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REON

编辑/ 若风

“我们对于时间旅行的浪漫幻想来自于对现实社会矛盾的不满，由此产生的幻想既是一种美好愿望，也是一种人类的自我反省。”

近期，去年发布的独立动画短片《记忆管理局》终于在B站获得百万点击量，与此同时，《记忆管理局》作为B站重点布局的优秀动画IP之一，发布了最新一支PV。

这部动画讲述了一个“记忆管理局”回收人类所产生的bug人的故事。其中有一句台词令笔者印象深刻：“人心中每个微小的改变，都足以在一生的尺度上产生巨浪。” 

尼采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分在于人是有意识有记忆的。有观点认为，时间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一种记忆的延续。在《记忆管理局》中，人心所产生的bug被修复，一段“错误”的记忆被回收，这个关键节点的改变进而改变了角色的人生。 

在一些时间旅行的作品中，主人公也是通过改变人生的关键节点而走向一系列惊涛骇浪的变化之中。某种程度上而言，《记忆管理局》所呈现的也是一种“时间旅行”。 

其实时间旅行的作品早已不是什么新鲜题材，但该题材却长盛不衰，如日本漫画家藤本树的《蓦然回首》，从DC的《闪点悖论》到漫威《复联4》《假如……》，还有近期定档的《蜘蛛侠：纵横宇宙》以及前作《蜘蛛侠：平行宇宙》等等。

本文则试图通过分析一些时间旅行类作品中对于“时间”的规定设置，简单谈谈其背后所想要表达的内容。 

如果我们可以操控时间 

时间是什么？在科幻作家雷·布拉德伯里的《火星编年史》中有这样的一个片段：“今夜，空气中弥漫着时间的味道。他微笑着在心里盘算许久，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时间闻起来是什么滋味？……今晚你几乎就可以触摸到时间。” 

仅从这段文字而言，其中隐藏了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时间被当做一个客观存在的物体，我们可以去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时间的味道。第二层是，我们实际无法从感觉到一个物体的方式去感受到时间的存在，所谓的闻到、触摸到是一种文学修辞，作者用修辞让我们有主观意识地去感受到时间的存在。 

部分时间旅行作品中的时间是被当做一个客观存在，比如把时间当做是一个宇宙标尺，而我们在这个尺度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有时，我们可以通过时间机器回到某个时刻，然后又回到我们原来的时间点（如下图），继续向前生活。  

当我们可以操控时间时，我们似乎可以去解决我们遇到的任何问题。 《只有我不存在的城市》（三部敬著）中男主角藤沼悟（后简称“悟”）拥有一种名为“再上映”的能力，当他身边发生惨剧后，时间便会回溯到惨剧发生的关键节点，而悟会行动起来，改变某一关键行为，从而阻止惨剧发生。只有阻止了惨剧，他才能够“回到”原有的时间之中。 

在故事开篇，悟是一个不得志的漫画家，他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并不想与其他人产生过多的关联。为了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而回到过去之后，他主动帮助被家庭暴力、校园暴力所困扰的同班同学加代，他不断地使用回溯能力，让加代免于死亡，并帮助她脱离了虐待她的母亲。 

在这之后，悟不满足于只帮助加代，也帮助了其他因为性格或者种种原因形单影只的小学生，让她们在放学后免于独处，从而成功防范了绑架犯的侵害。 

悟改变了某些关键时刻的瞬间，最终改变了朋友和家人死去的历史，同时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可操控的时间”中的主人公们往往被赋予了拯救世界的使命，如《终结者》系列，亦或者他们为了改变自己家庭和生活而努力，如《回到未来》中，男主角回到过去影响了他的父亲，使其从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变成了一个勇敢的成功人士，从而男主角的家庭也变得更为和谐富裕。 

但是在这里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时间旅行者成功了，那么意味着过去悲惨的回忆、紧张的局势等情况不再存在，时间旅行者又怎么会产生改变过去的想法？

笔者认为可以从两种时间观点出发来探讨此问题。 

其一，按照平行世界观，时间旅行者最终改变的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因此时间旅行者自己的原始动机并不会消失。 

但问题是，当时间旅行者改变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么时间旅行者原本所在的平行世界该怎么办？ 

在比较后现代的作品中，往往会用多种方式解构这种时间旅行。《瑞克和莫蒂》似乎并不在意时间旅行者原本的世界。这部充满解构主义和颠覆嘲讽的喜剧科幻作品故意混淆平行世界之间的的边界，让人们困惑：到底谁是我们最初看到的“主世界”的瑞克和莫蒂？

它既调侃又解救了平行世界观的局限性——既然这个宇宙是有平行世界的，为什么不让其他平行世界的英雄来拯救世界呢？为什么非得这个平行世界的主人公要开始行动呢？于是在《瑞克和莫蒂》中我们能看到各种类型的瑞克和莫蒂，也有主线的关键人物c137瑞克和邪恶莫蒂，他们的行为影响着大部分平行世界的瑞克和莫蒂。 

在《蜘蛛侠：平行宇宙》中对这一问题给予了更为通俗化的答案——那就让平行世界的蜘蛛侠们聚在一起拯救世界。 

英国学者Nikk Effingham研究时间旅行多年，他总结归纳出“超瞬间观”（hypertemporal）给出另一种解释。这一观点并非“切分空间”，而是将一段时间划分成一个个瞬间的集合，每一个瞬间都拥有着多重的可能性，从而对应着不同的状态。而这无数的瞬间在时间旅行者的行为的影响下，确定一个状态，成为一种可能的历史。

每一次时间线的跳跃，让普通时间节点发生的事件都得到了“刷新”。若过去的危机被时间旅行者所化解，那么这个危机对于这个时间线的普通人而言就从未发生过。 

这一观点参考了美国分析哲学家彼得·凡·因韦根的对超时间（hyper time）的运用。超时间是一个新的维度的时间概念——假设在人类之外有一个超脱于时间之外的智慧生命体，他们对人类的时间发展有着彻底的观察，他们能够观察到时间旅行者改变历史的痕迹，而他们的时间概念叫做“超时间”，他们的时间能够记录下时间旅行者不断扭曲过去历史的经过，就像是看着时间旅行电影的我们一样，能够理解这充满矛盾但是却又可以存在的时间旅行过程。 

普通时间用t来表示，超时间用T来表示。比如我们可以用以下的图式来解释《只有我不在的城市》 

如图所示，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在T1线的2006年，男主角悟的母亲偶然认出十八年前（T1-t1988）的凶犯而惨遭杀害，悟随后被误以为是杀母凶手，在逃脱警察追捕的途中，他通过时光回溯能力，穿越到T2线的1988年，希望能够找到真凶。 

悟采取行动改变了1988年的历史，但在最后与凶犯搏斗中受伤变成了植物人，直到十五年后（2003年）苏醒，此时他仍然在T2的超时间线上。

在这里笔者为便于叙述只讲述故事大致剧情的时间线跳跃情况，在更具体的情节中，男主多次使用时间回溯能力改变了历史，因此超时间能够一直延长到Tn。

时间旅行者能够观察到超时间T1、T2……Tn的整个发展变化，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能体验到t1988，t1989的变化，当然如果不存在时间旅行，这两个时间其实是一致的。

请注意并不能让T3跳跃回T2，时间和超时间都是向前流逝的。

相比平行世界观，超瞬间观更能够解释角色的动机问题。因为时间穿越者们拥有超时间（hyper time）的概念，他们可以避免被普通时间线所“刷新”。时间穿越者们一直呆在同一个世界中，他们不断拯救着世界——尽管普通人并不知道世界曾经有过危机——他们并没有拯救其他平行世界，而是确实拯救了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 

此处列举的两个时间观其实只是众多时间观念之二。笔者注意到，在很多作品中也并未对时间观念进行一个严谨的界定。在这类作品中，角色能够掌控时间，但无法掌控他们自身的命运走向。而我们作为观众可以通过对时间观念的理解，进一步创造出更多时间线的可能性。主人公究竟有没有死去？到底有没有成功打败boss拯救世界？观众最终操控了时间，并从中体验到操控时间的乐趣。  

如果我们不能操控时间

当我们如愿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并努力做出改变，但最终却发现，我们无法改变整个时间线中的关键节点。

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提到一种时间旅行的解释方法——协调历史方法。“根据这一观点，除非历史表明，你曾经到达过去，并且当时并没有杀死你的祖先或者没有任何行为和你的现状相冲突，你才能回到过去。况且，当你回到过去，你不能改变历史记载。那表明你并没有自由意志为所欲为。”——你可以回到过去，但是你不能改变历史。 

在《穿越时空的少女》中，女主角真琴偶然间捡起了时间机器，在那之后，她骑着自行车下坡时，发现刹车失灵，一辆电车疾驰而过。真琴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撞死，结果发现自己“跳跃”到过去的某个时刻。

真琴利用时间跳跃阻止男主角千昭对她告白、撮合自己的朋友等等，这些举动不断消耗着时间跳跃的能量，当她发现自己的朋友们危在旦夕的时候，同时也发现自己捡到的时间机器实际上是千昭的，千昭是未来人，为了看一幅画而来到过去，但没有想到自己喜欢上了这里，想在这个时代继续生活下去。 

千昭提到如果被发现是时空旅行者就必须回到原时空，但为了救朋友的生命，男主角用掉了自己的最后一次穿越的机会，并就此消失。真琴后悔不已，她后悔自己没有认真听千昭的告白，浪费了很多时间跳跃的机会。 

所幸的是，真琴发现随着千昭的时间跳跃，自己原本被用掉的最后一次穿越的能量又恢复了，真琴为了解救千昭，运用这唯一一次机会再次回到故事开头的时候，告诉千昭了一切，让千昭用最后的能量回到原来的世界。最后两人约定在未来相见。 

根据历史协调规则，时间机器不应该改变真琴和她身边的人的历史。因此，真琴捡到时间机器从而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关键事件，比如真琴和功介都差点死掉的情况——在这种协调规则影响下——必然最终会让真琴回到故事起点，让时间机器消失，以确保这些事件都“没有发生”。千昭和真琴两个人之间仅仅产生了青春的回忆，而未能够真正改变关键历史。 

在此类影片中，我们并不能操控时间来获得一个“完满的结局”。如电影《蝴蝶效应》中，主人公无数次改变时间线，但最后发现都会导致自己或者自己所爱的人过上悲惨的生活甚至死掉。因此在最后，他回到婴儿时代了结自己的一生。 

这类描述“不能被操纵的时间”的作品，都和我们自身的心灵有着强烈的联系。我们可以将故事文本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主人公进行了时间旅行，第二个层次是，主人公进行的时间旅行实际上没有改变现实，这意味着主人公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记忆”，变成了主人公内心的旅程。第三个层次，通过内心的旅程的演绎，探寻个体的内心成长与现实世界的连接。

押井守的《空中杀手》（2008）讲述了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彻底消灭了战争，但为了让人类记住战争的残酷性，人类举办每隔四年的“战争游戏”，一批优秀飞行员的克隆人成为游戏的主角，他们在战争公司的控制下，不断重复上演着自相杀戮的戏码。这群克隆人被称为“永恒之子”。不断被克隆让他们看上去获得了“永生”，但也让他们困陷于于一种时间循环之中，不断重复着过去——坐上驾驶舱，然后死亡。 

‍影片主要描写这些永恒之子之间的情感纠纷，以及他们困陷于不断被杀死的重复的命运之中，是怎样选择自己的行动的。押井守叙述自己的创作动机时谈到：“尽管现今人们的生活富足, 不愁吃穿,但是精神领域却是一片焦土。然而在别的地方,却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孩子们,生活在死亡的边缘。” 

押井守意在通过这种“循环”强调生命本身应当具有的热情——或许在外人看来，永恒之子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但永恒之子们在这样的生活中，仍然不断找寻着自己生活的动力。最后男主角函南的反抗虽然并未让自己从命运中摆脱，但他的生命存在也成为他的下一代克隆人的经验，这样一代一代不断延续下来的生命就这样变得更加丰富。

尼采认为，当你热爱生命，接受生命的时候，你一定能够接受你的生命“再来一次”（once again），甚至想要它的“永恒轮回”。这种“永恒轮回”并非字面上的时间循环的意思，而是说我们虽然无法掌控时间，但也能够在“枯燥无味”的一天一天的生活之中，找寻自己的生活的意义，所以每一天每一次“重复”实际上也是新的开端，具有了新的意义。 

在《只有我看不到的街道》的完满结局之中，作者却又安排了一个“悲剧性”的桥段。男主角在原先的时间线T1认识了一个叫做爱梨的女孩，两人原本已互生情愫，但他们在时间线T2始终并未相识。 

男主角在T2昏迷十五年再度醒来。获得新生的同时，也失去了某种美好的过去——他和爱梨的相遇和相知只成为了一种美好的回忆。 

现实中，我们目前无法进行时间旅行，因而对错过而懊悔、惋惜不已。在虚拟作品中，当我们发现主人公即使有时间回溯的能力，仍然无法阻止某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我们或许会更加感到自身的渺小和虚无。但对此仍然一往无前的主人公们却是在告诉我们，正是因为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才会更加热爱生命的每一刻。正如《只有我不在的城市》漫画结尾所说的：未来始终是一片白纸，只有自己的意志，才能在那里刻下足迹。

结语

2021年7月19日，在京阿尼纵火事件一周年的第二天，日本漫画家藤本树发布了短篇漫画《蓦然回首》。这部漫画中讲述了一对好朋友藤野和京本为了漫画梦想而共同奋斗的情感故事。京本似乎暗喻着京阿尼公司，同样在故事中遭到暴徒的无差别攻击而“死亡”。 

藤本树在漫画后半部分插入了一个平行世界的桥段，藤野因为京本的死而愧疚不已，她通过四格漫画影响了另一个世界的京本，虽然两个人在这个平行世界并没有合作制作漫画，但最终，学会了空手道的藤野最后闯入了凶杀现场，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京本。 

我们对于时间旅行的浪漫幻想来自于对现实社会矛盾的不满，由此产生的幻想既是一种美好愿望，也是一种人类的自我反省。或许这也是艺术创作的一种独有的操控时间的方式吧，它带给我们的既有痛苦与悲伤，也有宽慰和希望。它提醒我们，我们此刻生活在时间之中，体验着一次次通往无限可能的时间旅行。 

参考文献：

[1]Bernstein, S. (2017). Time travel and the movable present. In Keller (ed.) Being,  freedom, and method: Themes from the philosophy of Peter van Inwage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Lewis D. THE PARADOXESOF TIME TRAVEL[J]. America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 1976(1):145-152.[3]Nikk Effingham.The Metaphysical Possibility of Time Travel Fictions[J]. Erkenntnis,2021(prepublish).[4]Ulrich Heinze. Time travel topoi in Japanese manga[J]. Japan Forum,2012,24(2).[5]【英】斯蒂芬·威廉·霍金. 时间简史[M]. 3. 湖南: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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