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吨，牢牢扼住了水泥罐车司机刘贵的咽喉。一旦超载被交警挡获，面临罚款、驾驶证扣分、降级等一系列处罚，这对他来说，是一笔巨大成本。

　　但他又不得不计算另外一笔成本，买车花了40多万，如果严格按照31吨的标准，何时能回本是个问号，甚至回不了本。

　　“从冬天开始，对罐车管得特别严，这是个‘严冬’。”去年年底，一个寒冷的下午，在成都北郊一建筑工地外，刘贵叹着气说。他的罐车，正是市面上最为常见的四轴搅拌车。

　　2021年1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GB/T26408—2020《混凝土搅拌运输车》正式实施。新国标对混凝土搅拌运输车最大允许总质量、搅动容量、几何容量进行了明确规定。其中，对四轴搅拌车最大允许总质量进行了再次明确—31000kg。业界认为，《混凝土搅拌运输车》新国标实施，对于规范和指导全国混凝土搅拌运输车的设计、生产、认证和执法，维护行业健康、稳定、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将推动混凝土搅拌运输车向全面合规方向发展。

　　记者从成都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以下简称“市交管局”）获悉的数据显示，2021年11月上旬，全市发生三起水泥罐车负全责的事故，造成3人死亡。2021年12月到年底，全市共查处水泥罐车违法超载91件。

　　新国标之下，去年冬天以来，多部门联合对水泥罐车超载进行了更为严厉的管理，31吨之困由此而来。记者调查发现，31吨之困的实质，是城市发展、道路安全、环节不通、企业成本、末端监管等一系列问题交织带来的城市治理难题。

　　肇始之源多拉与快跑

　　龙石路，一条连接龙潭寺与石板滩的道路。这条位于绕城高速外的道路并不为一般驾驶员所熟知，但很多水泥罐车司机，都知道这条路。

　　道路两侧，分布着近10家商砼站，水泥罐车在道路上往返来回，重量加上速度，将很多处路面撕裂，布满裂痕与坑洼。在水泥罐车运输行业浸淫近30年的陈平告诉记者，在上个世纪90年代，水泥罐车多为7方罐，考虑到车在行驶时要上坡，为了避免料（混凝土）洒出，7方罐最多装5方料。

　　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对混凝土的需求量暴增。在需求的刺激下，9方罐、10方罐、12方罐、甚至20方罐的水泥罐车纷纷出现，多拉快跑成为常态。

　　以20方罐的水泥罐车为例，20方混凝土的重量约是50吨，加上车本身十几吨的自重，总重量将达到60多吨，超国标31吨的标准一倍多。

　　这样的一辆车行驶在路上，犹如一颗“重磅炸弹”。陈平指出了其危险所在，水泥罐车结构特殊，在行驶的同时，罐体要旋转，一旦急打方向，会加大向外的离心力，极易侧翻。严重超载的罐车，制动下降，对桥梁也会带来威胁。水泥罐车一旦发生事故，往往是非常惨烈的。水泥罐车为城市建设作出了贡献，但超载又让其对道路安全带来了严重威胁。

　　脱节之困罐体与载重

　　水泥罐车司机马小双向记者展示了他驾驶的水泥罐车的行驶证，外廓尺寸为11820×2500×3990mm，总质量为31000kg，整备质量为19200kg，核定载质量为11670kg。

　　这几组关键数字，外行是看不懂的。马小双解释说，外廓尺寸就是罐体大小，整备质量为车的重量，核定载质量就是实际能拉混凝土的重量。

　　也就是说，马小双的车最多能拉的混凝土质量为11670kg，而按车辆的罐体来装，则可以装到20方，也就是约50吨。

　　矛盾就出现了，既然只能拉11吨多，为何罐体却要如此之大呢？

　　在市交管局车管所检验科，记者了解到，车企在生产车辆时，需要在国家工信部备案机动车整车公告产品详细信息，生产完毕后，每辆车都要出具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整车出厂合格证，这些都是公安机关给车辆上牌和进行日常管理的重要依据。

　　以一辆某品牌水泥罐车的机动车整车公告产品详细信息为例，包含了编号、车辆制造企业名称、中文品牌、整备质量、额定载质量、整备质量、备注等信息。对这些信息，交管部门在对车辆上牌时，要进行详细查验。

　　“实际上就是生产和运输环节的脱节！”陈平说，车能生产那么大，也能上牌，但在上路运输的时候，却不能拉那么多。

　　成本之困20次与5次

　　2022年1月17日，在龙石路检查点，成都交警五分局的民警正在对从此经过的水泥罐车进行检查。

　　一辆水泥罐车被拦下后，交警仔细检查了驾驶员的相关证件和单据。根据过磅单显示，该车的总重（吨）为30.23吨，低于31吨。驾驶员告诉记者，混凝土要拉往某建筑工地，用于支护桩浇筑。这辆车实际上可以拉20方，现在只拉了6方，现在查得严，没办法。

　　某承运企业相关负责人胡建举了个例子，假设某工地需要100方混泥土，由一辆水泥罐车负责运输，如果一次装20方，5次就可以运完。如果一次装5方，那么则需要20次才能运完。

　　这样一来，就要多运输15次，这15次的油费、路费、车辆损耗等都是成本。装20方的时候，上料和下料的时间长，驾驶员可以得到休息。而装的方数少，上下料的时间就短，他们休息的时间就减少，拉的趟数也会增多，劳动强度增大，企业又不得不拿钱补贴驾驶员，这样一来，又增加了成本。

　　胡建说，如果你不愿意拉，一些胆大者就会来抢生意，你不敢拉他敢拉，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按规定装载的企业反而成本增加，而超载的则赚了钱。这就是超载屡禁不绝的重要原因。

　　监管之困末端与源头

　　当一辆超载的水泥罐车行驶在道路上，交管部门对其的监管，就已经处在了最末端。

　　“曾经最多的一天，我们查了60多个超载的水泥罐车。”在成都交警五分局事故大队副大队长张平看来，这些超载的罐车司机，是既可恨又可怜。可恨的是，超载严重威胁了其他交通参与者的安全，甚至是无情地剥夺别人的生命；可怜的是，他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有的人面对处罚，当场就哭了。

　　从末端往前倒推，水泥罐车从商砼站出场过磅就成为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后堵住超载的一环。

　　道理很简单，只要在出场时把罐车总重量牢牢控制在31吨以下，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超载上路了。但从交管部门12月以来仍查处了90余件超载来看，商砼站这一环节仍然出了问题。

　　成都交警查处的首起水泥罐车超载运输伪造证据案很有代表意义。新都区梓宁商砼站的四川新志程商贸有限公司承包的商品混凝土生产上线，调度员钟某明为了应对交警检查，以偷梁换柱的方式，向两名驾驶员开具阴阳货单，将20方（约50吨）变成了4方（约10吨），结果上路后被执勤民警识破。最终，三人及生产经营单位均受到了处罚。

　　这起案例，是交管部门从末端向源头的一次追溯，也充分暴露出对水泥罐车超载的监管之难，末端的监督，需要耗费大量的成本。

　　根据成都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官网对《成都市预拌混凝土管理规定（试行）》文本解读显示，目前，全市预拌混凝土存在的主要问题中，排名第一的便是主管部门职责分工不清晰。预拌混凝土市场行为竞争不规范也是问题之一。

　　水泥罐车带来的难题到底有无解法，如果有，该从哪里入手。

　　请继续关注水泥罐车31吨之困调查（下）——破题之路。

　　（文中刘贵、陈平、马小双、胡建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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