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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八月，南京城内的秦王妃王氏收到一个噩耗，她的哥哥王保保死了。在金庸武侠名著《倚天屠龙记》中，王保保妹妹的身份是大元敏敏郡主，有一个汉名叫作赵敏。这位在书中又飒又美的女主角，在历史中真实的名字叫作观音奴，命运其实十分悲惨。

秦王朱樉，朱元璋嫡次子，是除了太子朱标以外，大明身份最尊贵的皇子。王氏很清楚，朱元璋把她嫁给秦王，目的就是为了笼络哥哥。现在哥哥死了，自己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正在陕西

“董兵屯田，开卫戍守”

的开国元勋卫国公邓愈，也收到了王保保去世的消息。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三月的时候，邓愈在定西沈儿峪和王保保打过一次交道，那一次王保保所部被打了个全军覆没。死就死了吧，以后打起元军来更容易一些，邓愈没太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

无论是秦王妃还是卫国公都没有想到，王保保之死，竟然会让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他们产生交集。邓愈更不会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儿，会成为秦王府宫斗的牺牲品。

敏敏郡主剧照

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对于子女的婚事，全部采取和功臣之家联姻的模式，目的自然是为了加强和巩固君臣之间的关系。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开平忠武王常遇春之女被册为皇太子妃，王保保之妹被册为秦王妃。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晋王左傅谢成之女被册为晋王妃。晋王妃的人选有些出人意料，但是考虑到当时功臣之家中并无适龄女子，再加上谢成是朱元璋亲信，又身兼修筑太原新城和晋王府的重任，也算说得过去吧。

大明开国一共六位公爵，韩国公李善长有一个儿子，应该会成为皇帝陛下长女的驸马。郑国公常茂的姐姐已经是太子妃，曹国公李文忠是老朱的外甥，魏国公徐达和宋国公冯胜的女儿年龄还小。

邓愈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和皇第四子燕王朱棣联姻（事实上后来徐达之女嫁给燕王的时候，只有15岁，比朱棣要小两岁）。不过既然王保保死了，她妹妹再占着一个秦王妃的位置，似乎已经毫无意义。如果上位想让自己女儿做秦王继妃，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邓愈没有想错，朱元璋确实在考虑秦王妃的问题。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老朱最后竟然决定让他的女儿去做秦王次妃。

甲子，遣吏部侍郎张度为正使，工部侍郎孙敏为副使，

征

卫国公邓愈女为秦王次妃。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度等行纳

征

礼。—《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二》

卫国公邓愈画像

远在陕西的卫国公有些懵圈，朱元璋选的这位秦王次妃是他和夫人曹氏所生的嫡长女！次妃是个什么玩意？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那不就是纳妾吗？

根据《周礼》的规定，中国古代婚礼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经过上千年的演化，到了明代“六礼”缩减成为了“三礼”：

纳采，纳征，亲迎

。所谓的“

纳采

”就是男方往女家提亲，送礼求婚。“

纳征

”就是男方往女家送聘礼。“

亲迎

”则是新婿亲往女家迎娶新娘的仪式。

亲王正妃有金册，上面是翰林院撰写的亲王妃册封册文。正副使带着去王妃家行“发册礼”之前，要先

传制

。传制官宣制内容一般为

“今聘某官某女为某王妃，命卿等行纳徵发册等礼”

。邓氏作为秦王次妃，自然是没有金册，因此也无需传制。如果是正妃，则秦王要亲自上门接王妃回宫。至于邓氏，秦王在宫中等着，派一个女官就可以了。此外正妃用的是九翚四凤冠，次妃则是九翚二凤冠。

成亲之日，遣女官到妃家，请妃上轿。内使擎执仗前导，由御桥西板桥至午门西门下轿，入门上轿

至右顺门，王皮弁服导妃谒奉先殿，礼用羊、豕。

—《明太祖实录卷一百二》

我们无法揣测邓愈这位大明开国元勋的心情，这场次妃的册封仪式他并没有回来。直到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六月，讨平吐蕃的邓愈这才奉旨回京。然而当大军抵达寿春的时候，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卫国公、征南将军邓愈突然去世，年仅41岁。邓愈至死，也没能和沦为妾室的嫡长女见上一面。作为第一个去世的开国公爵（常遇春的鄂国公是朱元璋做吴王时候封的），朱元璋以最高规格办理了邓愈的身后事。

至寿春，以疾卒，年四十一。讣闻，上哭之恸，诏辍朝三日。追封宁河王，谥武顺。柩至三山门，车驾自临奠，亲为视葬地。而旧茔之在凤台乡者狭隘弗称，乃改择城南西山之原，敕有司营建墓兆。仍命迁愈母张夫人及弟冔之丧同葬焉。凡丧事所需，皆官给之。—《明太祖实录卷一百十六》

南京邓愈墓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邓氏过门之后，朱元璋即下旨设立西安中护卫指挥使司，为秦王就藩西安做准备。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三月十日，秦王朱樉和弟弟晋王朱棡一起出发前往封国就藩。除了护卫两位亲王就藩的近七千名护卫军士之外，老朱还派自己的外甥，秦王和晋王的大表哥曹国公李文忠亲自率领大军一路护送。

和弟弟相比，秦王既幸运又不幸。说他幸运，是因为相比晋王孤身一人出发，他有正妃和次妃左拥右抱，看上去要风光的多。这里插一句，晋王妃谢氏在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去世，朱元璋又将晋王嫡长子朱济熺留在宫中由马皇后抚养，结果朱棡只能一个人之国太原。说他不幸，是因为他不爱正妃爱次妃，可是嫡庶之间的巨大鸿沟让三个人都痛苦不已，却又无能为力。朱樉到了秦王府之后

“不居寝室止宿歇门下”

，被朱元璋大骂

“无知”

。可是他老人家也不想想，这会不会是儿子对他胡乱包办婚姻无声的抗议呢？

秦王封国：西安

在朱元璋的五位嫡子之中，老大朱标表面温文儒雅，背地里的决绝狠辣绝类其父。老三朱棡、老四朱棣精明强干，深得老父亲欢心。老五朱橚恃宠而骄，虽不好兵事，但在戏剧、草药等方面却有绝佳的天赋。唯独老二朱樉，朱元璋给出的评价是

“蠢如禽兽”

，而且一来担心他会被身边人毒死（此事日后不幸而成真），二来担心自己死后老大会收拾老二。

今朕见在，尔不晓人事，蠢如禽兽。朕加尔以责罚，庶可无疑。设若朕身后日久，尔蠢若是，非是为兄者之过，乃尔自取之也。朕观尔不会保身命有二：

数辱造膳者，膳，立命也，非操专其事者不得其精。尔将操膳者视以寻常，是不可也。若频加捶楚

不测之祸恐生于此。—《太祖皇帝钦录》

不过对于秦王次妃邓氏来说，这位秦王殿下虽然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但对自己绝对是没话说。邓氏以国公嫡长女屈居秦王次妃，见到正妃王氏还要行礼，心中一直不快。结果夫妻两个一合计，咱在自己的封国，天高皇帝远，王保保又死了，怕啥？于是王氏被朱樉下令迁出王府居于别所，眼不见为净。单单如此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饮食起居都给予了最低的标准。

听信偏妃邓氏，将正妃王氏处于别所，每日以敝器送饭与食。饮食等物，时新果木皆非洁静，有同幽囚。为夫之道，果如是乎？

—《太祖皇帝钦录》

王保保与赵敏剧照

当年成婚之时冠服比不上王氏，邓氏心里不舒服，秦王就派人去沿海布政司收买珠翠，甚至为此闹出人命官司也在所不惜。根据《太祖皇帝钦录》的记载，邓氏有一次和朱樉在花园台上坐着休息。你说你们好好休息就是了，却让宫人把衣服卷到膝盖上面在坡道上爬行。爬到一半宫人膝痛，结果跌倒滚下，朱樉和邓氏二人却看得兴高采烈，还说

“打得好筋斗”

。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十月邓氏之子朱尚炳出生，朱元璋也认可其为秦王嫡长子，给了他秦世子的身份。正妃王氏离宫别居这件事老朱会不知道吗？但他还是默许了。其实仔细推究起来，以邓氏的身份去做次妃，虽然是对她不公平。但事情已经发生，生活还要继续，老皇帝又做了一定的弥补，为何就不能与人为善呢？

如果说虐待“赵敏”，凌辱宫人，草菅人命朱元璋都能忍的话，为何邓氏最终却被赐死呢？因为她犯了大忌。同样还是根据明初大内密档《太祖皇帝钦录》的记载，秦王不但

制造后服与偏妃邓氏穿着

，还给自己做了一张

五爪九龙床

。如此悖逆不道的僭越之举终于激怒了明太祖，他一纸诏书赐死了邓氏，并且严令秦王善待正妃王氏。

偏妃邓氏，因妒忌被责，自缢身死。自此之后，再三省谕，以礼相待正妃王氏。不听父教，仍将王氏幽囚宫中。夫妇之道，并无一定之人，不过宵昼与无知群小放肆自乐。由是宫中无主，饮食起居无人撙节看视，因而恣纵。

—《太祖皇帝钦录》

九翚四凤冠

邓氏自尽的时间史书未载，据笔者估计是在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因为就在这一年，朱元璋突然将年仅六岁的邓氏次子朱尚烈接往南京抚养。思来想去，只有其母出了变故，老朱才会有此举动。而从上文的记载可知，王氏的处境没有半分改善不说，秦王的所作所为反而更加疯狂，最终应了老父亲当年的担心，被下人毒死。

结语：

在朱元璋的这次乱点鸳鸯谱中，无论是秦王朱樉、秦王妃王氏还是秦王次妃邓氏，其实都是受害者。王氏身为王保保的妹妹，由此被当作政治筹码嫁给了根本就不爱她的秦王，她的悲剧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若是朱元璋在王保保死后便果断废黜王氏，将邓氏册封为秦王继妃，秦王应该不会像原来的历史时空中那样自暴自弃吧？若是秦王贤明，皇太子朱标突然去世之后，朱元璋未尝不会考虑将他立为皇太子。和朱标诸子相比，秦王乃是长君。和晋王、燕王相比，秦王既嫡且贤又长，背后又有卫国公一系的武勋势力，谁说他就坐不得大明天下呢？

可惜历史没有假设，邓氏还是以国公嫡长女的身份做了次妃。她出身高贵，花容月貌，深得秦王之心，可是却要向那位异族女子行礼，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最终她却因为“嫉妒”的罪名被皇帝赐死，真可谓造化弄人。顺便再提一句，秦王死后，王氏也被逼殉葬，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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