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斯·理查兹

撰文 | 栗征

虽然早在2011年就曾应邀到上海戏剧学院举办演员训练工作坊并参加学术座谈，汤姆斯·理查兹这个名字在国内尚不为太多人所熟知。但如果我们对波兰戏剧家耶日·格洛托夫斯基的理论与实践有什么疑问，汤姆斯一定是答疑解惑的最佳人选。他追随格洛托夫斯基13年，起初作为助理，后来成为格洛托夫斯基的重要合作伙伴，还是《与格洛托夫斯基一起研究身体动作》和《练习的核心》两本书的作者。

去年的乌镇戏剧节上，汤姆斯·理查兹导演的《客厅》在沈家戏园演出，给观众留下了深刻记忆，而乌镇也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清晨时，没有什么游客，他独自行走在乌镇街头，享受着不同凡响的视觉质感。从审美的角度，乌镇让他想起威尼斯，然而威尼斯并不能让他进入冥思（contemplation）。之后，汤姆斯又受邀来到古北水镇，背依巍巍长城的长城剧场同样令他着迷。

在这样的机缘下，今年9月，汤姆斯·理查兹为2019年古北水镇艺术塾带来了耶日·格洛托夫斯基与汤姆斯·理查兹工作中心演员强化教学方法训练营。为期两周的时间内，汤姆斯和工作中心团队将带领学员进行肢体、声音和文本等方面的训练，最终指导每位学员各自完成一个表演片段。

“训练营”，下同

在训练营开营之前，我们有机会对汤姆斯·理查兹进行了一次采访。采访过程中，有三个关键词频频出现，我就用这三个词来概括采访的主要内容：可能性（possibility）、创造力（creativity）、技术（craft）。

当被问及训练营的学员可以在哪些方面得到提升，汤姆斯首先提到了戏剧中潜藏的可能性，格洛托夫斯基和他一直在试图揭示戏剧能为人类带来什么。

格洛托夫斯基是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培养出来的，对于斯坦尼本人，无论格洛托夫斯基还是汤姆斯，都抱以极高的敬意。在汤姆斯看来，斯坦尼工作的重心在于行动（action），比如当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出于感受自我存在的需求，会不断地调整身体形态，这是戏剧最基本的组成部分。斯坦尼的工作是极其细致的，他着眼于日常生活，发展出了现实主义的戏剧。然而，对于日常生活的展现，影视能比戏剧做得更好。在这条道路上，戏剧是走不通的。因此，格洛托夫斯基把工作重心转向了演员，发展出摒弃化妆、服装、布景、灯光和音响效果、隔离的表演区（舞台）的质朴戏剧。在《迈向质朴戏剧》这篇纲领性的文章中，格洛托夫斯基的核心观点即在于，“演员的个人表演技术是戏剧艺术的核心”。

在我看来，格洛托夫斯基不仅拓展了戏剧的可能性，同时也拓展了人类精神的可能性，他的很多论述早已超出了戏剧领域，迈向人类的精神世界。相比斯坦尼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他更关心那些高度欢愉、冲动或危险的时刻，要求演员在灵魂之路上不停攀登，把“自身最内在的核心”呈现和揭示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格洛托夫斯基“从演员身上发现了自己”，而汤姆斯则认为，艺术就是最真实的人类的行为。

当然，我们都清楚，训练营的大部分学员今后参演的剧目，很可能并不是格洛托夫斯基式的质朴戏剧。那么，汤姆斯进行的训练会有助于他们从事现实主义戏剧乃至影视剧的表演吗？

这就涉及到“创造力”和“技术”这两个关键词。

汤姆斯说，创造力是没法教授的，但是训练营可以帮助学员理解究竟什么真正具有创造性。而技术是可以教授的，训练营传授的技术可以应用于各种不同类型的表演，因为这些技术源自人类行为的基本准则。

什么是创造力？汤姆斯说，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创造力才会出现。如果只是告诉学员们他已经知道的东西，结果只能是教出一连串的“小汤姆斯”。汤姆斯一直强调，演员的最基本属性是人类，而人类有着共通的特性和可能性，例如所有人都有懒惰的一面，也有希望成为好学生的一面。故此，面对学员，就像面对自己一样。当然还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他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他的父亲对他说过什么、他在内心深处渴望着什么……这些全都是未知的。当人们开始彼此了解这些未知事物时，人们就开始创造了。

对于演员技术的训练，从形体训练到造型训练，再到发声技巧训练和面部表情训练，格洛托夫斯基有着丰富的训练方法。

汤姆斯对格洛托夫斯基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演员检视自己内心实践的过程；其二是与整个世界、与不同文化和个人建立联系的方法。目前，工作中心有3支团队，24名全职演员，每年有差不多5个月的时间在全世界巡回。其中有5~7名演员会以非常与众不同的方式跟观众建立联系：有时是非常亲密的，像是在一个房间里；有时就在剧场，在舞台上；有时像是在摇滚现场；有时是150个人同时歌唱。

由于训练是全封闭的，我们只被允许观察半个小时的歌唱练习。这是训练营每天都要进行的内容，所选用的歌曲都是一些唱词简单的古老歌谣或民歌。由某位教师起头并领唱，学员们在提示下渐次加入，最终形成全体合唱。通过这种方法，学员们学习如何互相配合，何时彼此接近，何时彼此远离。在这一过程中，每个人都像是一个辐射源，每个人都要使自己变得敏感，用肌肤感知他人的信号。这有点像在地铁上，坐在你对面的那个人生气地抖着腿，渐渐的，他的情绪蔓延到你的身上。汤姆斯说，对于演员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具有启发性的例子。

至于训练营的其他内容，我无从知晓。我去翻看《迈向质朴戏剧》里关于格洛托夫斯基具体工作方法的文字，发现了不少好玩的描述。

比如这种造型训练法：

用自己的身体进行比赛。给自己一个具体任务，诸如身体的一侧反对另一侧。右侧是雅致的，灵巧的，优美的，动作都是有迷惑力的和和谐的。左侧妒忌地监视右侧，在动作中表现出它的不满和愤恨。左侧攻击右侧，以便为它的自卑感报仇，力图贬低和损害右侧。左侧得到胜利，但同时命定它要失败，因为没有右侧，左侧就不能生存，不能活动。这只不过是一例。身体可以很容易地分成反对部位；例如，上半身与下半身相对立。同样，四肢可以彼此对立——一只手和一条腿对立，一条腿与另一条腿对立，头与一只手对立，等等。重要的是完全调动受训练者的想象力，不仅对身体直接参与活动的这些部分赋予生命和意义，而且对那些没有直接参与活动的部分也要赋予生命和意义。例如：在一只手与另一只手之间进行斗争期间，两腿可能表现出害怕，头表现出惊奇。（《迈向质朴戏剧》，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第96页）

读完这段文字的我不禁感慨：原来周伯通是学格洛托夫斯基的啊！

图片来源：古北水镇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