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最冷的夜里，我都拥有一部

温暖的天书

一层一层地打开，他们都在那里

——我的父辈，父辈的父辈……

隔着无数光年，我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多么匀称而守恒啊！

在辽阔的分布之下，我谦卑、幸福

我有幸加入到

川流不息的生机之中……

▍咏叹

着迷于圆形的事物

我说亲爱的泪珠，翘起的臀部

我说恢弘的苍穹之下

人间灯火……

但最终，我止于不说

止于万物的圆满，成为

软体动物

▍漂流瓶

有不有比上帝更好的神

有不有比菩提树更小的寺庙

有不有比死亡更迅捷的运载工具

有不有比两性更着迷的关系……

我在忘川河边，扔下的这些瓶子

它们至今还在漂流

若它们回不到人类的手中，那么

大自然就永远多出一点点

超自然的东西

▍敦煌，第245 号洞窟前

从人群中退出来，只是因为羞愧

而洞窟内，导游正在讲解

以身饲虎图

那么多的人，都是游人

那么多南郭先生里，没有一个

东郭先生

夜里，一匹骆驼

在我心里 “咯噔”了一下

一匹跪下来的骆驼啊

懂得掏心术……

▍我想……

我想摸摸身体里的水

它终日荡漾啊，荡漾

并不说话

我想把自己从身体里搬出来

让它迷路，让更多的我

手忙脚乱

▍咏叹调

铁丝网

绷带

雨刮器

避雷针

望乡台

穷人的晚餐

敌人的女儿……

今夜，这些重的、疼痛的、没有声音的

它们像骆驼弯腰

慢慢舔我

▍往生记

爸爸转世了

算命先生说：往东南方向走

你会遇到一个新生的生命

但他不能肯定

我的爸爸是兽类、水族类还是直立的灵长类

爸爸啊，我依然杀生，不吃素

我会再次杀死你吗

▍为什么我们不是光速

受制于天气

受制于婚姻

受制于列车时刻表

受制于一日三餐

受制于削足适履

受制于都是被造之躯

受制于生死场

受制于大气层

受制于无法摆脱的地球引力……

▍夜行记

群峰起伏，仿佛语种之间

伟大的翻译

就这样穿行于峡谷之中

我们谈起了世事经乱

谈起简体和繁体是一个字

弘一法师和李叔同，是一个人

昨天和明天，使用的是同一天

当谈到这些，天地朗廓，万籁寂静

惟有星河呼啸而来

像临终关怀

▍对一则报道的转述

唐纳尔，一个普通的美国公民

在911，他失去了怀孕6 个月的女儿

时隔十一年后的一个五月

民众涌上街头，欢庆本• 拉登被击毙

只有唐纳尔待在家里，和家人一起

静静消化这个消息

他无法高兴起来，他说

——“我们不是一个会庆祝死亡的家庭

不管死的是谁。”

▍短句：自画像

有一次 步入一个公墓区

在众多的死者面前

我的活着反而显得虚构

—真实可靠吗？

下山的路上，我神志恍惚

这些年，迷惑一直在扩大

我承认：在存在之中

我看到的往往是不存在的事物

▍在赤壁，看逝水如斯

江水历数着过往，但它倚重的江山

已经萎靡

我们抽烟、谈笑、合影

然后离去

然后，拖曳一条大水的虚无

埋首日常

埋首于流水的重复性

和空洞性……

▍未竟之诗

给予粗粝、阻碍、凛冽

给予蟒蛇的缠绕，狮子的喘息

大雾的模糊度

给予减速刹、压缩泵、离心机

给予一把钥匙

对墙的头破血流

给予十面埋伏，给予四面楚歌

给予失败……

假以时日，用它们写出

困难的诗歌

▍限度

大地震后，一个人在水龙头下

拼命搓洗自己的双手

他想把写过的文字洗出来

把诗人的身份洗出来

他说，我不赎罪，但要赎身

而反复地搓洗

他无法成为废墟中那双刨尸体的手

他甚至不能由废物

变成遗物

▍在城郊墓地

它们恒定、大同

它们是他们吗？哦，这已无关痛痒

下午如此公共，一群死者中间

我形影单薄

形影单薄，怎能穿透中立的石头

我默然，它就覆盖

我咳嗽，它骨质疏松

我起身离去——

头顶上大气不乱

四下里萧萧落木

▍某日，与某某河边纳凉

河面上，渔火似曾相识

它依旧使用的夜晚，并没有过去

那一晚，我们谈论的话题

还在溶解

两个开放的身体

也显得无害

分手的时候，夜露微凉

我们坐过的码头

又要闲置

▍凝视

镜子中，凝视这张脸

这个被称为“我”的存在

它的鼻子、额头、嘴巴

和两只永不相会的耳朵和眼睛

它们像天外之物

意外降落在

这球形的表面

它们终将腾空而飞

像外星人的飞碟

留下访问之谜

▍短句：送赵振江

从殡仪馆出来

再也不想看到寿衣、花圈、冰棺、骨灰盒……

但你说：不要诅咒它

因为死亡里，有我的兄弟

▍车溪，与笑忠、少君纳凉

这夜晚是值得信赖的

这小令、西瓜、三俩的新知和故交

这夜晚的石头是有能力的

它们鸡飞狗跳

现在安静了

这石头上的人也是欣慰的

——我们尚有时日可度，有山水可游

有白酒可张冠李戴

不管在荆门、汉口，还是宜都

长江诗歌出版中心、中国诗歌网主办，

李少君、雷平阳主编，

《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

《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歌月刊》

《读诗》《汉诗》《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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