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佚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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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屈原大部分人只知道一个《离骚》，但是，有一篇大众知名度很低的作品，比《离骚》更能代表屈原的思想深度。

《天问》是一首1553字的长诗，对“天”发出170多个拷问，第一部分是对自然的疑问，第二部分是对社会、历史、政治的种种质疑，第三部分是自己的遭遇与感慨。全文充满对宇宙、对人性、对历史乃至对所谓“天命”的思索与质疑，叙事宏大，气势磅礴，充分体现了一个研究者应有的质疑与反思精神，也对楚国的统治阶级敲响了警钟，被郭沫若称为“空前绝后的第一等奇文字”。

提出问题往往比解决问题更困难，更伟大，《天问》中的质疑和思考，直到今天仍然有着经久不衰的价值。

由于年代十分久远，上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差别较大，流传过程中也涉及一些文字避讳、遗漏缺失、错乱等问题，加上用典颇多，有些典故已不可考，现代人读起来比较困难。古往今来对《天问》的解读，说法多种多样，网上的翻译更是五花八门，为了方便大家理解，佚名君已将诗句分拆翻译，并标注出主要涉及的典故。对天文地理不感兴趣的同学也可以从第二部分读起（看看上古时期那些毁三观的故事）

1

（第一部分）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冯píng：满）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译

试问：远古最初的形态，是谁传述下来的？

天地还没有成形，从哪里能够考证？

昼夜为何交替，谁能将其看透？

大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如何辨认？

白昼光明黑夜暗，为什么这样分明？

阴阳二气相参合，谁是本源谁是派生？

天有九层，是谁度量而成？

宇宙这样浩大的工程，最初是谁建造的？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译

枢纽上绳子拴何处？天的顶端架在哪里？

【古代认为天体如车轮一样旋转，中心轴上有绳把天体系住】

八支天柱怎样支撑？地势为什么东南低？

【古代传说有八座大山做支撑天空的柱子】

天的边际是如何安置的？

天有多少个边角，有谁能统计周全？

天在哪里与地交会？十二星区怎样划分？

日月天体是如何安放的？众星是如何陈列的？

太阳早上从旸谷出来，夜晚在蒙汜栖息。

【汤谷：即“旸谷”，古代神话中太陽沐浴升起的地方。蒙汜（sì）：古代神话中太阳在晚上停住的地方】

从天亮到天黑，它一天奔行了多少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佥qiān，全）

译

是什么样的德行，使月亮死而复生？（指的是朔望月循环）

它得到了什么好处，腹中藏有蟾蜍？

女歧从未婚配，怎能生育九个孩子？

【女岐：或作“女歧”，没有丈夫而生了九个孩子，下面还会提到】

风神伯强住在何处？祥和之风从哪吹来？

为什么天门关了天就黑了，天门开了天就亮了？

东方角宿放光之前，太阳躲藏在何处？

【角宿，东方苍龙七宿的首宿，代表东方，由两颗星组成，古代传说两颗星之间为天门】

如果鲧不能胜任治水，众人为何仍将他推举？

大家都说没有可担忧，为何不让他尝试？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窴tián，通“填”）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译

鲧为什么效仿猫头鹰和龟用土来牵引连接？（指鲧效仿动物们筑堤坝）

他顺从人心想把洪水治好，天帝为何还要对他加刑？

为什么多年将鲧流放在羽山不放？

鲧肚子里生出个禹，怎么变出来的？

【传说禹是父亲鲧肚子里出来的】

禹继承遗业，终于把父亲的事业做成功了。

为何继承父业，用的是不同的谋略？

洪水如渊深不见底，是怎么将它填平的？

土地肥瘠可分九等，怎样才能划分明白？

应龙何画？河海何历？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

（康回即共工。墬dì：古“地”字）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昆仑悬圃，其凥安在？

译

应龙如何以尾画地？河海如何顺利流通？

【传说大禹治水时，有应龙用尾巴划地，禹就依此挖通江河，导水入海】

鲧是怎么搞砸的？禹又为什么成功了呢？

为什么共工一发怒，大地就向东南倾斜？

九州是怎样安排的？大川溪谷怎样疏浚？

【传说禹治水后把天下分为九州】

水全部往东流，却永远不会满溢，谁知这是什么原因？

东西南北四方土地，哪边更长哪边更多？

地球南北是椭圆形的，它比东西长多长？

昆仑山上有悬圃，到底坐落在哪里？

【悬圃：古代神话中的地名，在昆仑山顶和天相通的地方。尻，尾】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译

山中还有增城九重，它的高度有几里？

【增城：神话中城名，在昆仑山悬圃】

昆仑山上的四方门，什么人出入往来？

西北两面大门敞开，什么气息通过此处？

太阳光辉怎会有哪里照不到，何需烛龙用其神光照耀？

【烛龙：神话中神名，人面蛇身，赤色，以目照明】

羲和尚未把车鞭扬，若木花为何能放光？

【羲和：传说中替太阳驾车的神】

有没有什么地方冬天温暖？有没有什么地方夏天寒凉？

什么地方有岩石成林？会不会有动物能说人话？

哪里有无角虬龙，背着大熊来遨游？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

（蓱：通“萍”。衢：通“欋”）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译

传说中有一条大蛇有九个头，来去如电，它跑到哪去了呢？

什么地方人会长生不老？防风氏为什么看守在那儿？

【长人：指防风氏，传说个子特别高，守封嵎山，被禹杀死】

萍草蔓延叶分九叉，枲麻长在哪儿开花？

一条大蛇吞大象，它的身体该有多大？

【《山海经·海内南经》：“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黑水、玄趾、三危，它们都在哪儿？

传说三危国的人们长寿永不死，他们究竟要活到何时？

奇形鲮鱼生于何方？怪鸟鬿堆长在哪里？

【两种都是传说中的怪鱼和怪鸟】

后羿是如何射下九个太阳的？射中的太阳是如何落下的？

2

（第二部分）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

（嵞tú，“涂”）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

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鼌饱？

（鼌zhāo，“朝”）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niè）。

（卒：通“猝”。离，通“罹”。）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惟：通“罹”）

皆归射鞫（jū），而无害厥躬。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作：通“祚”。播，通“蕃”。降，通“隆”）

译

禹治水有大功，下来考察四方水情。

他是怎样得到涂山女，跟她在桑林结合的？

担心找不到妃子，无人继承自己。

【禹为了治水，三十还没有成亲，跟涂山女也是治水的路上认识的】

为什么禹这样不平凡的人，也会贪图一时之乐？

【娶了涂山氏对禹的事业有所帮助，不过两人在一起才三天，禹就又被派到南方治水去了。涂山氏就是这几天怀上了启】

夏启取代伯益做君王，终究还是遇上灾祸。

【启：禹的儿子。益：启的贤臣，禹曾选定他继承帝位，启想要争夺帝位，被益拘禁起来，启又越狱出来，把益杀了】

为什么启身陷囹圄，还能顺利逃脱？

启和益作战时，益的部下都向启交出武器，没有伤害启。

【金开诚《楚辞选注》认为，启和益作战时，益的部下都向启交出武器】

为何益福祚终结，禹的后嗣繁荣昌盛？

启棘宾商，《九辨》《九歌》。

（棘，急。商，“帝”字之讹）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luò）嫔？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

（冯：同“凭”）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译

夏启急急朝见天帝，带回了天乐《九辩》与《九歌》。

【《九辩》《九歌》：相传是启从天上偷带到人间的乐曲】

为何这样一个贤子，出生时害死了母亲，使她死无全尸？

【夏启的母亲涂山氏生时难产，被剖腹取子，皮肉被剥落下来，导致死无全尸】

帝尧派遣夷羿降临，变革夏政祸害夏民。

【羿，又称后羿、夷羿，夏朝有穷国的君主，擅长射箭，驱逐夏太康，自立为君，夏的统治面临严重危机】

为什么射瞎河伯眼，还霸占他的妻子宓妃？

【传说河伯化成白龙的样子，在水边游玩，被后羿射瞎左眼。河伯到天庭告状，天帝却说:“你变成虫兽的样子自然会被人所射，后羿有什么罪呢？”雒（luò）嫔：洛水的美女，即宓妃】

套上扳指拉满弓，将那野猪射死。

为何羿献上这肥美的肉，天帝还是不满意？

寒浞娶了羿妃纯狐氏，又迷惑她合伙把羿谋杀。

【后羿执政晚年，信任徒弟寒浞，寒浞与后羿妃纯狐通奸，杀死后羿并自立】

为何羿这样能射穿七层皮革的大力士，却被其妻与浞合谋暗害？

【传说羿力大善射，能射穿七层皮革】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

化而为黄熊，巫何活焉？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译

（鲧被放逐羽山之野）道路险阻，一路向西，这重重的岩壁如何穿越？

鲧被杀死，变成了黄熊，巫医又怎能救得活？

地上已播满黑黍，芦苇滩也已开垦。

为何鲧被视作“四凶”流放，难道他真的恶贯满盈？

【传说与鲧一起被放逐的还有共工、驩兜、三苗，他们被称为“上古四凶”。但屈原认为鲧治水有功】

嫦娥白虹披身作为衣饰，为何打扮得如此堂皇？

后羿是从哪儿得到不死之药，为什么又不把它好好藏起来？

天的定律纵横交错，万物离开了阳气就会死亡。

王子侨尸体变成大鸟而鸣，他为什么会丧命？

【王子侨，黄帝后裔，传说死后尸体变成了大鸟】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

（撰：巽，指风伯）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

释舟陵行，何之迁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汤，“浇”的讹字）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译

雨师蓱翳一喊就能下雨，他是怎么办到的？

风伯的翅膀长在身体两侧，但他又是鹿身，怎么飞起来的？

大龟背负神山舞动四肢，神山怎样才能安然不动？

【《列仙传》曰：“有巨灵之鳌，背负蓬莱之山而抃舞，戏苍海之中。独何以安之乎？”】

大山离开龟背到陆上，是怎么把大山移走的？

浇来到嫂子门口，他有什么事要找嫂子？

【浇：寒浞的儿子】

少康外出打猎，是怎么趁机将浇斩首的？

【少康是遗腹子，其父被寒浞杀死，少康长大后最终战胜寒浞父子，夺回了王位，恢复了夏王朝的统治地位。后世称“少康中兴”】

女歧借着给浇缝衣服的由头，俩人就睡到了一个屋里。

【女歧，浇嫂】

为何少康错砍女歧首级，使她遭遇祸殃？

【一次少康夜袭，错把浇嫂当作浇砍了头】

浇制作的战甲，怎么会如此坚固呢？

【闻一多认为，这可能是在疑问羿既然如此善射为什么不能射穿浇的战甲】

浇讨伐斟寻，倾覆他们的船，用的是什么战术和计谋？

【斟寻，夏的同姓诸侯国。《竹书纪年》载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寻，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

妺嬉何肆，汤何殛焉？

舜闵在家，父何以鳏？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译

夏桀攻伐蒙山国，他都得到些了什么？

【妺喜，有施氏之女，夏桀攻打有施氏时，有施氏因抵挡不住，不得不献上牛羊投降，同时献上的还有绝世美女妺喜。王逸《章句》：“夏桀征伐蒙山之国，而得妺嬉也。”】

妺嬉有什么罪？商汤怎能将其无情放逐？

【殛，流放】

【妺嬉，夏桀的元妃，为夏桀所宠，后被抛弃，与商汤的谋臣伊尹结交，灭了夏。《国语》：“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有人分析，妺嬉的真实身份可能是类似西施的间谍。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对于商汤而言，妺嬉灭夏有功，却结局悲惨】

舜在成家问题上忧愁，他父亲为什么老让他独身？

【舜的父亲瞽叟，溺爱后妻之子象，三人合伙多次谋害舜】

尧没有告诉舜的父亲，怎么就把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舜？

【姚：舜姚姓，此指舜的父亲】

事情刚刚萌生的时候，谁能预料到后来？

尧为其二女所造的十层玉台，奢侈至极，又有谁能将其看透？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立：通“位”）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

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

（吴：“虞”）

孰期夫斯，得两男子？

译

伏羲登位称作帝，是谁尊奉？

娥皇女英这么识大体，是谁教导的？

舜对弟弟象仁顺慈爱，可弟弟对他屡屡加害。

【这里的弟弟就是前文提到的象，也就是舜同父异母的弟弟】

为什么他们像猪狗一样谋害舜，舜还是安然无恙？

虞舜老后，到了南岳埋葬。

【吴：金文“虞”亦作“吴”，这里的“吴”指虞，也就是虞舜】

谁能想到这里，最终埋葬了两位君子？

【两个人指的是尧之子丹朱和舜。舜是尧的女婿，丹朱是尧的嫡长子，舜曾诽谤丹朱把丹朱流放，后囚禁尧逼迫禅让，丹朱知道后，率三苗之兵伐舜，丹朱败，被描画成“凶神”或主管灾祸的“邪神”， 甚至有一支后代被称为“狸姓”。帝尧崩后，舜曾把帝位“谦让”给丹朱，但大臣们全都朝觐舜而不朝觐丹朱。于是，舜曰“天也”，便“顺应民意”登上了帝位。这就是著名的“尧舜禅让”】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说，通"悦"）

简狄在台，喾何宜？

玄鸟致贻，女何喜？

译

伊尹用饰鹄饰玉铜鼎调羹，美食拿来献飨商汤。

【伊尹，本名伊挚，中华厨祖，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论治理天下。母亲是居住在伊水之上的从事桑蚕的奴隶，被有莘氏部落的庖人收养长大。在汤成为商国国君之后，与有莘氏联姻，伊尹作为陪嫁奴隶来到了商汤身边】

为何承用伊尹的计谋，汤能伐桀使夏灭亡？

【伊尹曾用停止纳贡的方式测试“九夷之师”是否听从夏桀指挥，然后趁灭夏时机成熟后一举攻灭夏朝】

汤下来俯察四方，巧遇了贤臣伊尹。

为何桀在鸣条受罚，黎民百姓欢欣异常？

【条：鸣条，商汤打败夏桀的地方，一说是商汤流放夏桀的地方。】

简狄深居九层瑶台之上，帝喾怎么看上她的？

【简狄是有戎国的美女，帝喾的次妃，生商朝的始祖契】

为什么飞来一只黑鸟，简狄便有了身孕？

【“玄鸟”是男性生殖器雅称。帝喾与简狄一起泡温泉，简狄见到一只“玄鸟”，吞下后，回去便怀了孕】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有扈，有易）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

（朴：通“服”）

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但：惮）

昏微循迹，有狄不宁。

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

（眩，胲hǎi之形误）

何变化以作诈，而后嗣逢长？

译

王亥秉承王季美德，得到父亲的赞扬。

【该：即王亥，契的六世孙。季：王亥父亲冥。王亥父亲冥被派去处理黄河的问题，死在黄河，王亥成为商族的新首领】

为何只是放放牛羊，还遭到了有易国的灾难？

【王亥寓居有易放牧牛羊，相传王亥与弟弟王恒一同放牛时，王亥被有易国杀了，王恒逃了回来】

王亥手执盾牌跳舞，有易女怎么就迷恋上了他？

有易女子丰腴细润，如何保养如此体态？

有易国的放牧者，为什么会撞破王亥与有易女子私情？

【传说有牧奴撞见王亥与有易女通淫】

凶器袭来王亥抢先逃出，如何才能保全性命？

【王亥与有易女行淫，有易之人入而袭击其床，王亥从床里逃出来，但还是被杀了】

王恒秉承王季美德，怎么得到这些牛？

【兄弟俩一同放牛时，王亥被杀了，王恒最终得到了这些牛】

王亥死后，弟弟王恒又去了有易，享受与王亥同等的俸禄，他为何不畏惧还敢来有易呀？

上甲微遵循着亥与恒的踪迹而率兵讨伐有易，有易族人因此不得安宁。

【昏微：即上甲微，恒的儿子。】

为何众鸟集于树丛，女子仍与王恒幽会淫乱？

【繁鸟萃棘：猫头鹰聚集在酸枣树上，暗指“男女私通”】

兄弟俩都与有易女淫乱，王亥被杀也正因如此。

为什么他们善变诡诈，反倒子孙绵长人旺家兴？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汤出重泉，夫何辠尤？

（辠，古“罪”字）

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

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译

成汤出巡东方之地，一直到达有莘氏之地。

汤本想找有莘国要个奴隶（指伊尹），怎么又得到了贤淑美妻？

【汤向有莘国要伊尹，有莘国不给，汤于是请求有莘国君把女儿嫁给他，有莘国君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陪嫁的奴隶一道送来】

莘国女采桑伊水边，空桑树中拾到小儿伊尹。

【《吕氏春秋》载，伊尹的母亲住在伊水边上，伊水泛滥，全邑淹没，她变成一棵空心桑树，生下伊尹，有莘国有女子采桑，在空桑中得到伊尹，献给有莘国君，长大后做了有莘国君的奴隶】

是有多讨厌他，把他作为女儿的随嫁送给汤了？

汤从囚地重泉出来，究竟他有什么大罪？

【《史记·夏本纪》载，夏桀曾将汤囚禁在夏台，重泉当是夏台中囚禁人的地方】

汤不能克制内心的欲望而图谋讨伐夏桀，这是何人唆使挑动的？

周武王姬发与众诸侯会师于凌晨并请大家共同盟誓伐纣，众诸侯为何都履行了姬发当初的期约呢？

【相传周武王起兵伐纣，八百诸侯都到盟津与武王会师，甲子日的早晨在殷都附近的牧野誓师，随即攻下了殷都】

王师如苍鹰威武成群高飞，谁使他们同心会集？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

何亲揆发足，周之命以咨嗟？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

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

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译

武王将纣王裂体斩首，周公姬旦却并不赞许。

【武王将纣王和两个宠妾的头都砍下来挂在大小白旗上】

姬旦亲自辅佐了姬发，为何还为周国命运叹息？

天将天下授予殷商，为什么授予？

让它兴又让它亡，它的罪过是什么？

诸侯争先兴军作战，他们是如何动员起来的？

军队并进击敌两翼，武王如何指挥士兵？

昭王盛治兵车出游，到达南方楚地才止。

【《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云：“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就是说别人进献了一艘船，船底用胶粘起来的，船开到河中间胶水溶解，昭王落水而亡】

他想得到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得到这白色野鸡？

【史载交趾之南，有越裳国献过白色的野鸡，昭王很喜欢，后来越裳国不想再献了，昭王就想亲自过去拿】

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

（梅，通“枚”，马鞭）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译

周穆王姬滿善御，为何四处周游？

周游天下他为的是什么呢？

妖人夫妻，在市上叫卖什么？

幽王是被谁杀的？他是怎么得到褒姒的？

【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意为，卖桑木作的弓箭之人，即灭亡周国之人。那时恰好有一对夫妇在市场上叫卖木弓箭袋，宣王于是派人去抓他们，于是他们逃，逃跑的路上捡到了弃婴（即褒姒），逃到褒国，后来褒姁为了讨好幽王而把褒姒献了上去】

天命是反复无常的，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和天降庇佑？

九次会合诸侯的齐桓公，还不是就这么突然死了？

【齐桓公后期任用奸臣，造成内乱，管仲等人去世以后，易牙和其他的一些奸臣联合起来把齐桓公“请”到了一个小房子里，监禁着他，而他的儿子们都忙着争夺皇位没工夫管他，所以曾经叱咤风云的齐桓公就在小黑屋里面被饿死了】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沈之？

雷开阿顺，而赐封之？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

梅伯受醢，箕子详狂？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

（竺：通“毒”）

投之于冰上，鸟何燠（yù）之？

译

纣王那个暴君，是谁使他残暴昏惑？

为何厌恶辅佐的忠良，而听任小人谗谄？

比干有何悖逆之处，为何遭受压制打击？

【比干是纣王的叔父，直言进谏，被挖心而死。《史记·殷本纪》：“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乃详狂为奴，纣又囚之。”】

雷开哪里顺从了商纣王，纣王却赐之金玉而封之？

为何纣王的贤臣梅伯、箕子，品德相同，却遭受不同结局？

梅伯受醢刑被剁成肉酱，箕子装疯消极避世。（见上文“箕子惧，乃详狂为奴”）

稷本是帝喾与其元妃姜嫄所生的长子，帝喾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稷：后稷，周的始祖】

稷刚出生就被弃于寒冰之上，为什么会有飞鸟用翅膀来温暖他？

【传说有大鸟飞下来用翅膀温暖了稷。《大雅·生民》：“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置之平林，会伐平林。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翻译：新生婴儿弃小巷，爱护喂养牛羊至。再将婴儿扔林中，遇上樵夫被救起。又置婴儿寒冰上，大鸟暖他覆翅翼。大鸟终于飞去了，后稷这才哇哇啼。哭声又长又洪亮，声满道路强有力。】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

（冯，通“秉”）

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

（号，的省文，“”是“耄”的别体）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迁藏就岐，何能依？

殷有惑妇，何所讥？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

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译

为何姬昌在西周可以张弓持箭，统率军队？

既然后稷的出生就让纣王惊怕不已，为什么还要让他的后世子孙长久发展呢？

【姬昌是后稷的后代，传说后稷出生时，纣王就惊怕不已。《大雅·生民》：“以赫厥灵，上帝不宁”】

姬昌年老体衰时仍发号施令，执鞭指挥戎车战马去他国牧地行征伐之举。

【周文王名昌，殷时封为雍州伯，又称西伯，故曰伯昌】

他晚年时为何毁弃岐邑之社庙、吞并殷邦之崇国呢？

古公亶父曾经携宝迁居岐山，他是怎么让百姓都前来依傍的？

【古公亶父是周的祖先，是黄帝16世孙、后稷12世孙】

殷纣已受妲己迷惑，如何去劝谏？

纣王赐文王亲子肉酱，文王心痛告祭于天。

【纣王用周文王姬昌的长子伯邑考做了肉羹，赐予姬昌，姬昌吃后才知这是伯邑考，想要代替儿子去死】

为何被天惩罚的是纣王，殷商王朝的命运不可挽救？

师望在肆，昌何识？

鼓刀扬声，后何喜？

武发杀殷，何所悒？

载尸集战，何所急？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

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译

姜太公吕望在市里卖肉，姬昌为何能知晓他的贤才？

【姜尚被封在吕地，又称吕尚，先祖曾辅佐禹治水有功，姜子牙出世时家境已败落，所以是做屠夫的，72岁钓鱼时遇到了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请他坐车同归，并拜他为师，从此开始了他兴周灭商的人生道路】

听到挥刀振动发声，文王为何大为欢喜？

【王逸《章句》：“吕望鼓刀在列肆，文王亲往问之，吕望对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国。’文王喜，载与俱归也。”】

周武王姬发砍下殷纣和两位宠妾的头，挂在军中大小白旗上，他还有什么不愉快的？

【砍头的典故详见上文】

姬发用军车载着他亡父文王姬昌的灵牌去会战，他为何如此急忙？

晋太子申生上吊了，是为什么？

【申生，晋献公与夫人齐姜之子，春秋时期晋国太子。齐姜死后，继室骊姬生下奚齐，开始陷害申生，最终申生自缢】

姬发在伐纣途中屡逢天灾地厄，谁因此而畏惧？

【《荀子·儒孝》：“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东面而迎太岁，至泛而汛，至怀而坏，至共期而山坠。霍仲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

皇天既降下天命（伐纣），为何又要（以天灾）警告？

纣王既然受天命统治天下，为何又被他人取代？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 

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

（生：通“姓”）

何壮武历，能流厥严？

（严：本作“庄”，因避汉明帝刘庄的名讳而改作“严”） 

彭铿斟雉，帝何飨？ 

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译

最初汤把伊尹当做奴隶，后来当成了辅政宰相。（挚，伊尹）

为何伊尹最终成为汤的宰相，且其死后还荣享殷商宗庙系统的祭祀呢？

阖庐有功，寿梦之孙，从小便离家散落流亡在外。

【阖庐是春秋时吴国国君，寿梦是阖庐祖父】

彭祖擅长烹饪野鸡汤，为何帝尧喜欢品尝？

【彭祖，颛顼的来孙，擅长以野鸡烹饪鸡汤，受帝尧的赏识，受封于大彭，传说中是彭姓的祖先，传说活了八百年】

上天赐给彭祖的寿命是如此之长，彭祖为何还要惆怅呢？

中央共牧，后何怒？

蜂蛾微命，力何固？

惊女采薇，鹿何佑？

（“惊”通“警”）

北至回水，萃何喜？

兄有噬犬，弟何欲？

 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译

西周中央政权由共伯和治理政事，周厉王为何发怒呢？

【共伯和，西周年间摄行天子事的诸侯。《史记》记载，周公（厉王）和召公共同执政，即共和行政。然后厉王被流放到了彘地，14年后病死】

蜜蜂、蛾子那样弱小的生命，力量为何那样不可阻挡？

【比喻国人尽管地位不高，但他们像蜂、蛾一样团结一致，形成很大的力量，终于把周厉王驱逐出去】

伯夷和叔齐震惊于一女子之言，而不再采薇充饥，那神鹿为何要用乳汁来救助他们呢？

【传说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发誓“不食周粟”，采薇而食，有个女人说：“这个薇菜也是周的草木啊。’然后伯夷、叔齐连这也不吃了。《琱玉集·感应篇》引《列士传》曰：“伯夷兄弟遂绝食，七日，天遣白鹿乳之。”】

伯夷和叔齐向北行至河曲之中的首阳山，一起饿死在这儿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回水即雷水，发源于首阳山】

秦景公有条厉害的狗，秦景公之弟针为什么就那么想要？

【王逸《章句》：“秦伯有噬犬，弟针欲请之。秦伯不肯与弟针犬，针以百两金易之，又不听，因逐针而夺其爵禄也。”】

弟弟想花一百两去换，为什么又失去了爵位？

3

（第三部分）

薄暮雷电，归何忧？ 

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闾社，以及丘陵？

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

（吾：“语”之借字）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试：通“弑”）

译

日薄西山，电闪雷鸣（比喻环境恶劣，境地危急），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国家的庄严已经无法维持，我还能向上天乞求什么呢？

我被放逐在这山野岩穴之中，说些忧愤的话能有什么用？

楚为了追求功勋而兴兵作战，国家命运怎么能长久？

楚王能觉悟错误，改变做法，我又何必在这里喋喋不休？

阖庐常常来攻打楚国，他们为什么总是能战胜我们呢？

【吴光：吴公子光，即阖庐。吴王阖庐楚昭王时攻破郢都，打了五次胜仗。争国，指楚昭王与吴王阖庐的战争，史称“吴楚郢都之战”】

为什么吴军入侵楚郢都后环绕穿过楚社庙，抵达楚先王的陵墓呢？

【伍子胥父亲伍奢与哥哥伍尚一同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逃到吴国，成为吴王阖闾重臣。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带兵攻入楚都，楚平王已死，伍子胥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

楚君堵敖怨恨子文而罢免其官职，原因是子文曾告诫堵敖言其王位不得长久。

【堵敖：名熊囏，楚文王的儿子，继承君位五年，子文告诫说好景不长】

子文何苦搭上自己，彰显一片忠心？

写在后面

《天问》通篇是问句，文采也许不如《离骚》，但在古代，这份质疑批判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无论是上古神话还是坊间传言，无论是封建传统还是世俗迷信，从“天命”到王权，屈原都一一提出质疑，这种深思熟虑、溯本求源的探究，一如“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