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金美

春来读诗书，读到袁甫的《耕乐诗》，我特别喜欢其中“一犁春雨趁农耕，歌咏康衢了此生”。这句，透过纸背，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家乡的春耕图。

家乡是小麦、水稻种植的主产区。那时乡下的耕地，大多是靠牛和犁来完成的。立春一过，雨水一落，就会听见一种鸟在村口的大柳树上不停地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提醒人们要春耕春播了。

春耕前，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把挂在牛屋山墙上的木犁取下来，放在牛屋旁的空地上，擦去木犁上的灰尘，用桐油把木犁刷得油亮亮的。然后把犁铧取出来，用砂纸磨去上面的锈蚀后，擦上菜油，阳光落在锃亮的犁铧上，光亮夺目。拾掇完犁具，父亲又将耕牛从牛屋里牵出来，在牛屋旁的空地走走，看看闲了一冬的耕牛，还能否听懂自己的口令——父亲一声“驾”，牛立即向前走动，“吁”它停下了脚步，“噢”它开始往左走，“咿”它又朝右走。父亲满意地拍拍牛的身子，把它拴在牛槽旁，添足了草料，要让牛吃得胖一些，好在春耕的战场上一展身手。

万事俱备，只欠春雨。一场春雨，在乡亲们的期盼中如期而至。惊蛰这天，终于拉开了一年一度的春耕。父亲扛着犁，牵着牛，满心欢喜走出牛屋，迈着轻快的脚步，哼着家乡小调。黑色的大水牛，跟着父亲的后面，不时低头吃上两口田埂上那嫩嫩的小草，兴奋得“哞哞”地欢叫。

父亲选好田块，插下木犁，把人字形的牛肩套在牛脖子的最下方，扣好绳索。父亲左手拉着牛绳，来控制牛的左右方向和速度，右手扶着犁把，弓着腰，牛绳一拉，“驾”的一声，牛身体猛弓，木犁就拉动了。一人，一犁，一水牛，是搭配耕地的最佳组合，翻动春天的墒情。

父亲去田里耕地，嘴馋的我也带着小伙伴们跑到田里，跟在牛的屁股后面，脚踩在那刚被翻起的温润的泥土上，寻找野生荸荠。嘴里唱着老师新教的儿歌：“……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在田里一圈一圈地寻找。跑累了，我们就坐在田埂上，吃着荸荠，看牛拉着木犁，不言不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没被翻耕的土地上，它走过的地方，翻出了新鲜的泥土。扶犁的父亲，有时会俯下身子，顺手抓一把泥土，用力在手中攥一下，然后松开，看着黑色的泥土从指缝间淌下，他笑了。

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田里耕作的不只父亲一位，还有队长和杨大伯，他们在同一个田地上耕作。他们会彼此打着招呼，交流着各自的心得，然后让爽朗的笑声传遍田野。累了，他们口中会发出“吁”的叫声，牛停了下来。犁铧插在田里，牛则在未耕的田里吃着刚冒青的嫩草。父亲、队长和杨大伯掏出旱烟袋，装上一锅旱烟，坐在田埂上吧咋吧咋地抽着，烟锅里的烟，悠悠地飘向天空，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田耕好耙平后，村民们左手挎上盛有稻芽的篮子，右手把稻芽播在土地里，然后再用牛在土地上耙一遍。这时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新土。一周以后，稻芽出青了，土地长出了新绿，人站到地里，仿佛置身美丽的大草原，一眼望不到边，那种秧苗的清香味儿，令人回味无穷。

离开家乡，漂泊于大都市里，但每年春耕时节，我都回故乡看看。虽然现在故乡春耕有了机械，牛、犁也已退出了耕田的舞台，但村口那棵大柳树上布谷鸟的叫声还在，依旧在春天里一声一声地鸣叫着，叫醒了整个村庄，叫醒了田地，也叫醒了我心中那段春耕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