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读出《狂人日记》的“忧愤深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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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儒敏:读出《狂人日记》的“忧愤深广”

2024-07-11 23:4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鲁迅对人性的了解也是最深的,他很敏锐,很尖刻,有时说的话因为批判性太强,很难听,但 读鲁迅能够知人论世,能够了解国情,了解国民性,了解人情世故。鲁迅是现代文学的重要遗产,作为“新传统”的一部分,已经弥漫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必须非常珍惜。在电子网络时代,过量的信息冲刷可能会让思维碎片化、平面化,而 鲁迅那种批判性的思考方式,对于我们思想力的培养将有很大帮助。

先讲《狂人日记》。

1918年夏天,鲁迅借住在北京宣武门外的绍兴会馆,痛苦而寂寞,只好每日隐居在屋里抄古碑,以麻醉自己。那时有 《新青年》杂志的编辑钱玄同,偶尔来看鲁迅,约鲁迅写点东西。当时这个刊物所引起反对或赞同的声音并不多,也是有点寂寞的。鲁迅起初不想写,但终于拗不过钱玄同的说服,便带着“毁坏这铁屋的希望”,动笔写了《狂人日记》。此后又一发不可收,写了十余篇,结集为《呐喊》。

《狂人日记》: 既是“疯话”,又是“实话”

不止“狂”中有“醒”,还弥漫寂寞与悲哀

鲁迅的《狂人日记》写于1918年,是 第一篇用白话文写成的现代体式小说,也是作者 首次用“鲁迅”这个笔名发表的作品,被视为现代文学发轫的界碑。

狂人形象的契机,可能得之于对晚清维新派学者“章疯子”(章太炎)违世抗俗、追求革命的器识。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曾经听过章太炎讲学。鲁迅去世前10天,还曾经写过两篇文章为“章疯子”辩护,追慕他“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的精神。而据周作人回忆, 鲁迅一个表兄弟得了迫害狂的病,总怀疑有人要追杀他,逃到北京来找鲁迅,鲁迅留他住在会馆里。清早起来就敲窗户,说今天就要被杀了,声音非常凄惨,眼神充满恐怖。鲁迅找人把他护送回乡,后来就好了。周作人认为这也可能是鲁迅写《狂人日记》的一个缘由。当然,促成这篇小说创作的动机很复杂, 确定写一个“疯子”来表达自己的忧思,还可能有其他因素,包括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

《狂人日记》借鉴了俄国果戈理同名小说的写法。鲁迅晚年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翻译果戈理的《死魂灵》, 他明确说自己写《狂人日记》是受到果戈理的启发。鲁迅又非常赞赏德国哲学家和作家 尼采,他也是一个死于精神病的“怪才”,鲁迅翻译过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是愤世嫉俗而又带有很强哲理性的散文诗。鲁迅《狂人日记》里边很多句式,都有“尼采味”。 鲁迅的《狂人日记》像寓言,又像诗,就是不怎么像中国读者熟悉的小说。难怪发表后很多人看不懂,说影响大,是后来的事。

这篇小说的内容是“日记”,没有什么故事情节,无非是 一个疯子有些颠三倒四的“意识流”似的说话,乍读起来,简直不知所云。当然,小说所写的“狂人”症状给人印象颇深。比如 他的幻觉,包括幻听、幻视与妄想。

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

陈老五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他兜肠连肚的吐出。

鲁迅曾经学医,他以医学的知识融入创作,笔下“狂人”的病态是写得很真实的。从“日记”可以看出,“狂人”患的是“迫害狂”,属于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时刻都在怀疑周围的人在暗算自己,要把自己“吃掉”。这种妄想反复出现,贯穿整部日记,构成小说的基本内容。但鲁迅写这篇小说并不是要展示精神分裂症,而是另有深意。读下去, “吃人”这个词频频出现在眼前,读者就越来越发现鲁迅是要借“狂人”之口,毫无遮拦地、痛快地揭示历来被掩盖的历史“真相”,发出“铁屋子里的呐喊”!“狂人”的“日记”中还不时跃出一些类似诗歌而又 令人惊悚的句段,类似哲学家、诗人尼采的“警句”,就更加让人意识到这是一篇不同寻常的小说,不宜用通常欣赏情节和人物的办法去读,而是一边读,一边猜度“话中有话”,特别是那些发人深思的句子。比如: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细加玩味,感觉到这既是“疯话”,又是“实话”,是对传统礼教的犀利攻击。而鲁迅借“狂人”的所思所感,凝聚到“吃人”这个词,就把整个历史“打发”了,虽然偏激,却也入木三分。阅读《狂人日记》的这种类似体验,很多人都会有 ,即使“五四”过去一百多年了,新一代读者也能获得这种阅读的“第一印象”。要理解这部经典作品,这就是“入口”,非常重要。

“狂人”的“日记”混乱而荒诞,仔细琢磨却是“狂”中有“醒”,“狂”中有“暴躁凌厉”的情绪宣泄。至此,我们就逐步理解了《狂人日记》这篇小说所代表的“五四”反传统的精神,理解 为什么这篇小说成为现代文学辉煌的开篇。

这部经典的思想艺术含量非常丰厚,归纳理解它的主题,只是一半功夫,只有再深入体味隐含其中的情绪与氛围,理解鲁迅的心情,才能更完整欣赏其艺术精髓。

其实鲁迅最初动笔写《狂人日记》,心情是寂寞和悲哀的。鲁迅年轻时也曾做过许多改革社会的梦,后来经历许多艰难世事,加上生活的挫折,鲁迅成熟了, 不再相信“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理想,心情是非常落寞的。写小说对鲁迅而言,也无非“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事实上,写《狂人日记》时的鲁迅,不见得如后来许多论者所想象和描述的那样斗志昂扬,充当“反封建”的旗手。 鲁迅并不像《新青年》前驱者们那样对未来抱有确信的希望,他要更深刻沉稳一些。这心情其实也反映在《狂人日记》之中。

我们除了读出《狂人日记》的愤怒与痛快,还要读出寂寞、无奈与悲哀。例如,“狂人”对于不能和外界沟通,是寂寞与无奈的;他想象自己无意中也“吃过人”,是无奈与忏悔的;“狂人”渴求“救救孩子”,是悲哀的!诸如此类的描写很多,当然是“狂人”的心理言行,但整个作品所酝酿的那种寂寞与悲哀,又有谁说不是鲁迅心态的折射呢?

《狂人日记》所表达的情绪很复杂,既有抗争与批判,又有寂寞与悲哀,这一切融和一起,造成特有的氛围与底色,可以用“忧愤深广”这四个字来表述。只有读出《狂人日记》的“忧愤深广”,才真“懂”这篇博大深奥的杰作。

今天如何阅读《狂人日记》?

就当它是一篇寓言或者诗歌来读

顺便说说当今对于《狂人日记》的一些看法,包括一些曲解与否定。

鲁迅写《狂人日记》揭露“仁义道德”的虚伪,用“吃人”这一惊悚的概括来表达对封建礼教的罪恶的厌恶,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特定语境中的文学性的表达,这种偏激,必须回到历史语境中去理解。

其实鲁迅和“五四”那一代先驱者 既激烈反传统(主要是专制制度和封建礼教),同时又在努力做传统的赓续与转化的工作。鲁迅在古籍整理以及古代小说史的研究方面下过很大功夫,他们那一代对于传统文化的研究奠定了后来人文学科研究的基础。

我们读经典小说,切忌用既定的理论去“套”,如果只是把经典作品作为演示自己理论(还可能是为了“逐新”而找来的)的材料“支架”,那就可惜了。

阅读经典,有一点非常要紧,必须切记:文学经典都是独特的思想和艺术感受的结晶,是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最好的作家作品都很难“归类”,把它装进某个既定的流派思潮的“框框”里,又有多大的意思?阅读经典作品,当然也需要参考一些相关的背景资料或者评论,写评论也要有理论的提炼,但 最要紧的还是从作品自身出发,从“最能引起特别的感受和思考”,也可能就是“最有创意”的那些部分出发,充分尊重自己原初的文学感受。

中小学语文常常指导学生去归纳分析主题和手法之类,也许可以训练思维和表达,但对于文学欣赏与评论,这是远远不够的。阅读作品,不要满足于寻找主题思想和创作手法。小说有不同类型,阅读方法没有万能的钥匙。一般情况是,进入阅读后,会逐渐生成适合阅读这部作品的“策略”和“姿态”,决定如何去读。刚接触《狂人日记》,会感到“混乱”,“不知所云”,对这样的小说样式,也可能感到有些“怪”。这都是“正常反应”。但读下去,就会慢慢形成自己的读法,会倾向于边读边思索探究。这种“探究式”的读法,会带来很多思考的“刺激”,阅读兴趣也随之而来。

我们会在渐次展开的阅读中发现《狂人日记》的独特性,“阅读姿态”自然也会调整,不再用读一般故事性或者抒情性小说的“姿态”去读,而 就当它是一篇寓言,或者是诗歌,阅读的重点放在思考与探究。

我们会看到“狂人”往往是所谓“正常”的社会扼杀异端的“命名”,其实“狂人”的内心充满激情,对历史和社会有独特的发现和中肯的批判,但是因为他的超越和批判,不仅不会被社会所理解接纳,而且有被宣布为“狂人”而被摒弃于社会之外的危险。

我们只有充分认识《狂人日记》的反讽结构,才能真正 领会“铁屋子里的呐喊”的悲剧性意味,领会鲁迅作品的“忧愤深广”,同时也领会鲁迅思想的独特与深邃。

这样来读《狂人日记》,我们还学会了从 寓意象征、叙事角度、反讽技巧等方面去分析,以后碰到意义丰厚而又比较有争议的作品,也许就有自己的判断力。

以上文字摘自《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小标题段落有调整

《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

温儒敏 著

内容简介:

本书系温儒敏教授在北京大学、山东大学讲授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的讲稿节录,侧重对现代文学史上名家名作的艺术分析,示范多种解读作品的方法,引导对经典的阅读鉴赏。全书讲析26位作家的代表作,保留课堂现场感,新见迭出,有趣有料。可作为大学生选修现代文学课程的学习用书。选篇基本覆盖了语文教材中现代诗文选目,亦可供中小学语文教学参考。

作者简介:

温儒敏,籍贯广东紫金。文学史家,教育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山东大学人文社科一级教授,教育部统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曾获国家级教学名师奖、王瑶学术奖等多种奖项。主要著作有《新文学现实主义的流变》、《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合著)、《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鲁迅作品精选及讲析》、《温儒敏论语文教育》(一至四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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