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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说明

本文原载于《满族研究》2023年第2期，为方便阅读，注释参考兹从略。

摘 要

清初五大臣之一费英东家族所出自的苏完部的来源及早期活动历史目前还比较模糊。本文比对和考订了苏完瓜尔佳氏七代先世中主要人物在传世谱书和《朝鲜实录》两个史料系统中的人名及活动轨迹，经辨析可知，苏完部前身应为图们江流域的毛怜兀良哈，而非海西女真。明代毛怜卫在中朝疆界两侧反复迁徙，被朝鲜多次进攻后逐渐西迁，在建州女真中仍以半独立状态存在，其分支温河卫是明末苏完部之前身。经朝鲜中宗时代对歧州卫、温河卫的打击，苏完瓜尔佳氏先世最终迁至富尔江流域与建州三卫融合，演变为明末建州女真诸部之一的苏完部。而温河卫其余部分也大体融入建州女真。

关键词：瓜尔佳；苏完；建州女真；兀良哈；温河卫

据《八旗氏族通谱》载：“瓜尔佳本系地名，因以姓，其氏族甚繁，散处于苏完、叶赫、讷殷、哈达、乌喇、安褚拉库、蜚优城、辉发、长白山及各地方。” 作为清代满洲大姓，瓜尔佳各个流派、家族与清朝的崛起、强盛和衰亡息息相关，居苏完地方者，如费英东家族等是清初瓜尔佳氏的翘楚已是定论。清代苏完瓜尔佳氏相关的研究成果不胜枚举。然而，关于明末苏完部源出明代女真何部、苏完的词源和苏完地方的地理位置等问题仍有争论，前贤学者已提出不同见解。一些学者通过瓜尔佳氏谱书认为苏完部与锡伯族瓜尔佳氏同源， 苏完部地望为今吉林双阳， 为“锡伯国”分出一部；另有学者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苏完部地望在今吉林抚松、 ，或于今吉林安图、和龙一带， 此二说均认为苏完部为建州女真一部，“苏完”与“双阳”无关。本文根据苏完瓜尔佳氏谱牒、清代资料所示苏完瓜尔佳氏早期始祖谱系，及明代与朝鲜相关的史料相关人物梳理，探求苏完瓜尔佳氏先世的明代活动与苏完部地望演变的可能提出新的见解，望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一、苏完瓜尔佳氏谱书所示早期谱系

努尔哈赤起兵之初，苏完部长索尔果率五百户来投，同族三谭率三百户来归，开苏完瓜尔佳氏清初军政卓著之始，使得费英东一族谱系于清代有较多的文献记录。如《八旗氏族通谱》载：“先有同胞兄弟三人，长曰佛尔和，次曰尼雅哈齐，三曰珠察，后离居。佛尔和仍居苏完，尼雅哈齐迁席北，珠察由瓦尔喀再迁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珠察生素尔达，素尔达生二子：长曰王沙鲁，次曰王扎拉达，王扎拉达生莽喀尼，莽喀尼生罗罗墨尔根，罗罗墨尔根生常喀尼墨尔根，常喀尼墨尔根生二子，长曰尼堪，次曰索尔果，索尔果为苏完部长，有子十人，其族最盛。” 清代与近世一部分该族后裔家谱（本文皆简称《谱书》）亦多记载此谱系。该族自珠察始，至明后期索尔果率部归附努尔哈赤时已历七世，可知珠察的活动年代可能为永乐年间，与明代女真族谱上限多止于元末明初这一事实相符。费英东一族始祖系三兄弟之珠察，据《谱书》珠察分居后，迁往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西尔卡西口），该渡口位于今图们江以北、俄罗斯滨海波谢特湾一带。

表1 部分瓜尔佳氏谱序

由于部分苏完瓜尔佳氏后裔谱序多见最初松花江、内河、安褚拉库等地名，安褚拉库、内河二路明末属瓦尔喀部， 因此谱序所记载的“松阿里乌喇达林”为今西流松花江上游、靠近图们江的地区，苏完部最初居地在其附近。又安褚拉库、内河二地瓜尔佳氏劳萨、察尔图为费英东同族， 非同族者王柱（王吉努兄） 、札尔赳 为内河路部长，可侧证苏完部最初居地明末属瓦尔喀部。

二、朝鲜史料所示苏完瓜尔佳氏先世活动

据《谱书》，自元末明初珠察迁居西尔希昂阿济渡口始，至明后期索尔果率部归附止，共历七世。苏完瓜尔佳氏一世与七世的名字和活动都有清代官私记录，之间五世仅记名字，苏完部如何从早期居地图们江流域迁居至明末富尔江流域？苏完部何以为建州女真一员？珠察至索尔果之间约200年缺失记载的活动如何？此些问题有待研究。对于涉及边疆民族的古代史问题，传统的中国史料可能并未或简略刊载清入关前女真人的活动，而“他者”史料，如《朝鲜实录》则一定程度上可以保留明清未载史事。前文苏完部初居地明末属瓦尔喀部，后迁居西尔希昂阿济渡口，明末瓦尔喀部即明初兀良哈女真（藩胡）， 可推知明初苏完部先世或属兀良哈人的毛怜卫。因此，笔者根据《谱书》所载先世从《朝鲜实录》中窥探苏完部活动轨迹。

（一）佛尔和

据《谱书》载，苏完部始祖珠察与佛尔和、尼雅哈奇三兄弟离居，珠察为元末明初人物，佛尔和为其长兄。金标等引用《李朝实录》中朝鲜太祖六年（1397）及太宗十一年（1411）的记载，根据其名称、活动时间及身份等对应关系认为“甫乙吾”即《谱书》所载之“佛尔和”，笔者在此补充关于甫乙吾的五条材料， 以下对甫乙吾的历史活动作进一步讨论。

[补充材料]《朝鲜太宗实录》卷10，太宗五年九月甲寅：“兀良哈万户把儿逊、甫乙吾、阿乱、千户其罗美、于赤于山不花、所仡罗、多时古、加乙非等二十余人，会于因居站。” 《朝鲜太宗实录》卷19，太宗十年二月庚子：“兀狄哈金文乃、葛多介等，结吾都里兀良哈甲兵三百余骑，寇庆源府，兵马使韩兴宝与战败死。毛怜卫指挥甫乙吾，使人谓兴宝曰：‘闻诸建州卫指挥阿古车，云：‘将有贼兵侵庆源。’宜预知备御。” 《朝鲜太宗实录》卷19，太宗十年三月乙亥：“涓于二月二十九日，与辛有定、金重宝、郭承佑，率领军马一千一百五十名发吉州，至三月初六日，到吾音会童猛哥帖木儿在处，获童巾接兀良哈指挥阿乱孙子加时仇，问得庆源入侵贼党，乃具州接兀狄哈金文乃、葛多介、将老、多非乃及童指挥管下安春吃里等数十名、豆门接甫乙吾管下崔哈儿不花等也。又闻童指挥声言助战，领兵至庆源府所多老，掠取各户家财牛马。甫乙吾托以谒见察理使，多率徒众，经过所多老，恣行抢夺。初九日，至兀良哈指挥阿古车居处豆门，获加时仇兄哈儿非，问得葛多介、金文乃当初同至大父阿乱处，与甫乙吾、阿古车、着和等管下同议入侵。” 《朝鲜太宗实录》卷19，太宗十年三月壬午：“遣大护军张大有，赐毛怜卫指挥把儿逊、建州卫指挥甫乙吾酒各二十甁、苎麻布各十匹，毛怜卫千户升尙、金庸苎麻布各一匹。赏其先告贼变也。” 《朝鲜太宗实录》卷19，太宗十年三月壬辰：“赵涓所掳甫乙吾若放还，则入其故里，积尸蔽野，屋庐烧尽，妻子朋友，皆已死亡，虽一宿一饭，亦无所寄，怨极于天，必告诸天子，誓死复雠矣。不若托以与升尙、金庸逃走杀之。”

元朝与高丽王朝以双城总管府南端为两国东段边界。朝鲜初年，继承高丽时期的北进政策，最初以招抚斡朵里、胡里改、托温、土著女真，及兀良哈、兀狄哈诸部族为主，甫乙吾于朝鲜太祖六年（1397）接受朝鲜招抚， 并于朝鲜太宗五年秋（1405）随把儿逊会于因居站。但随之明朝注意招抚女真、设置建州卫打破了朝鲜意图的东北边疆局势，朝鲜即于太宗十年（1410）以征伐嫌真兀狄哈为借口，进攻毛怜兀良哈部及建州卫所属的斡朵里、胡里改部，谋杀毛怜卫首领把儿逊，史称“庚寅事变”。“庚寅事变“前一年，毛怜卫指挥甫乙吾来告兀狄哈将侵，得到朝鲜的重视。事变发生前不久甫乙吾以建州卫指挥身份仍随把儿逊接受朝鲜的回赐。次年根据朝鲜从行军途中抓获的女真人口中得知，甫乙吾曾伙同嫌真兀狄哈入寇庆源、并于图们江边诱杀把儿逊时将其生擒。事后，众臣商议恐将甫乙吾放归，倘若甫乙吾见家破人亡必行兹报复，欲商议杀之， 之后甫乙吾失去记载，因此甫乙吾同把儿逊一样，很可能也在“庚寅事变”中遇害。

（二）珠察、王沙鲁与王扎拉达

朝鲜世宗时，随着斡木河事变中猛哥帖木儿的身亡，朝鲜再次商讨北进政策，于斡朵里、兀良哈故地设置诸镇。对于该地女真，免除了女真的赋役，以羁縻形式对其安抚， 一定程度上使得朝鲜女真关系回温。至此，陆陆续续有女真“借地“来住，朝鲜甚至在世宗五年（1423）后频繁任用女真侍卫。

朝鲜世祖元年（1455），在朝鲜为李瑈夺位论功行赏的名单中，女真人司直金主昌介录功三等。朝鲜世祖“字小主义”政策 的实施，欲使朝鲜羁縻政策达到巅峰。由于“字小”破坏了明朝的统治秩序，引起了明使对藩臣不得私交的警觉，明朝对朝鲜的警告使“字小主义”的幻梦破碎， 朝鲜世祖五年（1459），“兀良哈护军金舍弄介、司正刘罗松介、副万户大伊舍、司正马巨车、护军李波乙时、副司直刘豆升巨、副司正金大豆、金多乃等来献土物。” 朝鲜愤而出兵攻杀毛怜卫首领浪甫乙看。次年，赐万户、大护军金主成哈，护军金舍老等女真头目棉布四匹，嘉奖其从征有功。又世祖七年（1461），“兀良哈副万户者罗大、司正愁堂巨、斡朵里万户李光应时大等来献土物。” 同年，《李朝实录》又记载了者罗大与金舍老剽掠朝鲜的活动：“朴加别罗住者罗歹掳吉州小男一名病死……东良住舍老等各赍抢去马牛而来。” 次年，者罗大再献土物， 朝鲜于该年八月任命者罗大为万户。

前人所述瓜尔佳氏明代朝鲜史料记载为括儿牙，汉姓多记为金、王， 另有学者认为《谱书》载王沙鲁、王扎拉达即瓜尔佳氏明代所用汉姓与女真名的组合。因此朝鲜世祖时期的兀良哈头目金主昌介、金主成哈即苏完瓜尔佳氏始祖珠察。甫乙吾遇害时，如果金主昌介35岁，至朝鲜世祖元年（1455）金主昌介（珠察）受功三等已过去45年，1456年又参加朝鲜征讨浪甫乙看的军事行动，此时应已80岁左右。与金主成哈同载的金舍老，及世祖五年来献土物的金舍弄介即《谱书》中珠察之孙王沙鲁；从者罗大/者罗歹的族属、身份与王舍老同时活动推测，者罗大无疑是珠察次孙、王沙鲁之弟王扎拉达。

朝鲜世祖八年（1462），会宁镇节制使启：“河州住私家老、仇叱豆、金舍老、伐巨汝等则本年十月并徙居蒲州地”， 又于十四年（1466）朝贡之机因日本使臣来见世祖令其侍宴。随着朝鲜世祖后期对女真的高压政策，迫使毛怜兀良哈部西迁至建州卫，金舍老也是此时从河州随毛怜卫西迁至建州卫的。毛怜卫西迁后附于建州卫形成两个新的卫所，即歧州卫与温河卫。前者自称“寄住毛怜卫女直”， 后者有学者认为是明末栋鄂部的前身。明中期建州三卫因“丁亥之役”的打击，都督大权旁落，而歧州卫作为新兴豪强于建州女真中崛起。朝鲜燕山君初年，童清礼第一次出使建州（1477）调查各卫头目得：“建州酋长李达罕，裨将李巨右，里将指挥王三下，指挥赵加乙豆。左卫酋长童都论，裨将佥知童夫堂介、童老同、童处，永巨，里将蒋马可里、童车音波、赵马吾阿、高甫乙赤，罗吾川接里将马可古多，于罗城里将浪还四。右卫酋长童甫花土，裨将都督童罗吾章、童舍吾儿，里将童其音波。歧州卫酋长王夫里介，裨将王舍老。” 辽金女真遗留的“孛堇”、“豆漫”、“猛安”等头目名或曾存于明代女真，而酋长-裨将-里将等级秩序不见明代典籍，建州女真原都督称酋长，作为宗族成员剖部产自专为亚酋长地位者称裨将。王舍老称裨将，为歧州卫首领王夫里介的亲族，王夫里介当为瓜尔佳氏。浪甫乙看被杀使建州女真大有联合之势时， 王山赤下仅为一普通“寄住毛怜卫夷人”，但次年（1478）八月，童清礼再使建州时，王山赤下显然取代王夫里介成为歧州卫首领，并屡与朝鲜发生冲突报父祖儿子、亲族浪甫乙看之仇。朝鲜中宗二十年（1525），因王山赤下越界被囚杀于惠山，王舍老来告歧州卫覆灭，遗众逐渐并入建州卫。

（三）莽喀尼与其亲族

朝鲜燕山君年间，王山赤下于平安道活动时，咸镜北道唯“产察、莽哈最强酋长，为诸部所推服”。其中，产察是毛怜卫初任指挥把儿逊之孙，于成化二十一年（1485）袭其父阿里之职， 弘治年间又获升职， 成为毛怜卫把儿逊家族的中兴人物。而朝鲜将莽哈与产察并举，因此莽哈也应有显赫的身世。成宗征讨尼麻车兀狄哈（尼玛察部）时，藩胡莽哈曾随军北征， 开始受到朝鲜的重视。成宗之前，女真副万户者罗大仍于藩胡区域活动，根据莽哈部落出身于毛怜兀良哈、莽哈的活动时间和区域，及莽哈部落的流向，笔者推断《李朝实录》记载强酋莽哈即王扎拉达之子莽喀尼。由于李朝初年毛怜兀良哈等藩胡逐渐与新迁朝鲜人融合，朝鲜始以 “向化人”称之。朝鲜历代君王招抚女真时以优待政策，藩胡酋长被授予政治上较高的朝鲜官职， 万户等具有女真民族特色身份不复见，而朝鲜于燕山君时更是为鼓励女真人为朝鲜立功而授予高低不等之官职， 产察、莽哈因告刷还之事进京留用。然而，由于朝鲜对女真向化人的防备心理，朝鲜边将对待女真时妄自尊大态度使女真人常蒙受屈辱， 这也导致一些向化人受职后脱离朝鲜。燕山君九年（1503），“产察会宁等处酋长，莽哈钟城等处酋长，而莽哈尤雄悍猾虏也。” 朝鲜中宗时，“莽哈，酋长中最桀骛者”， 朝鲜认为，即使为一部豪酋，歧州卫首领王山赤下的威势也是不及莽哈的。

然而，朝鲜中宗年间咸镜道因曾遭水灾而粮食枯竭，就连耕猎生活的女真人也受灾严重。中宗七年（1512）莽哈管下速古乃掳走朝鲜军民，以此接口开始商议征讨速古乃部落。莽哈因初期未参与征讨速古乃的军事行动使得朝鲜君臣开始怀疑朝鲜认为莽哈纵管下寇掠。而后朝鲜君臣又认为莽哈 “连结彼人，出没南北道寇掠，以至六月围城。其心非止于小寇，盖欲侵困我军民，以谋大举” ，将建州卫入寇的怨恨转嫁莽哈身上，在命莽哈出兵时将其诘责侮辱。次年，朝鲜边将巡边之际，因莽哈谒见迟至对其锁颈侮辱， 又殴打莽哈之弟，是使女真藩胡遭受莫大的侮辱，“城底野人率其妻子，还其本土者有之”， 又一次纷纷逃向建州三卫地界。九年（1514），朝鲜又因莽哈部女真与兀狄哈和亲之事对莽哈进一步警戒， 次年（1515）莽哈因与其子入朝朝鲜，不满未被升堂官殴打通事， 在返归途中于吉州被捕。朝鲜认为，流配莽哈是对震慑女真酋长起着“敲山震虎”的作用， 故莽哈父子判被流放海岛， 尽管莽哈求饶，欲使其子阿叱豆与罗伊哈留京、本人发还本土继续恭顺朝鲜以将功折罪，但遭到朝鲜的拒绝。四月，莽哈父子被流配珍岛。朝鲜中宗十一年（1516），在再次上书请求朝鲜释放被拒绝后， 莽哈从此失去记载。

三、温河部与苏完部之关系

莽哈之后，其弟住张哈将其家产尽移深处， 虽发誓为其兄莽哈复仇，但仅培植自己的势力。朝鲜中宗十二年（1517），住张哈部落来居闾延，朝鲜商议对其驱逐。同时，《李朝实录》记录的建州女真中出现一名叫金主成可的温河卫头目。温河卫由喜乐温河卫演变而来，原居咸镜道庆兴一带，成宗年间迁居鸭绿江一带与建州三卫同住。亦有人认为温河卫是朝鲜对居建州卫的毛怜兀良哈之称呼， 该年六月，金主成可欲居未彦川， 经考证未彦川位于今集安通沟河。住张哈与金主成可的名称、身份与活动时间吻合，且金主成可迁居未彦川同年九月住张哈即迁居其对岸附近的闾延，故为一人。故推测，莽哈于咸镜道称雄藩胡时，其弟住张哈在建州卫处以温河卫身份活动。

金主成可随即派子三人与女婿童尚时即告知越界来居的原因：“我等被建州卫侵略，移居茂昌越边，家皆濒江，未知许居与否。” 建州卫的吞并使得温河卫不得不迁居平安道，但朝鲜并未同意金主成可的迁徙。“闾延、茂昌新来居者，即金朱成哈也。自此人来居以后，六镇野人或四五家、三四家，年年移居其处。” 此后建州卫、咸镜道女真人亦纷纷迁居闾延附近， 一时形成“李满住子孙，若曾若玄，咸聚还旧，他虏亦渐来居，婆猪以东，虏居之盛，近尤甚焉。闾延扑地，耕种地窄，渐至列居四郡。也虏以南亦渐来居，上自三水下至义州，将为夷虏之居” 之势。使得朝鲜商议对其驱逐。朝鲜中宗十九年（1524），朝鲜出兵渡江，建州卫、温河卫金主成可部落、歧州卫王山赤下部落皆遭受严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庆兴一带土成哈之喜乐温河卫仅是最早的温河卫。朝鲜初期兀良哈与骨看兀狄哈同住，而骨看兀狄哈随喜乐温河卫迁入朝鲜东北部，使得明中期温河卫的主体逐渐变为毛怜兀良哈人所取代。同时，“温下卫本无酋长，但部落散居矣” ，金主成可也仅是温河卫众多头目之一。据《东夷考略》载，“李将军成梁乃勒兵塞，别将秦得倚驰而北，李平胡驰而南，大破贼曹子谷，得级千三十九，并获喜乐温河卫指挥使铜印一颗，时十年九月二十二日也。” 又据《建州纪程图记》载：“温火卫都酋长童姜求里之孙甫下下，奴酋妹夫也……温火卫，马老部落酋长童打付领兵，与甫下下往载奴酋城，留七朔，今始罢归云。” 前者万历年间李成梁破王杲寨缴获喜乐温河卫之印，后者努尔哈赤时温河卫酋长之孙甫下下即栋鄂氏的何和礼、童打夫为栋鄂部另一酋长鲁克素（本名伦布）， 另有学者认为明末鸭绿江部亦源于温河卫， 据此可知温河卫的成员与其流向是极其复杂的。

针对温河卫与明末苏完部关系，笔者有如下思考：其一，金主成可汉姓为金，女真姓为瓜尔佳氏；其二，据载，“温下卫、建州卫相亲而杂居” 可知金主成可部落与建州卫同住，而明末苏完部活动就在浑江至鸭绿江流域间；其三，据女真社会收继婚之俗，莽哈身死，金主成可必娶莽哈之妻， 因此莽哈子孙必随母改嫁而依附金主成可生存；其四，清初汉军旗人石廷柱先世为苏完瓜尔佳氏，据《清史稿》载：“石廷柱，辽东人，先世居苏完，姓瓜尔佳氏。明成化间有布哈者，为建州左卫指挥。布哈生阿尔松阿，嘉靖中袭职。阿尔松阿生石翰，移家辽东，遂以石为氏。” 明嘉靖年间约与朝鲜中宗在位同时，而《李朝实录》中记有中宗时温河卫/建州卫女真头目名为阿松介者：“其四郡列居彼人之中，附托来居之人，犹可说也，闾延金阿宋可等十屯、茂昌金主成哈等屯，则首谋罪魁，固当数罪先逐……然今先到金主成哈屯，焚荡其室庐，则罪魁闾延之虏，势必尽遁，开谕数罪无据矣。今南道则金主成哈、金巨大屯，本道则金阿宋可屯，两道同日齐到，一时焚荡，使彼不得预知遁散，挽首听命，此甚稳便矣” ，“回军时，阿松介及子，与金舍知等辞去” ，温河卫藩胡头目金阿宋可、建州卫人阿松介即石廷柱先世阿尔松阿，其子金舍知可与阿尔松阿之子石翰对应，阿松介与金主成可同为温河卫头目、同时活动更进一步说明苏完部的前身即明中叶的温河卫一部。

图1 《宗谱》与《李朝实录》中苏完瓜尔佳氏先世对照（注：据前人及本文考证，佛尔和即甫乙吾，珠察即金主昌介，王沙鲁即王舍老，王扎拉达即者罗大，莽喀尼即莽哈，罗罗墨尔根可能为罗伊哈，索尔果即苏乙古。）

四、苏完部地望之变迁

随着明王朝与朝鲜对图们江流域女真人的招抚与争夺，建州女真在由图们江-长白山-鸭绿江一线的明朝与朝鲜两国边界反复迁徙，这不仅为中原及朝鲜史料所记述，也在部分清代文献和满族家谱有所体现。概其原因，一是朝鲜半岛北部本就是女真故土，元末明初高丽及朝鲜施行北进政策，即使朝鲜势力扩张到图们江流域，但朝鲜对其“占领区”的统治是极不稳固的，仍有众多女真人定居于此。其二，明代建州女真之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方面仍处于相对落后状态，由于生存和经济利益的需求，当建州与朝鲜关系缓和时，部分女真人选择返居故土，女真与朝鲜形成了不完全的“封贡关系”； 当女真因频繁朝贡而为朝鲜所阻隔时，女真人则会渡江越边、抄掠朝鲜，以满足获取生存物资的需求。“双向朝贡”贯彻了努尔哈赤崛起前建州女真之始终， 使得明代建州女真（如苏完部）的迁徙活动是十分复杂的。

苏完部起源于明初毛怜兀良哈部，费英东先世最初居地位于安褚拉库、内河二路附近。据前学者研究，安褚拉库位于今图们江上游左岸，内河位于今海浪河江上游。由《谱书》可知苏完部最初地望位于松花江上游的二道白河、安褚拉库和内河等地之间。吉林和龙县境内甑峰，为西流松花江上游与海浪河的分水岭，因此有人认为《谱书》中“苏完哈达”为和龙境内甑峰、苏完部最初地望在古洞河一带是有道理的。

自佛尔和等三兄弟离居始，尽管《谱书》载佛尔和仍居苏完地方，但据前文所述佛尔和（甫乙吾）于朝鲜太宗五年（1405）随毛怜卫指挥把儿逊会于因居站（眼春地面，今俄罗斯波谢特湾岩杵河），亦《谱书》之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silhi anggai jiha dogon，即西尔希河口的渡船场），属骨看兀狄哈地界，明朝于同年春在其处设置喜乐温河卫，以土成哈为指挥同知。明永乐年间，喜乐温河卫以南至滨海一带的不同部落亦隶喜乐温河卫。明初以来随着女真人迁徙，其氏族解体导致后金创立前氏族分散杂居， 然而，甫乙吾、把儿逊、土成哈皆姓括儿牙（瓜尔佳），同氏族中三个不同的血缘家族汇聚一地，这在满族形成前氏族制解体的背景下是比较反常的，《谱书》所载珠察自离居后迁居于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珠察是否与佛尔和在此圆聚亦不得而知。

朝鲜世祖元年（1455），珠察早已从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迁至图们江以南定居数十年，而世祖七年（1461）其孙王舍老（王沙鲁）住东良地面、者罗大（王扎拉达）住朴加别罗。据李思哲于世祖三年（1457）三月对图们江流域女真部落的调查，朴加别罗在会宁镇附近；东良地面又称下东良，位于今朝鲜茂山附近。世祖八年（1462），王舍老从所居河州迁居蒲州（婆猪江），据《李朝实录》载，前年朝鲜征讨浪甫乙看遗部时，杨汀军自会宁出兵，途径下东良、斜地，经河州、伐引，攻毛里安， 伐引、毛里安位于今和龙土城，金舍老此前曾居东良曾抢掠牛马， 可知金舍老原居河州必位于下东良与毛里安之间的图们江一带，有人认为河州位于今和龙北八家附近。自迁居蒲州起，歧州卫散处建州三卫间，河内良弘认为朝鲜燕山君年间歧州卫分布在新开河下游至富尔江一带。

从者罗大与莽哈的记载看，者罗大可能并未随王舍老迁居建州，而是成为朝鲜王朝的“向化人”。燕山君年间，莽哈迁居钟城，但因朝鲜对其部落的欺压，莽哈部众纷纷逃往建州。莽哈死后，以金住张哈、金阿宋可为首的温火卫部落沿鸭绿江迁居未彦川（今集安通沟河），旋即越界来居，金阿宋可居闾延，金住张哈居茂昌。由于遭到朝鲜军队的屡次驱逐，“越界来居”的温河卫深受打击，最终金住张哈、金阿宋可部落迁回建州。

苏完部在此前于清代史料无记载，万历十六年（1588年），苏完部长索尔果与栋鄂部何和礼、雅尔古部长扈喇虎率部来归。不久努尔哈赤灭完颜部，次年攻克兆佳城，完成建州女真的统一。栋鄂部位于栋鄂河流域；雅尔古部则位于大雅河流域；完颜部则位于浑江上游与新开河一带。三部长来归前努尔哈赤征服哲陈部，又攻翁郭落城（属栋鄂部），此后努尔哈赤灭完颜部，可知明后期苏完部位于栋鄂、雅尔古、完颜三部附近，而完颜部在明末建州女真中最东，故明末苏完部可能分布于栋鄂河、大雅河与富尔江流域之间某处，明末时当属建州女真而非海西女真。据部分《满文原档》载，苏完地方在费阿拉以外，邻近依玛瑚、雅尔古，则可侧证前说。又据《建州纪程图记》载：“非乙汉岭，胡家十二坐，酋胡王兀可；非乙汉坪，胡家十二坐，酋胡王忽可；酋胡王骨赤” ，“非乙汉”即“富尔”音变， 申忠一出访建州时途径王兀可、王忽可、王骨赤部落后到达古城子（今桓仁古城镇），古城子是李达罕时代建州卫卫址， 努尔哈赤时富尔江处部落头目仍以王姓为主，应为瓜尔佳氏。“非乙汉”附近的“翁古老川”即栋鄂部之翁郭洛城， 于三部长来归前夕被攻克，据此推测明末富尔江流域或为苏完部的最后地望所在。同书又载：“胡家二十余坐，烟台，胡家二十余坐，酋胡苏乙古……自苏乙古部落，北去剌温地界，六七日程” ，苏乙古即明末苏完部长索尔果，随着索尔果率部归附努尔哈赤，可知该部落最终迁至苏子河流域后被编入满洲八旗之中。

费英东像 摘自《清前史人物图谱》

综上所述，在佛尔和、珠察自苏完（古洞河一带）迁居西尔希昂阿济哈渡口（今俄罗斯岩杵河）后，苏完部先世定居图们江以南，此后分两部迁徙：朝鲜世祖年间，王沙鲁先居下东良（今朝鲜茂山），后从河州（今和龙北八家）迁居建州卫附近依附歧州卫，最终该卫为建州卫所兼并不复存在；另一部王扎拉达居朴加别罗（今朝鲜会宁附近），其子莽喀尼时居钟城，后莽喀亲族迁居鸭绿江北形成温河卫部落，此后反复在今通化西南及朝鲜平安道北部活动，因朝鲜中宗时军事行动的打击移往富尔江流域，形成明末建州女真苏完部。苏完部先世迁徙活动如图2所示。

图2 苏完部迁徙变迁示意图（实线为王扎拉达支路线，虚线为王沙鲁支路线）（注：明中叶温河卫散处建州卫及朝鲜间的鸭绿江两岸，该卫部众复杂，暂未统一。图2仅展现15世纪末及16世纪初苏完部先世部分，即金住张哈和金阿宋可部落迁移活动。）

五、结语

根据对上述文献及相关人物的身份、活动整理，笔者认为，元末明初时，费英东一族源于元末明初图们江流域的兀良哈女真，随着朝鲜对女真的恩威并施，苏完瓜尔佳氏对朝鲜的态度也是不断调整的。李朝初年，费英东一族先世接受朝鲜的招抚而定居朝鲜，首阳大君篡位废除鲁山君时又得到了珠察（金主昌介）祖孙的支持，然而由于朝鲜对女真的高压政策，使得王沙鲁（王舍老）先迁往建州亲族王夫里哈处的歧州卫部落；莽喀尼（莽哈）曾于咸镜北道盛极一时，但因朝鲜对女真“敲山震虎”的威慑政策而流死海岛后，其亲族亦前往建州依附温河卫生存，经过朝鲜中宗时对建州女真的征讨，歧州卫覆灭后为建州卫兼并而不再见载，而温河卫被打击后至努尔哈赤崛起时仍在鸭绿江一带活动。

笔者认为，明正德年间（或朝鲜中宗时期）的温火卫金住张哈部落是明末建州苏完部的源头：其一，据《谱书》所载苏完瓜尔佳氏先世活动符合明代毛怜兀良哈人南迁活动，而“庚寅事变”及浪甫乙看被杀后毛怜兀良哈西迁地域与明末苏完部位置大致吻合。其二，《谱书》所载费英东一族部分先世可与毛怜兀良哈、歧州卫和温河卫等相关女真头目对应。其三，同为苏完瓜尔佳氏的石廷柱家族部分先世可与明嘉靖年间的温河卫/建州女真部分头目对应。

在本文的论证之后，相关议题仍有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首先，据清早期记载费英东为“酸人”，“酸”地名也， 苏完部迅读为“酸”是学界不争的事实；《八旗氏族通谱》称瓜尔佳氏居苏完者尤著，又据晚清重臣荣禄出身乌喇瓜尔佳氏却附会苏完瓜尔佳氏， 可知苏完这一地望在清代瓜尔佳氏的显赫地位。然而，据前文，苏完部至明嘉靖年间仍于鸭绿江流域分居散处，《谱书》中罗罗墨尔根至索尔果三代的活动、费英东先世何时以苏完为地望、明代该部如何最终以苏完为部落名有待新材料的发现和考证。

其次，毛怜兀良哈、喜乐温河卫骨看兀狄哈头目，及丽末鲜初图们江以南土著女真多为括儿牙姓（即瓜尔佳氏，史料记汉姓为王、金等）， 从朝鲜史料亦可看到毛怜卫把儿逊家族、喜乐温河卫土成哈家族、歧州卫，及本文所涉的苏完部先世在图们江-长白山-鸭绿江一线迁徙，以上家族存在合流的活动。除苏完地方外，瓜尔佳氏亦居安土瓜尔佳、萨尔浒、嘉木湖、讷殷等建州女真城寨；明末瓦尔喀部安褚拉库、内河二路亦是瓜尔佳氏重要居地，其中劳萨、察尔图为费英东同族；另有东海虎尔哈部沙尔虎达，先世为苏完部人，后迁居虎尔哈。以上瓜尔佳氏的关系，及瓜尔佳氏在明末建州女真及瓦尔喀部最终形成过程的作用，有待深入探索。

其三，据《谱书》及《开原大湾屯锡伯族关氏族谱》载，三兄弟之尼雅哈齐后裔明后期属锡伯部，清代亦认可尼雅哈齐迁居席北地方的说法。前学者研究，朝鲜史料所载明末女真“诸惫时”部即锡伯部，“果乙者”部即卦勒察部。亦有学者认为锡伯一词可能与《北虏译语》记载明代蒙古人以“失伯印”（即江上）称呼女真人有关。明初福余卫及其邻近卫所之女真人长期受元代东道诸王后裔控制，正德年间以脱罗干、火筛父子为代表的卜剌罕卫女真人在蒙古鞑靼部发覆史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又正统年间脱脱不花、也先东侵，海西女真众多头目为脱脱不花杀死、其部众被强迁至嫩江流域；同时，蒙古人亦有迁居海西女真者，至努尔哈赤时居海西女真、被编入满洲八旗的蒙古人仍具可观规模。以上材料，可知明代海西女真与东部蒙古交往的频繁与深远。因此，尼雅哈齐后裔如何从图们江以北迁往“锡伯地方”成为海西女真、尼雅哈齐后裔与蒙古嫩科尔沁部的关系、瓜尔佳氏与卦勒察部的关系，及明代女真锡伯部形成问题仍有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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