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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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

2024-07-16 13:3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要说最洒脱,还得数酒婆。天天下晌,这老婆子一准来到小酒馆,衣衫破烂,赛叫花子;头发乱,脸色黯,没人说清她嘛长相,更没人知道她姓嘛叫嘛,却都知道她是这小酒馆的头号酒鬼,尊称酒婆。她一进门,照例打怀里掏出个四四方方小布包,打开布包,里头是个报纸包,报纸有时新有时旧;打开报纸包,又是个绵纸包,好赛里头包着一个翡翠别针;再打开这绵纸包,原来只是两角钱!她拿钱撂在柜台上,老板照例把多半碗“炮打灯”递过去,她接过酒碗,举手扬脖,碗底一翻,酒便直落肚中,好似倒进酒桶。待这婆子两脚一出门坎,就赛在地上划天书了。

她一路东倒西歪向北去,走出一百多步远的地界,是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常常出事。您还甭为这婆子揪心,瞧她烂醉如泥,可每次将到路口,一准是“噔”地一下,醒过来了!竟赛常人一般,不带半点醉意,好端端地穿街而过。她天天这样,从无闪失。首善街上人家,最爱瞧酒婆这醉醺醺的几步扭——上摆下摇,左歪右斜,悠悠旋转乐陶陶,看似风摆荷叶一般;逢到雨天,雨点淋身,便赛一张慢慢旋动的大伞了……但是,为嘛酒婆一到路口就醉意全消呢?是因为“炮打灯”就这么一点劲头儿,还是酒婆有超人的能耐说醉就醉说醒就醒?

酒的诀窍,还是在酒缸里。老板人奸,往酒里掺水。酒鬼们对眼睛里的世界一片模糊,对肚子里的酒却一清二楚,但谁也不肯把这层纸捅破,喝美了也就算了。老板缺德,必得报应,人近六十,没儿没女,八成要绝后。可一日,老板娘爱酸爱辣,居然有喜了!老板给佛爷叩头时,动了良心,发誓今后老实做人,诚实卖酒,再不往酒里掺水掺假了。

就是这日,酒婆来到这家小酒馆,进门照例还是掏出包儿来,层层打开,花钱买酒,举手扬脖,把改假为真的“炮打灯”倒进肚里……真货就有真货色。这次酒婆还没出屋,人就转悠起来了。而且今儿她一路上摇晃得分外好看,上身左摇,下身右摇,愈转愈疾,初时赛风中的大鹏鸟,后来竟赛一个黑黑的大漩涡!首善街的人看得惊奇,也看得纳闷,不等多想,酒婆已到路口,竟然没有酒醒,破天荒头一遭转悠到大马路上,下边的惨事就甭提了……自此,酒婆在这条街上绝了迹。小酒馆里的人们却不时念叨起她来,说她才算真正够格的酒鬼。她喝酒不就菜,向例一饮而尽,不贪解馋,只求酒劲。在酒馆既不多事,也无闲话,交钱喝酒,喝完就走,从来没赊过账。真正的酒鬼,都是自得其乐,不搅和别人。

老板听着,忽然想到,酒婆出事那日,不正是自己不往酒里掺假的那天吗?原来祸根竟在自己身上!他便别扭开了,心想这人间的道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到底骗人不对,还是诚实不对?不然为嘛几十年拿假酒骗人,却相安无事,都喝得挺美,可一旦认真起来反倒毁了?

本文选自冯骥才《俗世奇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无书的日子

文|冯骥才

你出外旅行,在某个僻远的小镇住进一家小店,赶上天阴落雨,这该死的连绵的雨把你闷在屋里。你拉开提包锁链,呀,糟糕之极!竟然把该带在身边的一本书忘在家中--这是每一个出外的人经常会碰到的遗憾。你怎么办?身在他乡,陌生无友,手中无书,面对雨窗孤坐,那是何等滋味?我吗,嘿,我自有我的办法!

道出这办法之前,先要说这办法的由来。

我家在"文革"初被洗劫一空。藏书千余,听凭革命造反派们撕之毁之,付之一炬。抄家过后,收拾破破烂烂的家具杂物时,把残书和哪怕是零零散散的书页都万分珍惜地敛起来,整理、缝钉,破口处全用玻璃纸粘好;完整者寥寥,残篇散页却有一大包袱。逢到苦闷寂寞之时,便拿出来读。读书如听音乐,一进入即换一番天地。时入蛮荒远古,时入异国异俗,时入霞光夕照,时入人间百味。一时间,自身的烦扰困顿乃至四周的破门败墙全都化为乌有,书中世界与心中世界融为一体--人物的苦恼赶走自己的苦恼,故事的紧张替代现实的紧张,即便忧伤悒郁之情也换了一种。艺术把一切都审美化,丑也是一种美,在艺术中审丑也是审美,也是享受。

但是,我从未把书当做伴我消度时光的闲友,而把它们认定是充实和加深我的真正伙伴。你读书,尤其是那些名著,就是和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先贤智者相交!这些先贤智者著书或是为了寻求别人理解,或是为了探求人生的途径与处世的真理。不论他们的箴言沟通于你的人生经验,他们聪慧的感受触发你的悟性,还是他们天才的思想顿时把你蒙昧混沌的头颅透彻照亮--你的脑袋仿佛忽然变成一只通电发亮的灯--他们不是你最宝贵的精神朋友吗?

半本《约翰·克利斯朵夫》几乎叫我看烂,散页的中外诗词全都烂熟于我心中。然而,读这些无头无尾的残书倒别有一种体味,就像面对残断胳膊的维纳斯时,你不知不觉会用你自己最美的想象去安装它。书中某一个人物的命运由于缺篇少章不知后果,我并不觉得别扭,反而用自己的想象去发展它,完成它。我按照自己的意志为它们设想出必然的命运变化和结局。我感到自己就像命运之神那样安排着一个个生命有意味的命运历程。当时,我的命运被别人掌握,我却掌握着另一些"人物"的命运;前者痛苦,后者幸福。

往往我给一个人物设计出几种结局。小说中人物的结局才是人物的完成。当然我不知道这些人物在原书中的结局是什么,我就把自己这些续篇分别讲给不同朋友听。凡是某一种结局感动了朋友,我就认定原作一定是这样,好像我这才是真本,听故事的朋友们自然也就深信不疑。

"文革"后,书都重新出版了。常有朋友对我说:"你讲的那本书最近我读了,那人物根本没死,结尾也不是你讲的那样……"他们来找我算账;不过也有的朋友望着我笑而不答的脸说:"不过,你那样结束也不错……"

当初,续编这些残书未了的故事,我干得挺来劲儿,因为在续编中,我不知不觉使用了自己的人生经验,调动出我生活中最生动、独特和珍贵的细节,发挥了我的艺术想象。而享受自己的想象才是最醉心的,这是艺术创造者们所独有的一种感受。后来,又是不知不觉,我脱开别人的故事轨道,自己奔跑起来。世界上最可爱的是纸,偏偏纸多得无穷无尽,它们是文学挥洒的无边无际的天地。我开始把一张张洁白无瑕的纸铺在桌上,写下心中藏不住的、惟我独有的故事。

写书比读书幸福得多了。

读书是欣赏别人,写书是挖掘自己;读书是接受别人的沐浴,写作是一种自我净化。一个人的两只眼用来看别人,但还需要一只眼对向自己,时常审视深藏自身中的灵魂,在你挑剔世界的同时还要同样地挑剔自己。写作能使你愈来愈公正、愈严格、愈开阔、愈善良。你受益于文学首先是这样的自我更新和灵魂再造,否则你从哪里获得文学所必需的真诚?

读书是享用别人的创造成果,写书是自己创造出来供给它人享用。文学的本质是从无到有;文学毫不宽容地排斥仿造,人物、题材、形式、方法,哪怕别人甚至自己使用过的一个巧妙的比喻也不容在你笔下再次出现。当它所有的细胞都是新生的,才能说你创造了一个新生命。于是你为这世界提供一个有认识价值、并充满魅力的新人物,它不曾在人间真正活过一天,却有名有姓有血有肉,并在许许多多读者心底深刻并形象地存在着;一些人从它身上发现身边的人,一些人从它个性中发现自己;人们从中印证自己,反省过失,寻求教训,发现生存价值和生活真谛……还有,世界上一切事物在你的创作中,都带着光泽、带着声音、带着生命的气息和你的情感而再现,而这所有一切又都是在你两三尺小小书桌上诞生的,写书是多么令人迷醉的事情啊!

在那无书的日子里,我是被迫却又心甘情愿地走到这条道路上去的,这便是写书。

无书而写书。失而复得,生活总是叫你失掉的少,获得的多。

嘿嘿,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每当旅行在外,手边无书,我就找几块纸铺展在桌。哪怕一连下上它半个月的雨,我照旧充满活力、眼光发亮、有声有色地呆在屋中。我可不是拿写书当做一种消遣。我在做上帝做过的事:创造生命。

冯骥才,祖籍浙江宁波,1942年生于天津。青年时代师从北京画院画师恵孝同研习宋元绘画,并问道于吴玉如先生,学习古典文学。曾在天津书画社专事摹古。文革中饱受磨难,得以深谙社会人生。文革后登上文坛,为新时期文学重要作家。后重拾丹青,开创中西兼容、清新精雅、意境隽永的画风,海内外有“现代文人画”之称。  

冯骥才兼为文化学者,二十世纪末以来投身文化遗产抢救,影响深远。现为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民进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国务院参事;以及开明画院院长,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院长、博士生导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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