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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现代电影技术》2021年第4期

摘 要

《刺杀小说家》是一部具有开拓意义的国产视效电影，在拍摄过程中尝试全方位实现好莱坞工业电影制作体系，对目前国内商业电影制作水平逐步迈进工业化的进程进行了探索。本文从该片的美术创作与制作角度出发，详尽分析了《刺杀小说家》整个美术创作与制作的过程，并总结了美学思路相应的实现方法。

电影美术 概念设计 道具 置景 模型 电影工业

1对原著小说和剧本的分析

在拿到剧本之前，有两个潜在的因素吸引着我，一个是双雪涛的原著短篇小说是严肃文学，这在大制作的视效商业片中有严肃文学作支撑非常难得。另一个因素是路阳导演，路导的前作两部《绣春刀》创造了非常独特的武侠世界，这两点让我对这个严肃文学改编的商业电影产生了向往。

图1 小说中的奇幻世界

双雪涛原著同名小说用很浪漫的方式讲一个关于信念和希望的故事。文学相对于影像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留白，寥寥数笔构建了一个奇幻世界，保留了很多视觉想象的空间。《刺杀小说家》电影剧本在原著的基础上更着力刻画了平民英雄的冒险精神。剧本中呈现出两个世界，真实世界与路空文小说中的异世界，两个世界在造型气质上相互交织、相互映射。

我们将现实世界定位在重庆，重庆是一座高低错落有魔幻气质的城市，密集高耸的楼宇和蛛网一样的桥梁不停穿插，这些独一无二的城市特点将现实世界向奇幻世界倾斜，重庆与异世界在形制上隐约有些相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2视觉风格来源

在读完剧本之后，首先考虑的是找到一个准确气质的图像资料，直觉上这个电影的气质应该是疯狂、压迫、荒凉还有点诡异，这些词汇都太抽象了，于是我找来两位艺术大师的画作。

一位是德国艺术家基弗，他的作品有特别强烈的孤独感和废墟的意境，残酷又冷静；另一位是波兰画家贝克辛斯基,他的画带着明显的哥特气质，黑色的深渊让人非常绝望，这种力量是《刺杀小说家》这部电影需要的。

图2 吴彬《十面灵璧图》（左）与白翰坊奇石（右）

图3 《楞严廿五圆通佛像》（左）与白翰坊小橘子家树亭设计方案（中）、树亭雕塑（右）

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的精神气质非常契合《刺杀小说家》的影像美学，但是我们在电影创作初期，就定下了《刺杀小说家》是一部完完全全纯粹的中国风格的奇幻电影，他的美学系统的表达应该是东方色彩的。我们还需要找到相应的中国文化的载体，才能创造出有中国风格的奇幻世界。

我之前曾经看到过明代画家吴彬的罗汉画，非常有趣，遒劲怪异，他所描绘的世界观，与我们上文所说的孤独诡异的气质有着潜在的共通之处，这种东方绘画独有的意境是在西方艺术中无法找到的。我们取材吴彬画作《十面灵璧图》中骷髅状的太湖石和《楞严廿五圆通佛像》里盘根错节的老树，直接用在了白翰坊。

另外一个中国文化的支点是民间乡土民俗的妖冶意境。烛龙坊的战前祭神仪式模仿了潮汕游神赛会,当地人在节日里到神庙里将神像抬出庙宇游境，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寓意着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平安。庞大的神像被信众簇拥着走街串巷，场面非常邪典。我们根据这些民俗资料设计了更加怪异庞大的神像，来营造狂热的原始宗教崇拜气氛。

图4 埔寨火龙（左）与烛龙坊飞龙美术设计（右）

空中飞行的烛龙借鉴了广东梅州丰顺传统民俗活动——埔寨火龙，火龙最早以稻草扎结，缚上硫磺、白硝和木炭制成的火药即成，它全长可达35米，内装各式烟花、火箭，外部用纸裱面，绘上色彩后显得精致美观，栩栩如生。制成的“火龙”可以张嘴、吐珠、躬身、摇尾、喷火，舞动时能自动点燃和发射各类烟花火药，造成绚丽耀目的景观。

我们在埔寨火龙的基础上结合热气球原理，创造了一种可以飞的火龙，吊篮中的士兵拉动绳索控制龙头方向，火龙在空中摆动飞舞，龙嘴龙角不时喷出烟花火星，像一出邪恶的庆典舞蹈。

3美学思路的实现方法

初建《刺杀小说家》的美学系统之后，我需要将思路总结成简单易行的方法，以便传到执行的部门。我将这个思路总结成两个方法：一是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二是陌生的事物变得熟悉。

首先说什么是“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这里以太湖石举例说明如下：太湖石这一元素是中国文人特有的审美情结，我在美术设计过程中希望将太湖石这种我们很熟悉的文化元素陌生化。在太平盛世，修饰精美的奇石是一种优美的形态；但是在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状态下，干枯垒叠的太湖石每一个孔洞都像骷髅的眼洞，完全呈现出了恐怖的意境。我曾经去过圆明园遗址公园，那里烂泥塘里杂乱干裂的太湖石就能给人类似的感受。

图5 以太湖石为台基的白翰坊

我们设定白翰坊是一座文人建造的城坊，整个城市建在太湖石垒砌的台基上，建筑错落有致，水系流淌在太湖石的台基中，跟水城威尼斯一样。当在战火摧残下，水系干枯，太湖石这些昔日雍容华贵的玩物就像一个个弹孔一个个伤疤，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这是一种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的一种方法。

图6 飞龙的设计

第二个方法是“陌生的事物变得熟悉”。示例是空中飞舞的烛龙，这是异世界中一种空中载人攻击武器，士兵坐在飞龙的吊篮中向地面投掷类似石油一样的可燃液体。与此同时再由地面的孔雀花车发射火箭，引燃这些可燃液体，造成火焰爆炸。这些描述有些离奇，我们的任务是要将它们变得在物理世界可以实现。

飞龙的建造方式我们设计用竹篾编织骨架，再辅以稻草填充，这样保证重量轻盈。每一节龙身都是一个巨大的热气球，热气球的材质选用薄羊皮，像一个个皮灯笼，随风扭动着龙身，基本原理参照上世纪初的齐柏林飞艇。这些熟悉的元素附加在这个离奇的概念上，让观众感觉似乎有些可信。

图7 孔雀花车

烛龙坊信众的孔雀花车，是一种类似集群连弩的攻击武器，孔雀花车上的火箭万箭齐发，将无数的火焰箭弩倾泻到敌方阵地，瞬间化作一片火海，这一系列攻击过程给人们带来的直观感受是无数次在现代战争中感受过的恐怖画面。我们通过这些手段让观众对这些离奇陌生的场面产生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增强片中视觉语言的真实可信。

4美术制作的过程

我们需要将设计的思路传导到制作部门，优秀的电影美术不是设计图纸好看就可以成立，只有成片的效果出色才算是电影美术的合格。美术概念设计完整的传递到成片，是非常重要的过程。如图8所示，为保障每一个环节的信息不产生损失，我们美术部门制作了相应的流程。

图8 美术制作流程

追云者工作室为美术部门制作了不同种类有针对性的模型。第一类是结构参考模型，辅助美术设计中的空间规划，提前发现一些置景道具制作过程中无法预料的难题。第二类是精细模型，制作相对丰富的细节，供后续场景搭建过程中指导表面效果，同时可以提供给视效部门三维扫描，这样最大限度的在成片中看到最初的美术设计。

在道具置景施工环节，道具师崔文良老师和置景师杨光光老师摸索出一套先进的生产经验，将3D打印与传统泥塑相结合，在摄影棚中搭建了体量恢弘的实体白翰坊和烛龙坊，完成度与概念图高度统一。

图9 飞龙结构参考模型

图10云中城概念图（左）与云中城模型（右）

烛龙坊攻城这场戏，在全片中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转折点。上一场戏路空文捡到关宁丢失的笔记本，在一片红光的热闹诡异的嘉年华读着关宁的笔记，在熙攘的人群中突然愣住了，下一场少年空文进入了云中城，迎接他的是开战的祭祀。

我希望烛龙坊的岩壁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崩裂的生产感，仿佛某种力量在岩壁内部控制着整个城市。置景塑形团队根据美术图纸和我对这个场景的情景描述开始研究如何将这种由内而外的力量具象化。通过雕塑大样，翻模具复制大样纹理，雕塑师衔接接缝来完成崖壁塑形。

图11 烛龙坊精细模型

图12 雕塑师扎龙骨

图13 烛龙坊摄影棚搭景

白翰坊高低错落，形成一个三层的空间，屋顶追逐跳跃，中间房屋红甲武士穿墙破壁而过，太湖石地基之下干涸的河道，红甲武士与少年空文狭路相逢。我们将这段复杂的追逐戏完全容纳进了一个3000平米的摄影棚中，搭建的层次非常复杂，鳞次栉比。

图14 白翰坊空间设计（左）与搭景照片（右）

图15 孔雀花车模型（左）与实物（右）

图16 赤发鬼模型（左）与实物（右）

道具的灯笼及战争花车在制作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灯笼造型龙骨通过预先雕塑的模具制成，表面的材质根据测试内发光的照度，有些地方采用丝绸，有些地方采用油纸，以保证最佳发光效果。而孔雀花车和赤发鬼草人因为体型巨大，现场靠人力挪动困难，道具组特制了加长轴距的电瓶车底盘，在电瓶车底盘上制作花车。现场拍摄时，有专门的驾驶员藏在花车内部，靠隐蔽摄像头观察外界情况，根据导演组指令，可以快速准确地挪动花车。

此外，《刺杀小说家》是一部天马行空的特效电影，即使在资金充沛的基础下也无法搭建出足够大规模的场景。同时受到物理规律和技术条件的限制，也无法实现很多特殊效果的镜头运动。所以美术设计在最初的筹备阶段，就必须充分参与配合视效团队的创作。在前期筹备过程中完成表演区域设计的3D数字模型，根据简易数字模型制作动作捕捉所需的一些实体参考物，辅助虚拟拍摄。制作相对精细的实体模型，以供后续视效三维扫描。每一位参与到视效工作中的制作人员都会对完成的作品造成细微影响，单纯看二维图纸，并不能充分感受到它的各个角度和各个细节，有的工作人员偏好棱角分明，有的人偏好圆润，每经过一个制作流程，就会对细节产生一些微妙的改变，这时候，美术的实体模型就相当于制作标准，远远比图纸设计清晰直观，一目了然。

《刺杀小说家》的创作过程是一次中国电影工业化的尝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努力摸索了很多技术上的革新，并且第一次体验好莱坞规模的视效制作流程，这些经验都会对我们美术团队今后的电影创作打下基础。

作者简介

李淼，海口画时空传媒有限公司艺术总监、美术指导，主要研究方向：电影美术设计。

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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