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 觉（战国文字） 图二 学（甲文） 图三 觉（古文字）

徐梦嘉 文/图

汉字的多音字，同一个字有两到几种读音，每种读音有各自意思与用法。在数量逾千的多音字队伍中有个字十分奇妙，两种读音，字义竟然是完全相反，这个字就是“觉”（覺）。

觉jiào，一般是指人类睡眠，一种生理现象。睡觉、午睡、晌觉、困觉、懒觉、晚觉、眯一觉、睡整觉等。

觉jué，相对于睡眠而言，人类另一种生理现象。醒了也用觉，觉醒又作醒觉。而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肤觉、触觉、知觉、错觉、发觉、觉得、觉察等等的觉，都是人醒了后意识清晰的感觉。佛语“觉者”，即开悟者或者觉悟者，或是对那些有大智慧之人的一种尊称。直白解释就是“醒过来的人”。

那么为何同字形的“觉”会有如此矛盾的义项？历来学界似乎都回避这个问题，没有解答。笔者探本溯源试作徐说，冀望填补空白。

便于区别，以下行文中“觉”jiào标拼音。

觉（图一，战国民间文字）中的“见”（見），形义一看就明 白，人（儿）顶着目在看周遭。见从甲文到正体都是“目、儿”字根，解读亦没变化。繁体无见字的“觉”商代就有了（即学的甲文，图二），其形是双手与两对算筹×（爻），也有叠成三对的，表示用不同数量的算筹推演计算或占卜。起源于春秋晚期战国时期的算筹是我国璀璨文化遗产。算筹的运用，笔者再摘录专栏拙文《辛苦“教学”》（2013.5.20）中“学”的释读：

学（學），金文从子从爻从“双手”从冖，这里子是学的主体，爻就是古人演算时使用的小棍或蓍草，即算筹，呈横七竖八之状。童子双手弄爻是学的一种方式。关于学（學）字解读，笔者要发一家之言。甲金文字中的“冖”，当是六或六之异变，列出六的甲文，可与学字中的“冖”（六）进行比勘。“六”本指原始圆形的茅屋，自然亦有覆盖义，是庐、屋的初文，庐、屋与六古音同。后“六”作数字，另造表示茅屋的“庐、屋”。

与《辛苦“教学”》中“学”字释读稍有不同的是，觉的“冖”没有异变作“六”解，觉字“冖”就是表示覆盖的屋顶。有一款民间古文字冖罩住双手弄“爻”（图三），明确表示人在屋里。旧时文字有从见从爻的“覐”，是觉的异体之一。宋代字书《类篇》覐：“古文觉字”。

经过铺垫，现在可以解读“觉”字共有的睡觉jiào与醒觉义了。人在漆黑的屋子里睡着做梦，心灵的大眼睁着，“发现”自己双手在摆弄着“爻”，或是计算或在占卜。此觉jiào睡得沉酣，此觉jiào梦之复杂，属于烧脑的大梦。

大梦初觉，大梦谁先觉。有大梦的觉jiào，梦中的占卜吉凶祸福如何，会有了断；梦中的推演计算对错或暂时停下待解都会有答案。人往往在梦中幡然醒觉，并演绎到现实人生境界的觉解。《庄子·齐物论》：“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致知格物，梦寐觉jiào与醒寤觉是人类每日必经的精神活动。关于这两种精神活动，中国先哲还创造了“梦觉”的说法，即梦与觉的状态可以相互颠倒，默转潜移，梦（睡觉jiào）就是觉（醒觉），觉就是梦。梦境有真实和虚幻之分。对觉者来说，梦境为幻而非真，但对梦者来说，梦境为真而非幻。佛语：“未觉不能知，梦所见非有。”因此睡梦的虚境觉jiào这与醒悟的实境觉相悖义项的迭代，营造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合状态。如此状态的文字表达，古人以一形两音的“觉”担纲，实乃睿智之举。

充满着矛盾辩证法的“觉”，蕴含着大道哲理奥义的“觉”，这魔幻汉字义项表现手法的“另类”，必将世代传承，为人们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