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8日 翻译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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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兴，新华社高级编辑，曾长期担任对外部中英文双语终审发稿人，退休前后多次参加党和政府重要文件翻译和定稿工作。

刮骨疗毒的典故出自《三国志》，是关于关羽的事：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小说《三国演义》第七十五回说是神医华佗给关公动的这个手术。后人以关公刮骨疗毒来比喻非凡的意志和毅力。罗慕士（Moss Roberts）翻译的Three Kingdoms中，第七十五回“关云长刮骨疗毒”英文是Hua Tuo scrapes the poison from Lord Guan’s bone，为体现关羽的坚强意志，或者可以用关羽当主语：Lord Guan has the poison scraped from his bone。

壮士断腕也见于《三国志》，但是不像关公故事那样人所共知。《三国志‧魏志‧陈泰传》中有： “古人有言： ‘蝮蛇螫手， 壮士解其腕。 ’”意思是说勇士的手被蝮蛇咬伤， 就立即截断手腕，以免毒性扩散全身危及生命。比喻做事到要害关头要痛下决心，当机立断。

李克强总理2013年在“两会”记者会上谈到政府机构改革简政放权时说，“我们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决不明放暗不放，避重就轻，更不能搞变相游戏。”翻译做了直译，to cut the wrist like brave warriors，虽然不理想，但是在高强度的即席翻译中很难做到滴水不漏，因此不能苛求于译员。

壮士断腕是砍下，cut有可能是割下，也可能只是割伤，比如一般说I cut my finger是说割破手指而不是割下手指。只说a brave warrior cut his wrist/arm听者也许难以判断是切掉还是割伤，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cut。英语中有类似壮士断腕这样的情况，一般是手脚被冻伤或感染，造成肌肉坏死，为了保住性命，只得实行amputation——截肢手术，把坏死的部分切掉：

Collins词典中动词amputate释义是：

BBC一篇评论美国最近的有关南北战争时期人物塑像风波的文章说：

If a society removes its outmoded memorials to retrograde mentalities, is it guilty of erasing its past? Or should we see these excisions more as amputations of gangrenous limbs, necessary to the body’s survival? These are questions America has been asking itself since its very inception.

在牺牲局部保全全局这个意义上amputation与壮士断腕相类似，可是amputation是医疗手术，而壮士断腕则是紧急情况下壮士个人所为。那么说壮士实行self-amputation行不行？不行，因为self-amputation是指精神失常而自残的行为（body integrity identity disorder: A compulsive desire to lose one or more healthy limbs through amputation. Also called apotemnophilia.见freedictionary.com）要把壮士断腕的意思完整表达，也许可以这么译：a brave man cuts off a venom-poisoned hand to save his own life。

成语典故往往有深厚的文化内涵，翻译的时候想把它们承载的信息全部表达出来几乎不可能。例如：一说刮骨疗毒，中国人就会联想到《三国演义》，想到英雄关羽和神医华佗，可是译文里如果这两个人名Guan Yu和Hua Tuo都出现，绝大多数英语读者就会如堕五里雾中。翻译壮士断腕，如果照字面直译，读者无法知道壮士为什么要切断自己的手腕，即使把成语后面的故事交代出来，读者也会疑惑：被蛇咬了可以用药解毒，干嘛非要把手腕砍了呀？

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1月在第十八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讲话时说：“全党同志要深刻认识反腐败斗争的长期性、 复杂性、艰巨性，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的决心，以刮骨疗毒、 壮士断腕的勇气，坚决把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进行到底。”

对照《习近平谈治国理政》与英文版Xi Jinping : The Governance of China可以看到，英译文不是把“刮骨疗毒、 壮士断腕”逐字译出，而是抓住其主要含义“决心”和“勇气”：The whole Party must realize that the fight against corruption is a long-term, complex, and arduous task. We must be firm in our determination and demonstrate great courage in carrying this campaign through to the end. Just as we would take a heavy dose of medicine to treat a serious disease, we must apply stringent laws to address disorder. 如果把“刮骨疗毒、 壮士断腕”与“猛药去病、重典治乱”一样处理，译文就会不同。

李克强总理在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说，必须深化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改革。“这是政府自身的一场深刻革命，要继续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坚决披荆斩棘向前推进。”

正式译文是：This is a profound reform of government itself, which we need to continue to pursue with the courage to make painful self-adjustments and overcome all odds. 这里也是抓住“壮士断腕”实质是说painful self-adjustments而舍弃字面意思。

在政治话语中有“抓大放小”、“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说法，这也适用于翻译工作。翻译处理的是文字，但是翻译的要义是“文化翻译”而不是“文字翻译”，不能只抓词语的字面意义却忽视其文化内涵。在政治翻译中，译文只要有效地传递了词语承载的主要信息，一些次要信息即使丢失，也是成功的翻译；如果主要信息没有传达或者被淹没在大量次要信息之中，那就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这可以说是“刮骨疗毒、壮士断腕”成语典故英译给我们的一点启示。但是，文学翻译与政治翻译有所不同。文学离不开形象和意境，上面说的“次要信息”在文学翻译中则可能成为“主要信息”，如果Three Kingdoms也只用great courage来说关羽刮骨疗毒，那就不称其为novel了。

（中国翻译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