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其文山高水长

　　邵燕祥

　　中国的文笔到了百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由鲁迅走出了一条名为杂文的道路，这条鲁迅之路到1930年代蔚为大观。鲁迅逝世后，这条路继续延伸，其间在不同地区各有起伏。1949年后，这条路时断时续，总有人在走着，也颠踬着。1970年代末起，伴随着声势浩大的思想解放运动，这条路上一步步走来了一支由小而大、由弱转强的队伍。

　　朱铁志约在1980年代中期走进了这支队伍，开始了他的“杂文人生”，直到死而后已。三十年来，他的思与行，离不开杂文。他的神思铸入了杂文，他的精力注入了为杂文创作和杂文作者服务的工作，他不是把这当作“业余”活动，而是视为终身事业，像写自己的杂文一样殚精竭虑以为之。

　　朱铁志的“杂文人生”，竟可以说是“命里注定”的：他从小的教养形成好奇与好学深思的性格，上大学的机遇和哲学思维的启发，关注历史和现实的情怀，在最初的职业岗位上成为杂文家牧惠的“部下”，并作为牧惠的助手参与编辑大型杂文丛书。这些机缘凑合到一起。大概目前的杂文作者中，没有谁能像他那样认真地系统地阅读了近百年来各个阶段的诸家杂文，并且领会了成千上万篇杂文背后思想文化角力的来龙去脉。

　　朱铁志试写杂文，出手不凡，因有较充分的准备，引起广大作者和读者的青睐绝非偶然，更与他的职称、职务等等无关。

　　朱铁志在中国杂文这条大路上走过，他走过了从1980到2016之间路标所标志的里程。他做了命运注定该由他做的事，写了他想写的文章，在这些文章里说了他想说的话；当然，不是没有败笔或弱笔，但他留下的有形著作中无形的思想，可以替他把也许言不尽意的话说完。至于他的人望和声音笑貌，则必将长存在众多不怀偏见的读者、作家、出版人和各方面的朋友圈里，铁志可以无憾了。

　　朱铁志和他的合作者屡经周折反复，努力促成了《中国当代杂文精品大系（1949-2013）》的编辑出版，这是他最后几年致力最勤，所耗心血最多的工程。在他生前已出版33位作者的自选集，而他自甘殿后，现在推出他的一卷，已成遗作了。

　　记得二十年前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范希文策划出版一个杂文文库时，铁志曾接受我的信托，代我选编了一册“杂文自选集”。二十年转瞬过去，轮到我为铁志的最后一本书写几句话。白发人送黑发人，虽说理智的认识备如上述，但仍不免怅然。

　　中年杂文家朱铁志的“杂文人生”与当代一段长长的杂文之路重合，他和跋涉于这长途上的我们都是行脚劳顿的过客，但他不是一般的过客，他在身心俱疲时还在给同行者以援手，给后来者以鼓励。让我们从他的遗作中寻找并记住他的背影和脚印吧。

　　为朱铁志《理智的勇气》而作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