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轻微剧透，观影后再看此文，效果更佳）

当白蛇传说被改编成动画在大银幕上呈现时，你还会为这个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买单吗？

1月11日，追光动画和美国华纳兄弟公司联合制作的《白蛇：缘起》（后简称《白蛇》）在内地公映，但受电影市场低迷和前期宣传不到位的影响，该片上映首日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

随着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观众走进影院，关于本片的好评也霸占了各类网络平台，“自来水”们的口碑宣传逐渐让《白蛇》为更多人所知。于是该片票房出现了逆跌现象，走出一条漂亮的上升曲线，豆瓣评分也从开分时的7.8上涨到8.0。

观众们纷纷对该片抱以赞美和鼓励之辞：

该片为何会让白蛇传这样已经“不新鲜”的题材，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和热议呢？

原创故事，中国表达壹

动画《白蛇》除了保留原有传说的人物关系外，在故事上进行了原创，讲述了许宣（许仙的前世）与小白之间的爱情与冒险故事，用倒叙的手法，由一个神秘珠钗引入，揭开了尘封500年的前尘往事。

故事发生在民不聊生的唐朝末年，而男主许宣是一位住在捕蛇村的捕蛇少年。唐末、捕蛇村，再加上该片中间出现的永州城，很自然让观众联想到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这也体现出本片主创的国学修养与灵活运用的能力。

作为《白蛇》制作公司的追光动画，其一直把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动画技术相结合视为自己的制作理念。因此在《白蛇》之前的三部作品里都不同程度上闪烁着中国元素的光芒：《小门神》中的门神、财神、灶君，《阿唐奇遇》中的陶瓷茶宠，《猫与桃花源》中的桃花源。可以说，在中国动画电影风格纷纷西化的大潮之下，追光动画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道路。

▲《白蛇：缘起》之前追光动画的三部作品

这次的《白蛇》同样不例外，除了《捕蛇者说》，片中八卦、二十八星宿等中国元素也出现在片中，甚至对剧情的推进产生了重要影响。

较高的工业水准使《白蛇》制作精良，不少中国元素恰到好处的运用，又让本片更具中国气质。该片的诞生让我们看到，中国动画产业目前一不缺技术二不缺人才，欠缺的则是面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那份自信与接纳。倍受好评的《大圣归来》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人物造型过于西化，而《白蛇》中宝青坊的设定、片头片尾水墨风的点缀让观众们看到了我们本该具有的文化自信。

▲片中“宝青坊”的设定给观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独具中国风范的《铁扇公主》、《大闹天宫》享誉世界，到中国元素恰到好处的《白蛇：缘起》实现“中美合拍，文体两开花”，知著君相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话对于中国动画产业同样适用。

千古爱情，因时而新贰

动画《白蛇》对传统白蛇故事进行了适当的原创改编，前世故事的呈现为传统文本中白娘子“西湖寻夫”的动机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使这段千古爱情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而本片最后一个场景对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致敬与无缝衔接，更唤起了一波“回忆杀”，打得一手漂亮的情怀牌。

▲影片结尾与《新白娘子传奇》的无缝衔接

白蛇故事流传千古，至今仍被人们讲起，其文本的丰富性和影视作品中的互文现象，都从侧面体现出了这个爱情传说在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所经历的各种改编与改变。而这些改变往往是因时而化，常变常新，深刻体现出文学与时代密不可分的关系。

宋元话本《西湖三塔记》被学界普遍看作是白蛇传故事的雏形，而明代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则形成了广为流传的白蛇传说的故事框架。《三塔记》实质上可归为单纯的降妖除魔志怪故事，其诞生也反映了宋元时期勾栏瓦舍的兴盛和市民文化的发展。而《雷峰塔》作为冯梦龙《警世通言》的重要一卷，其对妇女生活和情感展现以及“色戒”的警示意义又反映着明末的社会风貌。

▲杭州西湖雷峰塔旧影

到了现代，对于白蛇传改编也远未停止，甚至出了许多带有解构色彩的创作与重述。李碧华的《青蛇》和李锐的《人间：重述白蛇传》都对传统白蛇故事进行了大胆的改编和解构，在描写白素贞、许仙、小青、法海四人恩怨纠葛的同时，又加入了对人性的批判和对历史的反思。这与李碧华和李锐两位作者生活的年代带给他们的经历与思考密切相关。

▲电影《青蛇》改编自李碧华的同名小说，但是也较原著发生了很大变化

不同时代的白蛇故事被作者们寄予了不同的价值内涵和情感导向，而写出这些故事的创作者又无一例外地具有突出的现代意识。

在知著君看来，现代意识是一个相对概念，它是相对于封建、落后而言的，这种意识最终的落脚点都体现着创作者们在他们各自时代中勇立潮头的伟岸身影。

比如“恶僧”法海在明代版本的白蛇故事中首次出现，即体现了创作者反对宗教、礼教对于正常欲望的压抑，肯定情欲合理性的鲜明态度。这种思想在当时可以说极具现代意识，对于长期受封建礼教束缚、宗教礼义压迫的明代社会来说是一次思想的革新。因此鲁迅先生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对法海进行了猛烈抨击，嘲笑他是蜷缩在蟹壳内的小虫，揭露其“封建伪善”的形象。

▲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法海形象

纵观白蛇传的发展与流变，我们可以看到社会时代背景是白蛇故事常说常新的客观推力，而创作者的现代意识更为白蛇传说增添了生机。千古流传的爱情传奇因为不断注入的时代价值而被人反复提起，同时不少创作者借白蛇古老的传说讽喻现实社会、诉说人性善恶。在与创作者相互成就之中，白蛇故事也不断被赋予着新的内涵。

动画《白蛇：缘起》中的女性意识、积极向上的精神也迎合了当代社会的主流价值，得到当下观众的接受和认可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我们不禁要问，白蛇故事为什么常常被拿来改编？白娘子形象嬗变的背后又反映了怎样的时代变化？

脍炙人口，传奇永存叁

根据苏州大学李斌在其博士论文《白蛇传的现代诠释》中的统计，从《三塔记》成书到近几年来，与白蛇传相关的文学、影视、连环画等作品主要有80多部。从这一可观的数字来看，千年来有关白蛇故事的改编几乎从未停止，这种现象反映了人们对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的喜爱，而喜爱的背后也表达了人们的美好寄托。

白娘子与许仙“来世再续今生缘”的浪漫爱情反映了中国人传统印象中恩爱夫妻的理想形象；许仙外表懦弱却能够为了守护爱情变得坚毅勇敢，体现了人们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法海等恶势力人物的出现又表达了人们对黑暗社会的不满以及呼唤反抗的不屈精神。

因此，白蛇故事不单单是普通的爱情传奇，其背后饱含着人们对完美人物和理想社会状态的向往，而这样的意蕴内涵在诸如夸父逐日、牛郎织女等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中比比皆是。同时，在白蛇故事不断改编、白娘子形象不断嬗变的背后也反映出社会的发展与变迁，正如英国哲学家柯林武德在《历史的观念》一书中所说：“神话是准历史。”

中国古代有关蛇的传说故事由来已久，这与上古时期对于蛇的图腾崇拜不无关系。图腾崇拜既包含了一种崇敬，同时又体现着远古人类对于自然事物的畏惧，当畏惧压倒崇敬占据思想主流之时，有关“蛇精”、“蛇妖”传说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魏晋隋唐时期，见诸书籍册页上的蛇都以负面形象出现，与宋元话本《西湖三塔记》密切相关的《博异志·李黄》更记载了一个“美女蛇”杀害男子的恐怖故事。《三塔记》与《李黄》对蛇有着同样的负向态度，因而在故事的最后，白蛇幻化的白衣妇人被道士镇压在西湖三塔下。蛇精形象的女性化是这一时期志怪故事创作的显著特点，这也反映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

到了明中叶，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社会思潮也出现了一丝松动，中国女性的地位开始有所提高。因此，当诞生于明朝末年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将以前故事的爱憎立场彻底地颠倒过来，完全是白蛇故事流传过程发展的必然结果，也隐含着女性主义觉醒的色彩。

有人认为，《雷峰塔》才应当称作第一篇完整的白蛇传故事，因为它包含有白蛇传的一个基本的、最为重要的因素：对白蛇精的同情倾向。而这种倾向甚至还影响到故事的创作走向，引发了拯救白娘子的行动。从“永镇雷峰塔”到“许仕林高中状元，祭塔救母”，知著君认为白蛇传民之所向的结局走向更体现了人们对于白蛇故事的喜爱之情。

▲《新白娘子传奇》白素贞与许仕林母子相见的情节

《白蛇：缘起》片尾的彩蛋暗示观众本片还将有下一部，《白蛇》也将形成一个系列，通过动画的形式让人们喜闻乐见的白蛇故事在今天继续焕发生机。

结   语肆

《白蛇：缘起》的成功让追光动画多年的追求和探索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回报，但我们也不能忽视本片的一些缺点。

比如故事的薄弱。这也是追光动画之前三部作品受人诟病的主要因素之一，尽管在《白蛇》这里有所好转，但离观众心目中的优秀标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另外，反派到片子后半程才出现，而且其弱鸡般的战斗力也成为观众们的槽点，限于篇幅就不详细展开了。

▲本片反派之一——蛇母

动画《白蛇》依靠民间的白蛇情怀打开了市场，也让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又一次成为国内观众关心的焦点。我们单凭《白蛇》的成功无法预知国漫是否能够崛起，但知著君相信只要中国的动画从业者们立足于丰富的中华传统文化宝库不断深挖，树立文化自信，终有一天我们必将重现国漫沉寂已久的辉煌。

图片来源于网络

参考资料：

1. 李斌：《白蛇传的现代诠释》，苏州大学博士论文

2. 段怀清：《中国四大爱情传奇》，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

3.鲁迅：《论雷峰塔的倒掉》

4.段宝林：《人们为什么离不开神话？神话有何社会价值？》，《中华读书报》2017年11月29日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