗,毕业将近二十年仍是如此。 报告最后提到了水野母亲的事故。事故发生在四年之前,水野母亲和搅拌车司机都死了。水野的保险对人无限制赔偿,但对物赔偿有规定上限。水野家需要赔偿很多钱。水野的父亲因悲痛而倒下了,水野变卖了家产,一边照顾父亲,一边焦头烂额地想办法周转金钱。 佐藤写报告邮件的时候,正好葛和村田在问讯额田。报告中没有提到事故真正的肇事人是后东。村田应该已经把额田的供述传达给了佐藤,佐藤想必会重新开始调查。时间差不多到七点了,但此时收队还太早。葛便给佐藤打电话,佐藤可能刚刚空下来,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是佐藤。” 佐藤的声音有些僵硬,葛没有深究,说: “我看了你的报告。很详细。村田跟你说过水野母亲的事故了吗?” “说了。这边的交通课不太容易打交道,他们说事故的处理结果没有问题。” “他们当然会这样说。你要是觉得应付不了的话,我去跟他们交涉。长话短说吧,被害者体内发现了B型或AB型的血液,去查一下相关人员的血型。” 水野现在就在衫平町立医院,医院一定知道他的血型。可是医生有守秘义务,不会很容易跟警方透露病人信息。而且,也得弄清楚除水野之外的人的血型才行。 “血型是吗?了解。” “水野右手上臂骨折了。你知道他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吗?” 佐藤当即回答: “右撇子。我在水野家看过他打棒球的照片,他是右投手。为防万一,我向他父亲确认了这件事。” “好,加油。” 葛挂断电话,看着书桌上的文件。他从众多文件里找出鉴证报告,翻到被害者所持品那一页。 葛粗略看了一遍现场的遗留物和水野正所持物品。他找不到凶器的影子。那么,凶器只可能在后东身上了。于是他翻到死者那一页。 ——现场遗留物品里属于后东的东西是针织帽、手套、护颈和护目镜。 ——后东穿着内衣、尼龙衬衫、毛衣、棉裤、袜子、上下一套的滑雪服。护腕型滑雪场通行券。滑雪板。脚部固定装置。靴子。手机。折叠型钱包,内有现金、驾照和各种卡。 葛浏览着遗留品清单,为了找到前端尖锐的棒状物,他仔细确认了一遍所有物品的照片。 三十分钟过去了,葛朝天花板仰头,揉了揉眼睛。完全找不到。后东身上没有半点跟凶器类似的物件。换句话说,犯人既不是用后东所持物件杀人,也没有把凶器带走。 葛再次翻开文件,看到了现场照片。悬崖之下,靠在斜面上的后东,他的颈部那处醒目的伤口,从中喷出的鲜血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后东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所杀?” 难道说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不是杀人,是意外?总不至于是自杀吧?犯人真的就是水野吗?葛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线索…… 已过十点。 刑警大部分都回家去了,只剩下葛和几个人留在衫平署。衫平署的警员在柔道剑道道场铺好棉被,葛的部下们各自洗完澡就钻进棉被睡觉。 葛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终于有时间独处了。 警署没有为这起事件成立特别搜查本部。杀人当然是很重大的案件,可犯人基本已经锁定,只因找不到凶器才迟迟结不了案。葛心想自己务必迅速妥当地了结此案才行。 会议室所有灯都开着,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葛将所有搜查情报,不管是照片还是文字,全部打印出来,然后在自己身边摆放好。他呷了一口衫平署的茶,陷入冥思。 问题一分为二。 一,凶器就在现场,只是警方还未察觉到那是凶器。 二,凶器不在现场。 按理来说,凶器留在现场,只是警方还未发现,这当然有可能。不过葛当下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樱井率领的鉴证课非常优秀,难以想象他们会漏掉什么可疑的证物,现场所有东西一定都被鉴证课调查过。葛决定以此为前提进一步思考。 首先考虑第一个问题,凶器是水野所持物件还是后东所持物件,或者二者都不是。 已经确认过在后东持有品里没有凶器。尽管金属制的脚部固定装置和滑雪板都可以用来殴人致死,可不符合这起案件的死因。 水野所持物品几乎同后东一样,重复物件可以直接排除。葛拿起笔,一笔一笔划掉水野所持物品。滑雪板、脚部固定装置、护目镜、针织帽、钱包……划到最后,水野有而后东没有的物品只有一个。 “耳罩。” 葛看了一眼耳罩的照片。耳罩部分是白色,连接左右的部分是黑色的。因为实物不在手边,葛便在电脑里输入厂家和商品名称,立刻找到了介绍商品的网站。连接左右耳罩的中间这部分是轻薄的塑料。即便摘掉耳罩,削尖这部分塑料的前端,想要用它刺死人还是相当困难的。 “话说回来……” 葛自言自语道。 犯人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耳罩加工成凶器呢? 悬崖之下,没有小刀或美工刀,根本无从加工。再说水野的右手不能用,左手也受了伤,即便找得到类似小刀或美工刀的东西,矛盾依旧存在。况且如果有小刀或美工刀的话,直接拿刀去刺后东不是更方便! 那么,水野会不会事先就削尖耳塞,在滑雪间隙乘机杀人? “不可能。” 根据额田姬子的供述,水野并不知道是后东导致了自己母亲死亡。那么,会不会额田姬子的供述有误?水野其实知道真相,表面假装不知道。目前似乎没有能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办法。不过假如水野知道事故真相,因而对后东起了杀心。那他为什么选择脆弱塑料作为隐蔽的凶器呢?这不合理。绳子之类随身携带也不会令人起疑心的凶器不是更好吗? 更重要的是,是后东自己提出要离开滑道,下冈受伤,额田走散,水野后东两人跌落悬崖,后东受伤,在低温状态下产生幻觉开始脱衣。这些事水野都不可能预料得到。因此水野绝无可能事先在悬崖之下准备好凶器。水野必定是临时起意,是毫无准备的冲动杀人。 因此,凶器不是耳塞。还有什么东西吗?水野与后东所持物件里没有凶器。 那么,凶器是现场原本就有的,不属于他们二人的东西吗? 葛忽然发觉自己不过是纸上谈兵。要是真有东西可能是凶器的话,鉴证课绝对不会忽视。假如凶器是树枝的话,上面必定会沾有血迹。 “也就是说凶器就在现场,只是警方还未察觉到那是凶器。这个假设怎么样?” 葛独自一人在会议室喃喃自语。 他抿了一口茶,好甜。衫平署就没有一个会泡茶的警官吗? 笔记本电脑上传来一封邮件,那是还在上庄市的佐藤发来的邮件。邮件报告内容简洁明了。 相关人员血型和惯用手报告如下: 后东陵汰 A型 右撇子 水野正 AB型 右撇子 额田姬子 B型 左撇子 下冈健介 O型 右撇子 浜津京歌 A型 右撇子 以上。 葛立刻回了封邮件表示收到报告,然后就近抄起一支笔将佐藤的报告内容写下。葛习惯把资料传递给周围人看,因此他总会用笔把所有资料都抄一份。 他又喝了一口茶,关掉笔记本电脑。 葛将凶器所在这个问题一分为二,他否定了第一个假设。那么,第二个假设如何呢?凶器会在现场吗? 另一个不得不注意的问题就是脚印。根据部下打探到的情报,当搜救人员到达悬崖之下时,周边并没有脚印。搜救人员有好几个人,既然他们都说悬崖之下没有足迹,葛认为这份证言极具信用。 也就是说,除了跌落悬崖的后东和水野,没有人接近过那里,也没有人从那里离开。因此,没有人可能从现场把凶器带走。 准确一点来说,还是有人在警察到达现场之前离开了现场的。那就是被搜救人员抬走的水野。可是根据搜救队作证,水野什么都没有拿。搜救人员没有作伪证的可能。况且水野当时躺在担架上被用毛毯裹住,既不可能从现场拾取什么东西,也不可能在半途丢掉什么东西。既然他不可能在半途扔东西,那凶器就应该还在他身上。但刚才葛已经确认过水野所持物品,里头没有凶器。 “没有人带走……可凶器却从现场消失了。” 葛顿时想到好几种可能性。 先不去考虑悬崖之下这个前提,单纯考虑远距离回收凶器的话,并不是做不到的事。用钓鱼线绑在凶器上投掷出去,杀死对方以后再拉线,这样凶器就会从现场消失了。可是一旦加上悬崖之下这个场景条件,这种手法就简直是荒唐无稽之极。葛嘟囔道: “那是深夜。” 犯罪时刻是深夜十二点至两年之间。昨夜衫平町周边乌云密布,天色昏暗,星光黯淡。那种天气状态下,想要在远距离投掷凶器命中被害人,岂非神技?后东坠崖完全是意外,凶手怎么可能事先准备好那种飞行道具呢? 不过葛是个谨慎的人,他会考虑所有可能性。向后东“投掷”凶器果然不可能。那么,“掉落”又如何?后东在悬崖之下等待救援,从悬崖之上掉落了个尖锐物体,这个可能性怎么样? “不可能吧?” 葛发出一声讪笑,心想自己竟然会去考虑这个可能性,果然自己是太疲劳了。 悬崖之上同样没有足迹,但崖顶有两条滑雪痕迹,没有掩盖脚印的痕迹。 葛再喝了口茶,随后拿起小茶壶续杯。 水野在崖顶先杀了后东,然后把尸体搬到悬崖之下,这个可能性也是零。桐野教授的司法解剖结果明确表明后东身上的伤是生前坠落时的产物。再说现场有大量血迹,杀人现场毫无疑问就是悬崖之下,不存在第二个选项。 不存在第三者把凶器带离现场这个可能性。然而,让凶器消失不等于回收凶器。葛放下茶杯,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 烧掉。 沉掉。 埋掉。 这些都是葛根据亲眼看到的场景推理出来的处理凶器的方法。凶手肯定用了某种方法隐藏凶器,仿佛凶手知道隐藏凶器就可以隐瞒罪行。这一次葛能猜对吗? 但是每个选项都希望渺茫。二人所持物件里没有点火道具,现场没有燃烧过的痕迹。悬崖之下虽有溪流,可没有通往那里的足迹。掩埋凶器是警方最初步的预测,那么樱井一定会让鉴证人员好好勘察任何可能的埋藏点。樱井既然没有报告,可见凶器没有埋在雪中。 还有什么让凶器消失的方法吗?葛继续喝茶,看着茶杯他顿生思路,拿起笔写下两个字“吃掉”。 这个思路说不定比烧掉和沉掉更有希望。与烧掉和沉掉不同,吃掉这个手法不需要任何条件。然而,葛低语道: “还是不对。” 之前他已经否定了水野事先准备凶器的可能性。水野必定是在悬崖之下临时起意刺死后东,那样的话,会存在他能吃得下去的凶器吗?“ 葛得目光停留在一张张现场照片上,雪、悬崖、冰柱、遗体、足迹…… 吃掉。放入体内。 深夜,在那座积雪悬崖下面,那样刺穿后东颈动脉的尖锐凶器的本体是…… 血。 被部下无数份情报所环绕,葛宛如被卷入了思考的漩涡。 手机铃声打破了葛的冥思。他抬头一看,来电者是守候在衫平町立医院的部下。 “我是葛。” “班长,这么晚打扰您,真是抱歉。” “怎么了?” “水野恢复意识了。但目前他产生了严重并发症状,医生拒绝我们询问。” 葛站起身来,走向会议室大门。 “一定要找他问话,想办法说服医生,哪怕就一分钟也好。” “明白。” 挂断后,葛立刻拨打另一位部下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位正在道场睡觉的新人刑警。 “水野恢复意识了,我要去医院,你来开车。” 葛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断了。静悄悄的衫平署回荡着葛的脚步声。一定要拿到水野的供述。犯人一定是水野……即便那是濒死之人的犯罪。 五分钟后,葛坐进汽车,命令部下赶紧开车。部下打开警笛,飘着雪花的街道上亮起红黑闪烁的光芒。衫平署和医院距离不算远,还没等到部下尽兴,车就已经开到了医院夜间出入口。葛走下车,医院外早有部下在等候。 “四零四号室,请随我来。” “好。说服医生了吗?” “是的。但问话时医生必须在场。” “无所谓。” 坐电梯到达四楼,他们在早已过了熄灯时间的医院走廊上快步疾走。打了蜡的地板倒映出灯光,四零四号室到了。病房外,一名白衣男性皱眉说: “我是主治医生笹尾。” “我们想见水野。” “他目前体力虚弱,我不赞成你们现在见他。” “只要旁听的医生您叫我们停下,我们就会停下。怎么样?” “好吧……” “那就开始吧。” 笹尾伸手推开门,门内漏出强烈的光线。 乍一眼看去,水野的确像是因山难而丧失体力的样子,极其瘦弱。他戴着氧气罩,胡子拉碴,颧骨突出,脸色苍白。水野微微张开眼睛,看了看葛,随后又像是睡着一般合上了眼睛。 “我是县警搜查一课的葛。目前正在调查后东陵汰的命案。有些话想请教你。”。 水野似乎还无法说话。尽管全身只有胸膛随着呼吸微微地上下浮动,水野点了点头。 “水野正。杀害后东的人就是你吧?” 毫无反应。水野仍旧双目紧闭。 “昨晚,是你在镞岳山中刺穿了后东的颈动脉,对吗?” “……” 还是没有反应。水野是在保持沉默?笹尾瞥了葛一眼。葛心知要是下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反应的话,医生就要叫停了。 只有一次机会,一定得问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深夜山中,悬崖之下,水野正到底用什么杀死了后东陵汰?为什么,凶器会消失不见?一刹那,葛脑海里浮现出他在会议室所写“吃掉”二字。 葛开口说: “你用骨头刺死了他,对吗?” 水野的右臂骨折。右桡骨骨折。葛其实并不知道那份报告的详细内容。他心下懊悔,要是自己当时认真看一看水野送医报告就好了。那是什么手术来着? 骨折修复手术。水野右臂遭受了开放性骨折,就是说他的骨头断了,尖锐的断骨刺穿了皮肤。 水野用自己尖锐的断骨刺穿了后东的劲动脉。后东的血与水野的血搅在了一起,于是伤口处才会有凝集反应。 警方之所以找不到凶器,是因为凶器就藏在水野的身体里。而此刻,水野的手术成功了。 水野张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不对。不是我刺杀他。” 他眼角莫名露出一丝笑意,笑道: “是他被我刺到了。” 勉强挤出这句话后,水野长长叹了一口气。 悬崖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确切情形已不能为人知晓了。能够弄清的只有这些事,后东因体温过低而脱衣,水野母亲之死罪魁祸首是后东,水野右臂骨折导致断骨戳出体外。后东和水野产生争执想必是事实。在二人纠缠之时,究竟是水野主动拼命拿前臂断骨戳穿了后东的颈动脉,还是像水野所说,是后东不慎被断骨所刺?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开放性骨折由于伤口过大,时常会引发病毒感染,他人血液则是最为强力的感染源之一。水野的并发症想来定是断骨接触了后东血液的缘故吧……但这最终只能是无法立证的推测,葛决定不将其写进报告。 警方没有逮捕水野正。因为嫌疑人不具备逃跑可能,所以根本不必下发逮捕令。水野正再也没有从病床上爬起来,经历了十一天与败血症的斗争,他还是落败了。因嫌疑人已死,检方决定不予起诉。后东陵汰命案就此结案。 下冈健介在遇难两天后,自行下山了。听说后东之死的消息时,下冈的反应与额田如出一辙,叫道: “露馅了吗?” 葛根本没知会自己这一队的同袍,半夜里一个人就把事件给解决了。这一点让搜查一课葛班的刑警们感到十分屈辱。作为上司,葛的口碑愈发糟糕了。然而与此同时,不会再有一个人怀疑葛的刑侦能力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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