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北京大学动物学专业的刘轲同学。2023年，刘轲同学和导师李晟研究员以及青海师范大学的刘炎林博士在《兽类学报》上发表了《欧亚猞猁在中国的分布现状与适宜栖息地预测》（可点篇尾“阅读原文”查看）。“天线宝宝”猞猁在中国行踪隐秘，它们生活在中国哪些地方，如今又面临什么样的生存危机呢？

在藏族的古老传说中，兔狲、猞猁和雪豹是三兄弟。三兄弟的父母早逝，兔狲作为长兄，承担起照顾两个弟弟的责任。由于照顾工作繁重，兔狲的营养供给不足，于是长成了矮胖的模样。

一路匍匐前进的兔狲 图片来源：猫盟

雪豹是家中的老三，从小备受兄长的照顾和宠爱，因此长得英俊潇洒，总是展现出一副“高、冷、帅”的形象。

红外相机在青海白扎拍摄的雪豹 图片来源：囊谦白扎林场/猫盟/巧女公益基金会

而猞猁作为三兄弟中的老二，鲜少受到关注，存在感低，神出鬼没，自小形成了孤僻的性格。

祁连山河谷中的猞猁 图片来源：祁连山国家公园/北大/猫盟

来自北境的“小透明”

在人类社会中，兔狲和雪豹早已成为圈粉无数的顶流“网红”，而有着“北境之王”美誉的欧亚猞猁，却一直不温不火，淡然徘徊在公众视野的边缘。

就分布范围而言，欧亚猞猁广布于欧亚大陆北部，在三兄弟中是最靠北的。作为中国12种本土猫科动物之一，欧亚猞猁虽然地处其全球分布区的南端，但也足以成为中国分布范围最广的猫科动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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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上东张西望的猞猁 视频来源：囊谦白扎林场/猫盟/巧女公益基金会

欧亚猞猁是一种喜寒的动物，全球分布区主要集中在欧亚大陆北纬45°以北地区，分布范围与年平均气温具有很高的相关性。为了适应寒带地区的漫长冬季，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它拥有了厚实的皮毛和宽大的脚掌，可以在严酷的低温和深厚的积雪中来去自如，游刃有余。

而在中国，欧亚猞猁的分布达到它的最南端。目前在中国记录到最靠南的分布地位于云南省西北部。高高隆起的青藏高原和周边山地，使得欧亚猞猁在北纬30°附近远离寒带的中纬度带上，找到了比拟寒带的舒适环境，在高原阳光的拂照下同样过上了舒服的日子。因此，欧亚猞猁在中国中纬度带大多集中在海拔较高的西部地区。

物种分布如白云苍狗

“猫猫在哪里”，这是动物研究与保护中最基本的问题，即目标物种都在什么地方，什么类型的栖息地适合它们。确定目标物种的分布范围，通常是展开后续行动的基础。因此，当务之急就是收集猫猫出现的位置，并在地图上逐一标记出来。

当然，物种分布不是一成不变的。以犀牛为例，《墨子•公输》中写道：“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两千五百年前的荆楚大地湖泊密布。烟波浩渺的云梦大泽和周边广大地域都有犀牛的分布。中国国家博物馆中精美无双的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忠实而完美地呈现了曾经徜徉在华夏大地上的苏门犀的形象。

及至明清，犀牛在中国的分布已退缩至西南一隅，仅在贵州、云南等边地土司提交朝廷的贡品清单和地方志中偶见只鳞片爪。而到如今，犀牛已经在中国野外彻底消失，留给我们的，仅剩下化石、文物和古代文献记录中或具体，或模糊的历史印记。

西汉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李晟

环境变迁和人类活动，使得犀牛这类大型动物，在千余年内缓缓消失，最后在中国本土彻底谢幕。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许多物种分布萎缩和种群衰减骤然提速。近70年来，由于人类大规模的捕猎、栖息地的破坏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许多物种的分布区发生了大规模缩减，尤其是在东部地区，发生了大量的局域物种灭绝。我国现存的大中型食肉动物，多数退居于大型山脉或西部地区人烟罕至的荒漠山林中。

因此，要想知道欧亚猞猁最新的分布状况，也就必须收集它们最新的踪迹。在20世纪中叶，欧亚猞猁在我国主要分布在西藏、甘肃、东北等地，据估算种群数量可能多达27000只。而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欧亚猞猁曾长时间经历高强度的人类捕猎，猞猁皮毛交易十分广泛，野生种群数量快速下降。

上世纪80年代末，《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实施，欧亚猞猁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二十一世纪初，我国加强枪支管理，收缴西部地区的民间枪支。因此，近二三十年来，欧亚猞猁遭到的直接捕猎逐渐减少。

然而，人类活动对欧亚猞猁栖息地的破坏，以及由此带来的栖息地破碎化和种群隔离，依旧严重威胁着欧亚猞猁的生存。我们收集的数据显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猞猁（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尾巴太短了？）在上世纪还广布于东北、华北和西部地区，而近十年来猞猁在山西、辽宁、陕西等历史分布区已经踪迹难觅。

追寻猞猁的踪迹

新世纪以来，红外相机技术高速发展和快速普及，广泛地应用于中国自然保护区和偏远地区的生物多样性本底调查，成为野生动物调查的重要手段之一。红外相机可以有效记录和反映大中型兽类和地栖鸟类的生存状况。尤其是2010年以来，中国建立了一系列红外相机监测平台，为探测、记录类似欧亚猞猁这样活动隐秘的猫猫，提供了大量的可靠记录。

大多数红外相机调查并非针对猞猁专门设计的，不过长期运行的红外相机监测网络为了解这个物种的分布现状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系统收集零碎的红外相机记录数据，我们将获得对全国范围内欧亚猞猁分布状况获的清晰认知。

通过红外相机我们获得了许多欧亚猞猁的生境照和具体的坐标位点。图片来源：囊谦白扎林场/猫盟/巧女公益基金会

此外，我们还系统检索了近10年来的新闻报道与网络信息，获得了不少有关欧亚猞猁野外记录的新闻、摄影记录和社交平台数据，看到了大家偶遇的各种猞猁图片。

上树猞猁 图片来源：网络

跑到别人家被警察蜀黍抓走救助的猞猁 图片来源：网络

咕咕喝水的大脸盘子 图片来源：网络

酒足饭饱威风凛凛的猞猁（第一眼我还以为是猞猁头上长角了） 图片来源：网络

猞猁母子炸街 图片来源：网络

社交平台上偶遇猞猁的大神们，也都逃不过我们的热情询问：“你家猞猁是哪里看到的？”然而，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回复（哭泣）。

可惜的是，笔者唯一一次见到真猞猁还是在北京动物园，正面看上去的确有一种缩小版百兽之王的风范。

北京动物园拍摄的猞猁 ©刘轲

在收集目击数据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数起非法猎杀猞猁的案件记录。猎杀原因包括盗猎贩卖，以及对猞猁捕食家禽家畜的报复性猎杀，其中许多作案人明知故犯。宣传野生动物保护，有效缓解食肉动物捕食家畜所引发的人兽冲突，依然任重道远，需要社会各界长期不懈的持续努力。如何既得到政府的帮助又获得群众的支持，一直是保护落实保护的难题。

来自人民法院报的一篇捕杀猞猁等野生动物案件的判决

在青藏高原，因为20世纪90年代风光一时的“藏獒神话”泡沫破灭，以及部分地区从游牧到定居生活方式的改变和生态移民项目的实施，大量藏獒和普通家犬被遗弃或放生，产生了数量巨大的流浪狗种群。这些流浪狗导致了一系列生态问题和人兽冲突问题。它们集群活动、战斗力可观，会与当地的野生大型食肉动物如猞猁、雪豹等抢夺猎物，甚至直接攻击后者。

在收集数据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三只藏獒围攻一只猞猁的画面记录。这证明高原流浪狗对野生动物的威胁不可小觑。

被藏獒恐吓的猞猁 图片来源：网络

我们费尽心思，一共收集到155条欧亚猞猁分布数据。经过整理、核对、去重并去掉不可信记录之后，可以看到猞猁分布的标记点主要来自新疆、西藏、四川、青海、甘肃、内蒙古、黑龙江、辽宁、云南这9个省级行政区。基于这些分布位点，我们构建了欧亚猞猁在中国的适宜栖息地模型。

2010-2022年欧亚猞猁在中国的确认分布点 来源：刘轲等2023. 兽类学报

模型预测结果显示，欧亚猞猁在我国的适宜栖息地，主要分布在胡焕庸线以西的黑龙江北部、内蒙古东北部、四川西北部、西藏东部、新疆的阿尔泰山地区、天山地区与昆仑山地区，以及青海、甘肃交界的祁连山地区。

模型预测的欧亚猞猁在中国的适宜栖息地分布范围 来源：刘轲等2023. 兽类学报

相较于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提供的物种分布范围图层，阿尔泰山―天山地区、内蒙古东北部、四川西部部分地区以及祁连山部分地区是 IUCN 物种评估中可能遗漏的空缺区域，相关数据图层可能需要及时更新。

保护猞猁任重而道远

这些初步的工作为我国欧亚猞猁的研究和保护提供了部分基础信息。但放眼未来，仍有许多工作需要多方面的共同努力持续推动。

徜徉在祁连山荒野之中的欧亚猞猁 (红外相机拍摄) 图片来源：祁连山国家公园/北大/猫盟

首先，需要继续充分利用已有的红外相机监测网络等平台和相关技术，扩大对欧亚猞猁的监测范围，提高监测的精度和效率。同时可以充分利用社交平台和新闻媒体等渠道，设计有针对性的公众科学项目，收集和整理更多关于欧亚猞猁的数据，以便更全面地了解和动态地更新它们在全国的分布情况。

其次，也需要对中国的野生欧亚猞猁种群开展深入的生态研究，以更好地了解它们的习性和生态需求，理解它们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和价值，从而制定科学和有效的保护策略。

最后，欧亚猞猁过于“低调”，社会关注度过低，可能不利于开展有效保护。长期以来，欧亚猞猁默默无闻，我们需要进一步提升公众对这种中国本土猫猫的认知度，加强相关的宣传和教育。

（当然，让老大兔狲和老三雪豹二位“网红”，带带默默无闻的老二，让“小透明”猞猁提高知名度也是很不错的。）

红外相机拍摄的猞猁 图片来源：祁连山国家公园/北大/猫盟

为了将来能够在中国地图上标记出更多的“猞猁之家”，还需要大家共同的关注。更重要的是，将关注转化为保护行动，阻击非法捕杀犯罪行为，缓解欧亚猞猁与人类的冲突，保护和恢复欧亚猞猁的栖息地，帮助北境之王重回巅峰。

延伸阅读：

刘轲, 刘炎林, 李晟. 欧亚猞猁在中国的分布现状与适宜栖息地预测[J]. 兽类学报, 43(6): 652-6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