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雯秋:林黛玉之病:写意与写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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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雯秋:林黛玉之病:写意与写实之间

2024-07-17 17:07|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林黛玉既是还泪报恩之人,书中便常写到林黛玉落泪,特别是第四十九回。由林黛玉之口说出,“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贾宝玉说眼泪渐少是黛玉在疑心,“这是你哭惯了心里疑的,岂有眼泪会少的”[11],这是日常生活的逻辑;但如果用还泪之说的逻辑来解读,眼泪自然有还尽的时候。 绛珠仙草的眼泪还尽时,就是酬报前世灌溉之德的结束,此处写到眼泪减少,可以理解为宝黛故事线已经接近林黛玉之死。还泪之说与林黛玉之病,不仅是审美意义上的统一,还有叙事层面上的一致性。

2.审美的一致性:宝黛钗三人之病症

第三回写贾宝玉视角下的林黛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病如西子胜三分”[12]。 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林黛玉的愁、泪、娇、柔弱与她的“一身之病”,是作为一组意象,来构成林黛玉的整体的美的形象。林黛玉自述其症之后,贾母的反应是:“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13] 此时贾府并未把林黛玉的“不足之症”当作极为特殊的事情,也就证明了第三回所写的林黛玉之病, 比起现实中的亟待治疗的病症,更接近于一种小说审美意义上的符号。

当横向对比来看红楼梦前八回所写的宝、黛、钗三人之病,可以看到病症作为审美意象上的一致性。

第三回评贾宝玉的《西江月》里写道“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此处作者写得还较为含蓄,只说是“傻”与“狂”;紧接着再写宝玉摔玉时,用语是“发作起痴狂病来”,不单只是“痴狂”,也是一种“病”了。后文由林黛玉之口再写一遍贾宝玉的“狂病”:“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贾宝玉的“痴”“狂”“呆”,也并不是实在的病症,更多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14]

第七回写薛宝钗的病,是和第三回林黛玉之病相对照而写的。薛宝钗的病也是“无名之症”,只说是“那种病”,发病时“也不觉得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一写他人询问病情:第三回众人问林黛玉的话是,“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第七回周瑞家的问,“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儿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小小年纪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顽的。”二写寻常药方皆不见效:第三回林黛玉回答,“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薛宝钗答,“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 三写 “专治无名之症”的癞头和尚,林黛玉不得还泪,薛宝钗要服“冷香丸”。[15]

薛宝钗与林黛玉二人之病的差别就在于,宝钗是“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16],林黛玉则是“先天生的弱”[17] ,红楼梦后文林黛玉之病从审美上的变成病理上的,作者反复写林黛玉的身体状况,而少有写到宝钗之病,也正是“先天”的不同。

“病”是宝黛钗三人之间特殊联系的标志。宝黛钗三人出场均是先写其“病”,癞头和尚为三人之间的联系增添神话色彩,以区别于宝玉和大观园其他姊妹之间的关系。

3.一个对比:写实与秦可卿之病

将第十回写到秦可卿之病,与前八回所写到这宝黛钗三人各自的病症相比,更能凸显宝黛钗之病是偏重于审美意义上的。第十回先写普通人视角下的病,尤氏形容秦可卿的症状,“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18]再写张太医视角下的病,就医理上的病源分析就有大段,为了增强可信度还专门列出了药方。三写王熙凤探病,第一次探病时是能当着秦氏的面说出的“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19],第二次探病时已是不能当面说的病况,只写王熙凤“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是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20]四写病人之语,“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21]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是能将病症写得真实详尽,但对于宝黛钗三人的病症,作者刻意要写成是“与性命无妨”[22]的“无名之症”,不是医学视角下的病,而是叙事视角、审美视角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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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写实与“劳怯之症”

1.由写意到写实:“劳怯之症”

林黛玉之病从偏重于审美到增添现实感,由虚写到虚实兼有,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

红楼梦中再写到林黛玉的病,已是到了第二十八回。王夫人问起林黛玉吃了鲍太医的药之后如何,宝玉的形容尚是“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23]林黛玉仍是身体怯弱,和第三回所写无大的差别。第二十九回,贾府众人往清虚观打醮, “黛玉大哭大吐”,由作者写来“林黛玉不过是前日中了些溽暑之气,本无甚大病。”用语也仍是“本无甚大病”[24]。第三十回,宝黛二人清虚观吵架之后又和好,宝玉询问起黛玉的病来,由紫鹃之口说出,“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还气不大好。”[25]由这三回看来,林黛玉的病并不是十分严重。

到了第三十二回再提到林黛玉的身体状况时,有了明显的改变。作者在写林黛玉的心绪时写道,“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26]林黛玉的病原本是身体“怯弱”,带有写意的美感,到此处作者要将其安排成痨病,是从写意转为写实。林黛玉之病也就和薛宝钗之病有了分别。

林黛玉的病情到“病已渐成”时,宝黛的感情有了一个明显的节点是宝黛之间的心意互证。“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宝玉也清楚地知道林黛玉的病是在加重。作者在将林黛玉和薛宝钗往两个方向上写的同时,又将宝玉和黛玉往一处写,“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27] 宝黛二人之间联结是超脱了现实社会所不能接受的“病”,已然是超脱了生死界限的。

2.“钗黛合一” [28]抑或命运的分离

到了第四十五回时,第三十二回所写的林黛玉的“劳怯之症”已成,但还未到一病不起的程度。“黛玉每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29]林黛玉同薛宝钗谈起自己的病,“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形景,就可知了。”[30] 作者于此处写林黛玉言语之间对于自己患病的无望,和写秦可卿之病时十分相像,对照来看,可看作是林黛玉生命耗尽的倒计时。

第四十五回,黛玉自觉病症是“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第四十九回贾宝玉劝慰林黛玉的话是“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可见林黛玉这一年是病症加重、身形消瘦;此处有千里伏线,林黛玉所说的“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的”[31],与前三回所写的还泪之说遥相呼应,绛珠仙草还泪,林黛玉的性命是在还泪过程中消耗尽的。

对第四十五回的解读,如果以病为界,这可以看作是钗黛二人命运的彻底分离。钗黛从前都有无名之症,因癞头和尚的存在,二人之间相似性颇多;到第四十五回,林黛玉之病已是自觉“不能好的了”,宝钗却是第七回之后连冷香丸也不曾再服过。由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王夫人对晴雯言辞之间的诸多不满,可以看出她对常年患病的林黛玉的排斥,宝黛二人的感情是绝对不会被王夫人所接受的。此前所写的林黛玉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是身体怯弱、离不开药,但还没有到“不能好的了”程度,到第四十五回则是明白说出来,林黛玉不再只是意象上的“病西施”[32],而实实在在为病拖累着的人。 这即是钗黛二人命运的不同,黛玉因病被现实排斥,而宝钗能够被现实接纳。

3.一个影射:晴雯“女儿痨”

第五十一回至五十三回作者专门腾开手笔写了晴雯之病,与写秦可卿之病相似,详细写了如何得病、如何诊治、如何调养。晴雯得病是因深夜出门玩耍,被风吹冻着了。晴雯的病由大夫看来是“小伤寒”,“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此后晴雯病中为宝玉缝补雀金裘,“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33]

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见晴雯时,那时晴雯前几日所得小风寒已好,只是“身上不自在”,被王夫人一番训斥,心中有气,只一路哭回到园内。到七十七回晴雯被逐出大观园时,“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加重”,由贾宝玉所言已经是“一身的重病”。晴雯最后一次见宝玉时,“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的。”[34] 言语之间的无望和林黛玉所言相差无几。

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向贾母时说晴雯是“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他下去了。”[35]王夫人是厌恶晴雯的。除去第五十一至五十三回写晴雯之病,小风寒且已痊愈,绝说不上是“病不离身”的;至王夫人的一顿训斥,夜间抄检大观园,晴雯才又气得了病,此后便病重。

第三十二回写黛玉“劳怯之症”,到七十八回晴雯的“女儿痨”,加之黛玉、晴雯在小说中互为影射的关系,晴雯之死亦是黛玉之死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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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综述

在前八回的叙述中,绛珠仙草要还泪报恩,故此世为林黛玉安排了多病之身,怯弱多病更偏向于 审美层面上的,有癞头和尚作联结,宝黛钗三人在同一个叙述体系内,都含有神话色彩;到三十二回之后,宝玉、宝钗之病仍是 写意式的,林黛玉则不仅是“病美人”,更是被真实的病症所困扰着的。至于第五十一到五十三回写晴雯小风寒又痊愈,到第七十七回便又重病去世,晴雯的病症亦是写实,且有影射林黛玉之死。 对林黛玉病症的描写由写意到写实,前者偏重于审美,后者重于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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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下同。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第8页。

[2] 同上。

[3] “怯弱多病”由脚注4、5、6、7四条所提概括为一词。

[4]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24页

[5] 第二回,第24页

[6] 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第36页

[7] 第三回,第39页

[8] 第三回,第39页

[9] “无名之症”语出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第104页,薛宝钗之语,“……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

[10] 第三回,第39页

[11]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第660页

[12] 第三回,第49页

[13] 第三回,第39页

[14] 第三回,第49页至第52页

[15] 对林黛玉病症的描写见第三回第39页;对薛宝钗病症的描写见第七回第103页至第104页

[16] 第七回,第104页

[17]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第375页

[18]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第142页

[19] 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第153页

[20] 第十一回,第158页

[21] 第十一回,第154页

[22] 第十回,第149页,贾蓉语“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

[23] 第二十八回,第375页

[24]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第402页至404页

[25]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第406页

[26]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第433页

[27] 第三十二回,第434页

[28] “钗黛合一”是由俞平伯先生最早提出的观点之一。笔者在此并不着意探讨钗黛二人承担着《红楼梦》作者的审美理想,而是尝试解读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之中,隐含着的钗黛二人命运的分离。

[29] 第四十五回,第605页

[30] 第四十五回,第605页

[31] 第四十九回,第660页

[32] 第七十四回,第1026页,王夫人语:“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

[33]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第697页,第五十三回,第716页

[34] 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第1085页

[35] 第七十八回,第1092页

作者介绍

张雯秋

2016级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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