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玛丽娜就跟着乌雷回了家，他们在床上呆了整整10天。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嘛，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它并非只发生在传说中。一见钟情有心理学证据——因为相似。

其实相异并不相吸，尤其在最开始。

人际吸引最基本的原则之一就是相像率：类似的人更容易彼此吸引。

长相吸引力、态度和价值观、性格等共同点越多，彼此越喜欢。相像达到一定程度后，吸引力也不会下降。

此外遇见并喜欢上和我们相像的人具有奖赏价值，提醒我们这样子不仅没问题，还很可爱呢。所以玛丽娜和乌雷怎能不相见恨晚，不天雷勾动地火呢。想想你和你的伴侣相遇时，是不是因为有共同爱好而互相喜欢。

毫无意外地，玛丽娜和乌雷疯狂相爱了。他们成了灵魂伴侣，完整着对方。

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创作，很快进入亲密关系的极致：恋人、朋友和艺术家的身份交融，两人的生活充满激情，创造力以及疯狂的冒险。

世界成了他们的游乐园。公寓住腻了，就买一辆面包车，放上一张床垫，带上一条狗，去游历欧洲。靠帮农家放牧换取食物，自己织毛衣、去山上装水，穷得要死，却也快乐得要死。

面包车住腻了，就卖掉车子，去澳大利亚的沙漠和土著部落生活，去撒哈拉，去印度的庙宇……

这是亲密关系最绚烂的阶段，恋人们为爱痴狂，也为爱盲目，克里斯托弗·孟称之为月晕现象。

当两人亲密到极致的时候，背后也藏着阴影与不安。只是很多人选择沉溺其中，不管不顾。作为敏感的艺术家，乌雷和玛丽娜当然知道。所以他们在相爱时，创作了一系列作品探索亲密无间的共生关系背后有什么？

有捆绑——

《时间中的关系》Realation in time（1977）

玛丽娜和乌雷背对背坐着，头发紧紧绑在一起，象征他们之间极端靠近甚至共生的纽带。他们坐了17个小时甚至更久。一开始，这个纽带是亲密的链接，随着时间流逝，纽带成了捆绑。

还有窒息——

《吸气/呼气》Breathing in/breathing out(1977-1978)玛丽娜和乌雷的鼻子塞住香烟过滤器

表演持续了19分钟，结束后，他们失去知觉，肺里装满对方呼出的二氧化碳。作为生命基础的呼吸，在这里成了彼此支撑，相互依赖的象征。

但，当伴侣之间亲密到0距离的时候，是不是也滋生另一种压力，让对方感觉到窒息。

亲密无间在亲密关系并非是全然的好事。亲密关系也需要安全距离，认识到彼此是独立的人，相互扶持，却不因此共生。

玛丽娜和乌雷的爱情在激情阶段停留了很久，但无论多相爱，激情总有褪去的一天。而且爱得越激烈，幻灭得也越深。这一点两人早有预感。1980年，他们合作了一场最危险的表演。

玛丽娜拿弓，乌雷拿毒箭，箭对准玛丽娜的心脏。他们互相用力，让弓箭处于紧绷状态，彼此对视。

稍有不慎，玛丽娜就有生命危险。心脏附近装有麦克风，随着表演进行，两人心跳越来越快。

《潜能》Restenergy(1980)

表演持续了4分钟10秒，玛丽娜处于绝对被动状态中，将伤害自己的权力全交到乌雷手上。

这不只是一场关于绝对信任的表演，更是两性关系的绝佳隐喻——爱一个人，就是把心交给对方。

所以,当爱到极致的时候，伤害只是时间的问题。第二年，表演《海上夜航》时，裂痕产生。他们原定用 90 天在各地博物馆中静坐……但是乌雷只坚持不到两个星期，玛丽娜宁愿一个人继续,也不愿放弃。

生活中也出现巨大分歧：乌雷想要孩子，玛丽娜不愿妥协；乌雷不忠，并且酗酒和吸毒，玛丽娜也和其他人发生了性关系……他们没有性生活，拒绝沟通与交流，彼此互相伤害。这个阶段他们也在作品中表演过。

1977年的《光明/黑暗》,玛丽娜和乌雷对坐，互相打耳光。背景全黑，两束光聚在他们身上。彷佛他们的世界只剩下互相抽打这件事。

开始时很慢，然后越来越快。直到其中一个因为疲惫,在20分钟后停下来。

互相伤害会在两性关系中麻木地延续。

也许伤害是因愤怒而起，但很快会演变成机械化的连锁反应。一个人动手，对方一定还手，甚至以更狠的力度。直到两人精疲力竭停下来，这不就是密关系中互相伤害的写照。

精疲力竭的时候，就是分手的时候。

1988年，玛丽娜和乌雷来了中国，完成最后的作品《情人·长城》。玛丽娜身穿红色从山海关自东向西，乌雷身穿蓝色从嘉峪关自西向东，他们沿着长城徒步行走，三个月后在二郎山会合。

原本他们打算在长城结婚，但申请签证用了很久，期间感情变坏，而且为了签证乌雷往返中国几次，与他的翻译发生性关系，签证办好时，乌雷告诉玛丽娜，那个翻译怀孕了。他们用了三个月向对方走去，竟是为了分别。

汇合的时候，他们拥抱，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玛丽娜眼神迷茫地哭泣，乌雷看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然后他们分开了，这之后的20多年间，两人没有见过面。他们失去了对方。

但是，亲密关系对一个人的自我完整，并不会因为分手而终止，更深厚的影响反而是发生在分手后的内省与启示阶段。

后来，乌雷结婚有了孩子，回归家庭生活。玛丽娜一个人继续做行为艺术。两人断了联系。

直到2010年，玛丽娜在纽约艺术博物馆演出《艺术家在场》——她花几个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与前来的观众对视，吸引了85万人参加。

演出期间，玛丽娜抬起头，睁开眼，发现眼前坐着乌雷。

她先是震惊，很快眼里装满柔情。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对方，热泪盈眶。

然后玛丽娜伸出手，与乌雷的手相握。

这场世纪大和解曾经在美国引起轰动，人们以为到这里终于圆满了。

但是于玛丽娜和乌雷而言，这只是内省与启示的第一步。

在内省阶段，会让人从对待伴侣的方式上发现隐藏的自己，并发现所有亲密关系问题的源头。

玛丽娜和乌雷的故事还在继续。

2015年，乌雷将玛丽娜告上法庭，指责她独吞两人的版权收入长达16年。玛丽娜坚决否认。最终乌雷胜诉。

但谈起这场官司，身患癌症的乌雷说：“癌症是危及我的生命，与玛丽娜无止境的法律诉讼是真正威胁我的存在。”

再后来，已70多岁的两人重新出现在舞台上，不再热泪盈眶，反而轻松与对方打趣，俨然挚友。

他们最后一次共同接受采访时，两人都以平和而温柔的神情回忆彼此。

玛丽娜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留下了美好的作品，乌雷说所有不安、不堪、分歧都放下了，他们再次成为好友，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乌雷去世那天，玛丽娜第一时间发文悼念。

当然，这漫长的期间他们各自的心路历程细节，作为旁观者无法得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不见还是重逢，是对峙还是和解，是当陌生人还是当挚友，他们对彼此的影响一直延续在各自的生命中。

玛丽娜后来在一次演讲说：一个艺术家不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这句话她重复了三次。

为什么这样说？

心理学家斯腾伯格认为爱情由三个成分构成：

一是激情，可以理解为心动，与生理唤起有关，动机性的，有些源于性，有些也源于自尊、服从、支配等需求；

二是亲密，指心的贴近，是彼此间感觉到温暖亲近的体验，行为表现为互相理解、尊重、支持等；

三是承诺，指期待和预期，有长期和短期，说明这段关系有未来。

三者都有的爱情，就是完美爱情（consummate love）。但完美爱情太稀有。

玛丽娜和乌雷的爱情也不完美，而是长期处于，充斥激情和亲密，却无法形成承诺的激情之爱（romantic love）。

激情之爱注定无法持续，因为影响激情的三个重要因素：幻想、新奇和唤醒，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减弱。

大多数情侣前期也会经历乌雷和玛丽娜的激情之爱，但当激情消退的时候，他们能顺利过渡到没有激情，但有亲密和承诺的伴侣式爱情（companionate love）。

这是一种对伴侣的温情和信任的爱恋，以深厚的友谊为基础，有点像我们所说的那种很有默契的老夫老妻。

伴侣之爱比激情之爱更为稳定，而且根据一项调查显示，持久、满意的婚姻包括了更多成分的相伴之爱。

而玛丽娜和乌雷作为以激情为养分的艺术家，他们的爱情就只能走到这了。

你说这是一段失败的恋情吗？

也许是。

但这绝不是一段失败的亲密关系。

克里斯托弗·孟在《亲密关系：通往灵魂的桥梁》一书中说：

伴侣至少扮演着三种角色，一面镜子，让你看见引发你关注的不舒服感；

一名老师，在你探寻真实自我的时候，激励与启发你；

一名“玩伴”，开启并陪伴你一段生命的旅程。

玛丽娜和乌雷都最大程度地为对方扮演过这三种角色，他们完整了彼此的生命。

看玛丽娜的传记片《艺术家在场》时，我最触动的一个场景是——

60岁的她，时隔30年再看到和乌雷环游欧洲的面包车，她情绪激动，不能自已，她哽咽着说，正是当年延伸至现在，塑造了现在的她。

最后，还能再从这段传奇爱情获得什么呢——

成功的爱情不光是遇到对的人，更需要彼此用一生经营。

当遇到的时候，不要惧怕受伤，不要惧怕失去。

去投入，去爱。

去看见Ta，去透过Ta的眼睛，看见自己。

也许爱情会结束，但因爱而完整的自我，并不会消失。

就像伟大诗人鲁米的诗句：

如果你所爱的人，

拥有火一般的生活，

那就和他一起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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