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演员王自健盘腿坐在后台化妆室，点一支烟，头头是道地谈论起他的手机研发事业，烟圈里荡漾着丝许创业的兴奋——1个月前，他在个人微博上宣布，已在上海成立一家名为玄乎科技的公司进军手机领域。

细数下来，这已是王自健职业生涯中的第三次转型。2009年，他辞掉“白领”工作，专职说相声，很快在北京城的小剧场攒下一点名气，徐峥成了他的座上宾；三年后，他被制作人叶烽相中，加盟《今晚，80后脱口秀》成为电视台风头正劲的“深夜档一哥”。如今，他的梦想是做出手机中的“特斯拉”。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接受“商人”这个身份，原因之一是特别不喜欢应酬，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说话；最直接的表现是，混迹相声圈多年也没有几个说得上来的朋友，遑论娱乐圈。助理于洪涛描述王自健很“宅”，没事儿就在家打游戏做航模，多数朋友还是打游戏时结交下来的。

他称自己是一个“不敢说是知识分子，却是以知识分子要求自己的普通人”，但按照于洪涛略带戏谑的说法，王自健私下常以知识分子自居，闲聊时以博闻著称。对此，制作人叶烽讲了一个颇具调侃的评价：“他的确看了不少书，但还没有那么多。”

脱口秀的舞台为王自健集聚了一大批粉丝，也令他开始越发担心说错话。“倒不是怕被骂，是怕给人错误的引导。”早些时候，他曾为自己的态度能够影响到粉丝而沾沾自喜。“刚开始觉得很爽，但后来我觉得不太对。因为我每次在节目里说的只是我现阶段的感触。”

他将这种感悟归因于自己的成长，感悟的结果是逐渐形成愈发严格的自我管束，即使电视本身就存在着一个可否传播的限制。“倒不是我们自己阉割自己什么，而是我后来慢慢发现很多道理不是通过简单的态度就能说清楚的。”

“是环境改变了你，还是你自我改变？”

“对于一个有这么多主见的人，我觉得没有什么环境能够影响我做出这种改变。”

段子

王自健口中的“我们”，是指节目背后的写手团队（以下简称“段子手”），目前全职段子手已超过10名。

1989年出生的李蛋和1988年的王建国是王自健发掘的全职段子手，也是他在脱口秀中常抖的包袱——“蛋蛋”和“死胖子王建国”的原型。李蛋是内蒙古人，做职业段子手之前在一家外企写广告文案，出于兴趣爱好常在网上写段子。

“我喜欢李蛋倒不是因为他写的段子，而是他写的诗，那种哲学小短文。他当时写了‘扯经’，我觉得特别棒。当我知道他是1989年的人，吓死了，我觉得怎么可能呢，我吓死了。”王自健说。李蛋并不喜欢自己被称为“段子手”，尽管如今他拿着不菲的薪资。他觉得这个称谓功利心太重，毕竟他开始写段子的时候，还没有凭此营生的概念，写手们纯粹是出于兴趣。“我说出来人家可能会笑，我是一个诗人。”他表情严肃。

李蛋说王自健的笑点有点偏，动漫梗、游戏梗、谐音梗总能令他捧腹，而这些梗在文艺青年李蛋看起来，有点冷。不过，这并不影响王自健接地气，观众的笑点不尽相同，每种梗都会有属于它的受众。“早在说相声的时候，他就用一些游戏包袱笼络了一票粉丝。”于洪涛说。

从王自健的描述中，不难发现团队中“段子手”们的个性，几乎都能在他本人的性格中找寻到丝许痕迹。

东北人王建国被挖掘前正蹲在家里写着非常好笑，但没人看的小说。“只是因为太好笑，就没人看。”王自健调侃他，“我们这些活在二次元的人，那些热衷于弹幕的人，包括我的朋友马伯庸（著名作家）都看过，觉得非常棒。他设定的是一个怪异超能力的世界，每种怪异能力都是一个段子。比如他写有个小孩的怪异能力是连翻36个跟头就死，他一有事儿就出去翻跟头，家人都拦着他不让他翻。”说起时王自健竟手舞足蹈。

“我写过爱情小说，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没谈过恋爱的人写的。”王建国一开腔，飘着浓重的东北味儿，自带喜感，“近来有女粉丝送过我蛋糕。”他放低声音，有点羞涩。

王自健认为，脱口秀节目中真正传唱的是段子，段子里面的态度特别会被人记住。

他提起一个他最近十分欣赏的段子手：“好像是95年的，他在微信朋友圈的主页图上写了一句话，‘有些人活着并不代表不该死’。我的妈呀，我太喜欢这个人了！他写的段子也是这样，看起来说了些什么，事实上啥都没说。”

这似乎正是他所追求的效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他自称不太欣赏犬儒，却在某个阶段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深度犬儒。

“为什么不做犬儒了？”

“因为我长大了。”

长大

“长大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面的时候其实还挺纠结的。”王自健说。

随着年岁见长，王自健发现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不会轻易表态。“于是我们的节目逐渐看上去会变得有些没有棱角。很多事情，可能在我20几岁的时候会直接站在看似正义的一方，20几岁之后我就不这样了。”

他举了一个最近的新闻，说的是一位上海胖阿姨一边护着一名年轻女子，一边和旁边手缠绷带的女子（以下简称“绷带女”）据理力争，斥责其蛮横抢座的行为。

“你说到底谁对谁错？胖阿姨有没有证实过‘绷带女’是不是残疾？如果‘绷带女’的确是残疾，这事儿又该怎么处理？”王自健说，“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我当然可以跳出去，像一些节目那样，很绝对武断地说一些话。我也知道这样传播率更高，但我不想干这种事。我特别希望我们能进入一个不喊口号的年代。”

不过到台下，王自健显然没有绷得那么紧。“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场。”李蛋说。

战场指的是微博，他会时不时就某些问题跟人展开唇枪舌战，并常常写点心灵砒霜。“我觉得鸡汤实在太扯了。”

王自健把回应言论攻击的行为，解释为“白羊座”的性情特征——特在乎别人的评价。“我也就是个人，无理由的人身攻击我是很难接受的。另外一个事儿，明显你的观点是错的，如果你不知道，我不太在意；但我发现，你故意是这样，我就觉得不对了。”

他说，每当国家有灾难的时候，微博上总会有人去揪几个名人，说他们不捐钱。“天津港事件后，我骂过两个跑到马云微博下逼捐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马云是《2015胡润慈善榜》的首善。这两个人本来默默无闻，却因为新闻的持续关注和报道，粉丝量急剧膨胀。”

“这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除非有强大的内心理由去支持我说这个话。”

标签

“如果想用标签把一个人说明白，那这个人身体的表面积都被标签贴完了。”王自健说。说归说，采访中他情不自禁地给自己贴上了俩标签：知识分子、鸵鸟。

尽管他一度用“以知识分子标准要求自己的普通人”形容，但一句“知识分子怎么不能说相声”顿时漏了心迹。

身边人对王自健最多的评价是自信，之于这一点，他毫不客气地受领：“我是一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他的领袖气质是指当下醉心的手机事业，这个略显玄乎的想法是王自健作为一个科技爱好者，关注多年的领域。而由于神经衰弱，夜不能寐，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个想法酝酿至实践层面。至于进展如何，他不愿透露太多，只说自己目前虽号称CEO但实际上相当于一个产品经理，并称未来涉及商业之事会交给专业的人打理。

“我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说话。”王自健坦言自己非常不喜欢应酬，也掩饰不了对不喜之人的讨厌。“我那会儿刚做脱口秀的时候，节目可以仿照欧美脱口秀的设置，以访谈为主，但当时我的人生阅历、经历以及情商，都不支持我去访谈别人。我遇到不喜欢的人就会直接让人发现我不喜欢，我不掩饰。所以节目放弃了访谈，以说段子为主。”

李蛋证实了这种说法，他私下向记者透露，王自健不能多喝酒，会酒精中毒；也不能吃海鲜。平时录完节目后的“夜生活”是找个摊撸串。“他说最近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儿可以撸猪肉串儿。”

7月，王自健在自己的微博上写过一篇关于北京美食的文章，以“口水一地，我想家”作结。如今，这个南下的北京人说自己更喜欢上海，他羡慕上海还有自己的语言，而他却是最后一代听过老北京话的人。

“我奶奶说话那叫有艺术感。她没有上过学，是一个文盲，但说话特别艺术，拐弯抹角，很柔软。但她之后就没有北京话了，再小的孩子，连听都没有听过。”王自健说，“我小时候长大的北京和我现在看到的北京是两个地方，从时间和空间上来讲都不一样。小时候的任何记忆在北京都看不见了。我原来生活的地方现在是一个酒吧，这你能接受吗？所以我干脆像鸵鸟一样逃到一个没有被改变得那么严重的地方。”

对话王自健：

澎湃新闻：你说你长大了，不做犬儒，那你现在信奉什么主义？

王自健：乐观主义，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乐观的人，没有遇到过挫折。

澎湃新闻：你说想不明白就不发表立场，但很少有绝对的事情，你作为一个需要脱口而出的脱口秀演员，是否担心失去自己的风格？

王自健：我觉得风格是逐步建立，我们说美国那些脱口秀主持人，他们真正建立自己的风格基本上是40岁以后。20几岁建立的风格也不会令人信服。作为一个不敢说自己是知识分子，却是一个以知识分子标准要求自己的普通人，我总希望表达一些一定不能偏颇的东西。我要说这个话的时候，除非有强大的内心理由去支持我说这个话。随着影响力越来越大，我真的怕说错话，不是怕被骂，而是怕给人错误的引导。

所以我想不明白就先闭嘴。

澎湃新闻：你认为你在脱口秀中的角色是什么？

王自健：我们的初心是让人欢乐，我们能传递也擅长传递的是用喜剧的方法看待你身边的事。比如有一件事可能触及到你的利益了，但如果你觉得这个触及你利益的人这么做挺弱智的，你可能一笑就了之。我觉得人最需要的是乐观，我们需要让人生变得有趣。先让大家乐观起来，遇到一件事儿，我先笑笑，再往后思考价值观、民族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澎湃新闻：你的这种认识是否受到体制的影响？

王自健：对我个人的价值没有任何影响。反而你会知道世界上有更多思考方法。很多要求可能是对的，我会去想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我不说迎合，但我会去解决这些问题。

澎湃新闻：这不是一套妥协中庸的说辞吗？

王自健：怎么是中庸呢？也许有点吧，交浅缘深的，没必要。

澎湃新闻：有没有遇到一件事你明确并坚持自己的态度？

王自健：贾玲恶搞花木兰那件事，我觉得道歉挺假的。为什么要给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道歉？你能虚构，我就不能虚构吗？这是我当时的观点。后来我的至交马未都老师说，不该嘲讽花木兰，因为这是中华民族创造出来的具有民族象征意义的形象。这我也能听进去，但我认为我说的是对的，他说的也有道理。态度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