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风物寻珍·发现不一样的新湖南”专题系列（四十一）

文/胖菇 图/郭子鹰

刘代娥大概是整个捞车河村唯一一个用苹果手机的人。她坐在织机旁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谈生意，织机上驾着织了一半的锦，露着线头的那一面朝上。

这样的画面一点也不突兀。

11岁起就跟其他土家族少女一样学习织锦的刘代娥，肯定不是最早接触织锦的，却是第一个把尝试把织锦作为商品卖出去的。

在1986年她就和姐姐刘代玉、妹妹刘代英们开办了一家织锦厂，几十台织机和300来号人，规模堪称宏大。虽然将近十年之后，由于材料和经营的关系，织锦厂垮掉了，但刘代娥并没有就此放弃。

2010年，她又和家人一起，成立了“捞车河村土家织锦技艺传习所”、“刘氏三姐妹土家织锦有限公司”。刘代娥与她的姐妹们就在这里将土家织锦的传统技艺，口传心授地教给愿意学习的年轻女子们。光是来参加培训的，每年就有6万多人次，其中100多人已经可以制作出合格的土家织锦。

我们见到一组“捞车河村土家织锦技艺培训学员登记表”，学员基本上来自本村本地，有11岁的学生，也有57岁的阿姨。现在，刘代娥的公司一年能接四五十万的订单，生意相当不错。

1、丘壑于胸

或许是为了方便研究者来访，政府出资，在刘代娥家旁边另盖了一座做展厅用的小楼。

展厅显眼处放了两台土家织锦的木质织机，墙上挂着织锦成品和资料介绍。这些织锦多是几何纹样，色泽鲜艳，气息质朴。

织锦的土家发音叫“西兰卡普”，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土花铺盖”的意思，和大多数少数民族的手工织品一样，以往的织锦承担着最日常和最郑重的角色，被套，以及嫁妆。

另一种传说“西兰”是人名，“卡普”是她织的花布。

相传西兰是土家山寨最漂亮最聪明的姑娘，她把山里的百花都绣完了，就没见着半夜开花半夜谢的白果花(银杏)。为了绣出白果花，她半夜独自爬上高高的白果树与白果花儿对话，不料被又丑又坏的嫂嫂发现，西兰的父亲听信嫂嫂谗言，用板斧砍断了白果树，西兰摔死了，她的绣花艺术却被土家人传了下来。

刘代娥跟我们介绍，土家织锦的技艺流程主要由纺捻线、染色、捯线、牵线、装筘、滚线、捡综、翻篙、捡花、捆杆上机、织布、挑织等12道工序组成。其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它是“反面挑织”的。也就是说，面对着织锦人的，是锦的反面。人要“眼看背面，手织正面”。

虽说织锦是一项程序性极强的工作，但在具体操作中又有相当的偶然性。

挑起成束经线、数纱、夹色纬等动作，凭的是经验和感觉，必须要随机应变。因此即使是织同一图案，不同人做的织锦也会有细微变化。

完全手工操作的“非标”作品与大工业生产的“标准化”产品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手工的制作凝聚了匠人的心智和经验，同时还有制作瞬间的直观情感。

刘代娥不仅是个敏锐的商人，更是一名技艺精湛的手艺人。

在织锦的时候，她是不用看画稿的，图案就在心里，她知道如何操作手里牛角材质的“捡花”挑出几股经线，再把彩色的纬线织进去。她的织锦纹样构图多为菱形、横式长方形、和斜式交叉的几何图形，也有台台虎、船船花等取材于自然和生活的元素。

2、图案就是历史

土家族流传两句民谣“白虎穿堂过，无灾必有祸”、“白虎当堂坐，白虎是家神”。

在湘西土家人看来，白虎有两种：过堂白虎和坐堂白虎。前者是凶神，要赶要杀;后者是家神，要崇要敬。不管怎么说，让白虎吓到孩子总是不好的，因此女人们便在婴儿用的盖被上织上“台台虎”图案，以求除病去灾，庇佑小孩强壮、平安。

不只“台台虎”，土家织锦很多图案都有故事来源。

刘代娥的得意之作《四十八勾》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这幅由几何图案构成的织锦，由不同色块交叉的斜式纹样，环环相扣。民歌歌曰：“四十八勾勾小姑，土家被盖巧工夫，郎若看得新式样，陪装嫁奁中意不?”四十八勾纹呈多层次的中心扩散状，纹饰层层关联紧扣，有如土家人在月夜的山野围着篝火跳摆手舞。

民俗专家汪为义考证，四十八勾为太阳崇拜和母性崇拜的隐喻。因为土家先民视太阳为女人、月亮为男人，还有太阳妹妹、月亮哥哥的传说故事。

“土家族没有文字，像四十八勾里面，48个勾，一组代表天地，一组代表神灵，一组代表家人，一组代表新郎新娘，代表一个民族一个家庭的团结”，刘代娥神色骄傲地介绍。

在中央电视台的镜头前，刘代娥非常自豪地认同传统图案也是土家族的一种历史文化，“图案不能流失，文化要保存下去。同时，(传统图案的织锦)也还是好销售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3、传图不传色，自然有斑斓

过去的二十年间，刘代娥始终在收集土家织锦老货，也曾为了带有某种传统纹样的一块织锦走上几十里山路去到别处，千辛万苦买回。

土家族是没有文字的民族，织锦图案里包含着土家先人对自然和民族奥义的理解。

据说传统上西兰卡普有400多种纹样，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半，刘代娥也复原了一部分。她收藏了近70块古老的织锦，大方地拿出了几块给我们看。

看到那些带有时光印记的织锦时，有三秒钟，我屏住了呼吸，没有办法把视线移开。

它们原本就是植物染色的，再加上时间的厚度，更显古朴天真。

颜色是织锦的灵魂，植物染的色泽，完全不同于寻常彩线的鲜艳，它们尽管斑驳，有的还露出浆洗后的苍白，却异常夺目。

土家织锦有个传承上的特点就是“传图不传色”，就像一首配色歌诀所唱的那样：“黑配白，哪里得;红配绿，选不出;蓝配黄，放光芒。”土家人具有朴素的、运用互补色的原理来配色的意识。

4、伤花怒放待其时

植物染色成本高昂，并非一般人能够承受。所以很多时候，织工都直接用现成的彩线。

然而织锦本身已经是一项极为耗时的工作，木质的织锦、牛骨制成的挑刀、纯天然的棉线和丝线、每处细节都锱铢以求的花纹，如果是织造斜纹，一天下来织不了几厘米。

一幅宽60厘米、长1米左右的精细斜纹织锦，通常需要两个月完成。像这样一小幅织锦，如今已经卖到两三千元，好的，甚至卖到上万元。

20年前，土家织锦凋敝，没有人敢想象织锦可以卖到如此“天价”。这一现状，可以说是奇迹。

而在淘宝网搜索土家织锦，显示经营此类产品的店铺有十几家，位置湖北恩施、湖南张家界等地，商品价格从几十元到近万元不等。惊愕、叹息与苦笑之后，我想，传统技艺有理由走出大山，而无论创业开发，还是传习保护，只要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和热爱土家织锦，西兰妙手下盛开的鲜花，就会成为不拘于时代和民族的美好传说。

就在我们结束采访回程途中，迎面又来一支拜访刘代娥的考察队伍，算上我们，那已是当天拜访刘代娥的第三拨人。

走出惹巴拉景区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入口的四个大字：风物长新。

责编：龙文泱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