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报社，我与钱李仁同志平时接触不多。在有限的几次接触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里记述的几件事看似琐碎，却使我长久难以忘怀。

人民日报国内记者站的重建，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历经3年多时间，31个省市记者站才陆续建成挂牌。报社领导依次先后分赴各地主持揭牌。我有幸陪同诸位领导走了二十几个记者站。1987年末至1988年秋，我曾陪同钱李仁同志到天津、河北、山西、西藏、云南等省市建站挂牌。

赴西藏航班是下午两点起飞，我们于11时到报社食堂用餐。当时午餐菜还没有烧出来，我想让炊事员给现炒两个菜，吃了好赶路。老钱说，不用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好了！于是，我只好把已炒好的大锅菜，买了两份，草草吃了，匆忙赶往机场。——此事并非孤例。老钱司机小纪曾对我说，有一天，老钱在中央开会，回到报社已过午饭时间，他让炊事员给现炒两个菜，老钱立即制止：有啥就吃啥好了。膳食科长嘱免费加个（鸡蛋）汤。老钱仍然依价付款。平时老钱都从家带盒饭，中午在办公室吃。偶尔吃食堂，开饭时让小纪先去排队，他随其后，从不加塞儿。买了饭，与大家围桌而坐，边吃边聊。

建站期间，也是报社领导与各省市领导沟通的好时机。参观走访各地时，当地送些纪念品或土特产品之类，是常有的事。对此，老钱要么婉辞谢绝，要么照价付款。参观石家庄地毯厂离厂时，厂长送两条羊毛围巾（试产品）给他和邢崇智（陪同参观的省委书记），他坚拒不收，让还给人家。当着众人面，很不好意思，我就把围巾塞给邢崇智秘书，让他退还。在山西汾酒厂参观时，厂里送他4瓶汾酒。开始他坚决不收，好说歹说答应收下了，悄声嘱我问了酒价，把款留下。

昆明有两家最有名的企业，云南白药厂和云烟厂。白药厂产品“田七”不仅享誉国内，还出口日本等国家。“红塔山”、“大重久”，更是当年香烟的极品。参观白药厂时，厂里送几盒白药，老钱诙谐地说，我家药箱里白药从未断档，我一直是你们厂的药品推销员，尽义务可以，奖励就免了吧！把赠品给推掉了。在云烟厂就更有意思。厂里送他几条云烟，他说，我从不抽烟，我拿去可要摆地摊喽！在笑声中他再次巧妙地推辞掉了。——这里再插播一个小镜头，也是闲聊中司机小纪透露的。时而有把土特产品给老钱送报社撂下就走的，付款不见人，退也退不掉。怎办？老钱让他要么送报社大食堂，要么送给报社幼儿园。从来没有带回自己家的。

途经乐山市，在市委就餐时，市委宣传部长举杯：“我敬钱老一杯”，“别叫我钱老，叫老钱”，钱李仁同志说时，谁也未在意，以为是客气话。饭桌上交谈时，时而还有“钱老”的称呼。待紧挨我坐的四川日报副总编席文举举杯刚刚又说出“钱老”时，“不要叫我钱老，叫老钱！这是第三次纠正你了，达成协议。”虽然老钱还是笑言，但我察觉他已面露一丝不悦。我拉拉席文举的衣角，悄声耳语：“叫老钱或钱社长”。算是解了一下围。此后，再没有称谓“钱老”的。

当年老钱虽已年逾花甲，但很不习惯人们称他“钱老”。而下边见到中国第一大报社长、新闻界最大“官儿”，让当地同志称谓“老钱”，是绝对叫不出口的，他们觉得对领导不够尊重。他们哪知道报社这一传统，对社长总编，平时，都直呼老胡老钱老谭的。

车从成都站开出，刚刚坐定，老钱不无遗憾地说，“忘了与司机小王合个影！”在成都这两天，登峨眉、访乐山，一直是四川日报小王师傅开车，他跑前跑后，忙得不轻。我们拍了不少照片，唯独缺了与小王师傅的合影，所以，老钱觉得是个缺憾。

钱李仁同志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良好作风，令人佩服。省市委对人民日报记者站建立，都非常重视。有的省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几乎都出席招待会或座谈会。从宾客迎送到主席台上座次安排，见面主宾介绍，谁先谁后，他都亲自过问并给以指导。对会上的讲话，尤其重视。云南站建立招待会，为准备五分钟讲稿，他竟熬夜到凌晨一点多。在西藏建站会上讲稿写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把驻站记者卢小飞叫来，把稿子念给她听，征求意见。但他讲话时，从不念讲稿。讲话流畅舒缓，铿锵有致。

着装、礼仪，他也十分讲究。我想，这与他当年做过中国驻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代表有关。出席会议，无论是开大会，或是小会，招待会、宴会、座谈会，他都是西装革履。西藏、云南两站，为时半个月，他带三套西装，两双皮鞋一双旅游鞋。每次会议换新一套。社长这么注重着装，我们这些随行人员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了。

大约是1997年，我退休后的第一个新年，突然收到老钱的一张贺卡，惊喜之心溢欲言表。我立即给他回寄一张贺卡。转年圣诞节前几天，又收到老钱一张贺卡，我虽然立即回了一张贺卡，但心里已惴惴不安。怎能让社长总先给我寄贺卡呢？春节我特意打电话给老钱拜年！转年元旦快到了，心想，今年不能落后，提前一周把贺卡寄出。贺卡尚未发出，他的贺卡又已寄到。我想，明年提前十天总该不会落后了。不料老钱的贺卡12月19日就收到。直到2005年12月10号寄出的圣诞贺卡，才第一次赶到他贺卡前面。我也才舒了口气，终于没再“落后”。此后，每年圣诞贺卡，就有前有后了，不像以往总是他寄贺卡在前。直到2014年元旦。我想，老钱年事已高，购买邮寄，多有不便，我便提议网上电邮贺卡。于是，我给老钱网发邮件：

上午电邮给您发去贺卡，中午就收到您邮寄来的精美贺卡。下午刚刚打开电脑又看到您的电邮贺卡！非常谢谢！本应前几天就网发贺卡给您，并请您不要再邮寄贺卡，要去选购，再去邮局邮寄，太麻烦。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原想我邮寄，您也不要再邮寄了，因为我还“年轻”，虽然心理年龄不到60，实际都快80了。总之，我比您年轻。我建议，今后都改成网上电邮贺卡，充分享受现代科技文明！

王学孝

2013年12月24日

老钱当即给我回信：

学孝同志，好！我赞成：明年我们都在网上贺，不再邮寄贺卡了。当然我应告诉你，我家里有后一代人在承担家务：像贺卡的选购、邮寄这些事，都不需要我自己动手，我只负担“中间环节”：选定发送对象、填写贺卡、写好信封，就撒手了。我说这些，就是请你千万不要因我给你邮寄贺卡而过意不去。 你就要年届八十，祝你 健康长寿！

钱李仁 12月24日

2014年8月20日是老钱90华诞。8月15日，十几位晚辈后生，他的老部下，齐聚为老钱贺寿！“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由张宝林书写黄庭坚诗句为贺联，与者在贺联上签名。那天，老钱特别高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作者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记者部原副主任兼天津记者站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