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留给浔阳城的文化精神财富是多方位的。一篇叙事长诗《琵琶行》，将“浔阳江头夜送客”的经典场景，留在中国人千年传唱的诗文想象当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句江州司马洞穿人生命运的真切叹息，感动了古今无数的天下游子。而他的《庐山草堂记》不仅为这方山水，写下了“匡庐奇秀，甲天下山”这一传播千年的广告语，同时，亲自设计建造草堂，将理想的居室和园林的图景，留在庐山的自然风景之中。谪居江州期间，白居易既是一个悠闲的官员、也是人生变故的思索者，更是浔阳山水风景和历史人文的歌吟者。在这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不仅留下了三百余篇诗文作品，也践行了“闲适”的人生理念与生活方式，成为浔阳古城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么什么是“闲适”？什么是“闲适诗”？白居易笔下的“闲适诗”有一种怎样的人生感悟和人生趣味？我们又能从白居易的江州诗文中，获得怎样的启示呢？

白居易在《隐几》这首诗中提到：“身适忘四支，心适忘是非。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谁。”也就是说，当你的身体是健康、舒适的时候，你会忘记了四肢的存在，如果你的内心是闲适、淡定的，那么就不会有是非曲直的计较。那么，一个人不仅身心舒适，而且连什么是舒适都不在意的话，就真正拥有了忘我的境界。所以，白居易提出的由身心俱适乃至到“忘适”的状态，乃是“闲适”的最高境界。

不过，作为一个儒家知识分子，白居易对自己的“闲适诗”是有明确的定位的。在他看来，如果说“讽谕诗”是表达“兼济之志”；那么“闲适诗”则是追求“独善之义”。那么，什么是白居易的“独善”？又如何理解这身心具适的“独善”？纵观白居易的人生境遇和诗文表现，我们可以用“安分知足”四字来概括。这不仅可以标注他的人生理念，也是他的“闲适诗”的精神底色。

为了使大家对江州司马白乐天的“闲适”生活，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我们一起来欣赏他写日常生活的两首诗。一首是《大林寺桃花》，一首是《问刘十九》。前者有“悠游”山水的“闲情”，后者有市井人生的“闲趣”。

我们先看《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诗的头两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写山下已是四月孟夏季节，各种芳香艳丽的花朵都已看不到了，但没有想到在山上古寺之中，又再次遇到已消失的春景——一片“始盛开”的桃花。这是两个不同自然场景的对比，就像是两幅画，一幅是夏初图，一幅是春景图。而诗的寓意和境界的提升在第三句，“长恨春归无觅处”，这是全诗情感的孕育和寄托之处，正是因为诗人内心一直有“长恨春归无觅处”的遗憾，所以才有再遇春景的欣喜。这就像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许多美好的期许，但往往这些美好的期许，就像芬芳美丽的春天一样，大都是非常短暂、不可永驻的。所以，诗人对遭遇这份失而复得的春景，才有如此真切的欢喜。

但诗人并不那么贪心，而是静静地守护内心的这份知足之乐。于是，便得到这最后一句“不知转入此中来”，使诗境进入一种淡定和悠闲的情境。全诗的重心，就由直观的描写，不经意地转入深层的理趣。不经意的相遇，与不可持有的失去，使其中的诗意充满了禅意的觉悟和欣喜。正是这样一份不经意的“闲适”心态，才让诗人更多地发现和拥有生活中这些真切、动人的惊喜。

如果说《大林寺桃花》是诗人不经意中发现生活里的诗意，那么《问刘十九》中诗人则刻意营造饮酒的氛围，让“闲适”的人生，充满情谊与情趣。

诗题叫“问刘十九”，首先一个“问”字，是全诗的核心，向谁问？刘十九，一个白居易在江州时的老朋友。问什么？问你有空吗？能到我这里喝杯酒吗？就像现在朋友之间约个酒局，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这样的邀请函，也能是一首诗？而且被称为一首绝妙的好诗。

我们先来看这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句的巧妙处，景在眼前，情在诗外。言有尽，而意无穷。首句“绿蚁新醅酒”让人感到新醅米酒的颜色和芳香，几乎扑鼻而来；次句，“红泥小火炉”，粗拙小巧的炉火素朴温馨，将温暖和照亮你我。再次，“晚来天欲雪”，这是一个最需要温暖和温情的背景和场景。有了前三个理由，第四句原本就可以下命令了：“快来喝一杯吧”。但诗人仍然非常优雅、热切地等着你的回复“能饮一杯无？”。这便是白居易诗歌的特色，通俗但不失优雅，简洁但并不单纯。

尤其是“绿酒”、“红炉”和“暮雪”三个意象中的色调，看似不经意，但其中的寓意和色调之间的对照，让物象与心情，环境与心意，叙事与表情相互映照，营造了一个浓烈的对饮氛围和丰富的人间情味。而三个意象连缀起来，构成一幅有声有色、有形有态、有情有意的图画，其间流溢出友情的融融暖意和人性的阵阵芳香，让人心醉。

正是通过对“闲适”理念的锤炼与“闲适人生”的经营，江州司马白乐天，获得了一份悠游在山水之间，享受恬淡有致的市井生活的生命乐趣。这些人生体验，这些记录浔阳生活的美妙诗文，既是诗人的发现，也是诗人的创造。白居易因为浔阳，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感怀。而浔阳的历史人文，因为江州司马的吟唱，有了非常醇厚的人文底蕴。这是一方神奇的山水与一个伟大诗人的真诚相遇，而“居易”和“乐天”无疑是江州司马留在浔阳的，最为珍贵的，打开幸福人生的密码。

-The end-

作者：李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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