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好胜显民风

岭南大学的教授们组织了一支带有联谊性质的登山队，每逢周六便会选一座山来攀登。李章佑教授是这支队伍的骨干，经他热情邀请，我也加入了进来。这是支相当专业的登山队：队员穿登山装，带着登山杖、绳索等全套登山器材，专门攀爬荒岭山岩。我跟着队伍攀登时，遇到难走的地方，有人伸手搀扶；碰到大的山岩，有人用绳子把我拉上去。我本来缺乏登山锻炼，体力透支让我直冒冷汗、头晕脚颤，几乎晕倒。众人只好停下来，让我嚼一根人参，休息一下，待体力恢复了再竭力跟着走。有人找来一段树枝，让我当拐杖柱着，走起来确实轻松多了。直到登上山顶，看脚下群山层层叠叠、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遭受的苦累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1993年9月笔者（右一）参加岭南大学登山队登山。

爬了一天山，晚上大家找个温泉旅社住下，喝酒休息。有一次，大家聚集喝酒时，李章佑教授和另一位教授争吵起来，双方都十分激动。我发现那位教授频频对我指指点点，便问李章佑教授是不是和我有关系。原来那位教授看不惯李教授一路之上对我这个外国人过分“殷勤”，便同他发生了争执。第二天早餐时，那位教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帮我倒咖啡、拿点心。但李教授余气未消，对我说：“不要理他！”

还遇到一些情况也让我感受到韩国人普遍存在的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近代以来，日本军国主义侵占韩国五十年，施行奴化教育。老年韩国人，特别是那些受过教育的大都能说点日语。但是，和他们交往，特别是与官员谈话都要避免说日语。韩国街头很少看到日本品牌的车。李章佑教授去美国研修，在美国买辆韩国车带回来，我们在的时候一直开那辆车。韩国友人请我们吃饭，基本是参鸡汤、烤肉等韩国传统美食。即使在首尔、釜山这样的国际化城市也很少见到麦当劳、肯德基等洋快餐。当时，日本电视剧《聪明的一休》、《血疑》等在中国流行，日本影星山口百惠等更是家喻户晓，但在韩国不见踪影。当时的韩国电视业还不发达，节目贫乏。不意近20年间韩剧的发展奋起直追，水准大幅提升，甚至形成“韩流”风行世界。从这个事实也体现出韩国人争强好胜的民族性格。

我们住在韩国，深感韩国人热情好客。不只一位学生家长知道有中国来的老师教他们的孩子，常常让学生给我带来他们专门做的早点。我的两个女儿来韩国团聚、度假，当我们外出游览时，总会有人帮忙引路。乘公交车时，坐车的人看到我们手里提着行李，也会帮助拿过去放在自己身上。初次遇到这种情形我们很惊诧，后来发现这是韩国人普遍的乐于助人的习惯。这些风气让我们这些外国人在韩国生活起来很方便。

李章佑夫妇慷慨好客，节假日经常约我们外出游览，泡温泉，饷以美食。我们曾一起南下釜山，参观名胜古迹，登太宗台，拜梵鱼寺。李夫人喜欢登山，内人来了之后，便邀请我们夫妇一起登山。内人身体素弱，李教授总是选一座低矮的小山，即便如此，内人登上去仍然疲惫不堪。沿途看到不少韩国人都是西装革履，抱着孩子在崎岖山路上健步如飞，颇让我们感到钦佩。

1993年冬笔者夫妇（中间二人）和李章佑教授天妇一起登山。

我曾应邀去李章佑教授老家过年。我们乘车先到东海岸工业名城浦项市，参观浦项大学。浦项是韩国冶金工业中心，浦项大学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工科大学，基本是为当地冶金工业服务的，据说学生不足万人，在中国这种规模绝对算是所小学校，但其教学和科研水平都是世界一流的。李教授的哥哥——那位韩国大企业家一家从首尔乘飞机来浦项集会，他们的汽车则从首尔开过来等候。车队从浦项北上到李教授老家，李教授哥哥客气地让我和他同乘一辆车。李教授家是大地主，他哥哥是当地李姓宗族户主。他们的住宅是宽敞的两进大院，平时只有管家住。李教授一家来了，村里的李姓子弟都前来拜见。除夕夜里，大家聚在院子里喝酒，妇女们忙着招待。热闹一夜，她们也没得休息，等到男人都去睡了，她们还得洗刷、整理杯盘碗盏。这是韩国的旧俗。第二天早上在院子里拜年，李教授的哥哥居前上座，满院子男性家人都身穿传统韩服，整齐地在下面跪拜。让我们体验到韩国仍然保留的古老宗族风俗。

挥笔著书报深情

初次受聘任务圆满完成后，我又曾多次赴韩参加各种学术交流活动。值得怀念的是22年后的2015年，我和内人受邀去首尔参加东国大学主办的“东亚文献与文学里的佛教世界”国际会议。这个会议的缘起是东国大学中文系主任朴永焕教授本是我的多年知交，他的治学方向和我一致，同样专攻唐宋文学，兼治中国佛教文化，特别是禅宗与禅文学。他曾多次来华参加学术会议，彼此交往密切。他所在的东国大学是佛教大学，曾多次邀请我去他那里讲学。无奈我年事已高，对他的邀约一再婉拒。他遂采取权宜办法，联系各方组织这样一个学术会议，意在让我去做会议的主题讲演并顺便访问该校。我愉快地应承他的好意，又请朴教授邀李教授与会，让我和老友见上一面。

2015年11月，笔者（中间者）参加首尔东国大学主办的“东亚文献与文学里的佛教世界”国际会议。

会议在首尔著名的世宗酒店举办，特别请李教授代表老一辈学者讲话。他动情地说：“我一生结交许多国家的许多朋友，唯有孙先生是我一直无法忘怀的。”我们夫妇听了十分感动。李教授夫妇一如既往，又在首尔著名的韩国餐厅“不二门”设宴招待，重温我们长久深厚的友谊。

2015年11月4日，笔者（前排右三）访问首尔中央大学。

2016年11月9日，笔者（左四）访问大邱启明大学

2015年11月6日，笔者在“东亚文献与文学里的佛教世界”学术会议发表演讲。

2015年11月9日，笔者（右）在启明大学会见李钟汉。

2015年11月5日，笔者（右四）访问首尔东国大学。

这一次，我在首尔滞留8天，应邀访问了首尔中央大学、僧伽大学、大邱启明大学，举办演讲并与师生交流。朴教授热情招待，邀请我们一起参观国立博物馆的佛像专题展览。来自全世界各大博物馆的珍藏佛像，包括中国大陆和台湾的，让我们大开眼界。朴教授本来公务十分繁忙，但我们在的那些天几乎天天陪伴，亲自开车、导游、迎送，执礼甚恭，让我们夫妇感念不已。

2015年11月6日，朴永焕教授宴请笔者夫妇（右一、右二）和与会代表。

可喜的是，2016年我研究禅宗的成果之一《禅宗十五讲》由中华书局出版，被评选为“年度十大好书”，又被推荐为中国国家社科基金资助的外译项目。朴教授的团队以其雄厚的学术实力得到翻译成韩文版的授权，目前这项工作正在顺利进行中。我十分高兴自己的著作被介绍到韩国，算是作为我对韩国学界友人真情待我的点滴回报吧。

在韩国近一年，这个国家与中国友好历史之久远，民族文化底蕴之深厚，传统礼仪风俗传承之绵长，全民对教育事业和教师职业之敬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其中，韩国友人的深情厚谊更让我永志不能忘怀！

孙昌武，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教授，曾著述《柳宗元传论》、《道教与唐代文学》、《中国佛教文化史》、《禅宗十五讲》等多部专著。其宗教文化研究和宗教与文学关系问题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外广有影响，先后在日本、美国、韩国、捷克、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知名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与外国人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