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遇刺事件随着安倍葬礼完毕、入土为安暂时告一段落，但后续仍有诸多问题悬而未决，比如安倍之死对目前日本政坛修宪运动的影响，而刺杀安倍的凶手山上彻也将会受到怎样的法律制裁也颇受外界关注。

按照中国人“杀人偿命”的传统观念山上必死无疑，特别是杀害首相这样的显赫人物，放在古代估计都够得上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以现代司法观念判断，山上犯罪事实确凿无疑，本人供认不讳，大概率也会被判处死刑。

然而，无论回顾历史，还是对照日本既有司法成例，山上还真未必会死。那么历史上杀死过日本首相的人都结局如何呢？

■7月12日安倍葬礼在东京增上寺举行，图为灵车驶过东京街头，大量民众在路边送行。

安重根：死刑执行

历史上第一位杀死日本首相的人是朝鲜独立志士安重根，出于对日本侵占殖民朝鲜半岛的民族义愤，安重根在1909年10月与一众同仁策划刺杀日本朝鲜统监，明治维新元老，首任首相伊藤博文。

10月26日上午，安重根携带一支勃朗宁手枪抵达哈尔滨火车站，混在欢迎人群中，在伊藤博文检阅俄国仪仗队时突然发难，连发数枪将其击毙。安重根当场被捕，当天便被俄方引渡给日本方面，之后被关押在旅顺监狱中。

在随后的审判过程中，日方法官曾有意判处安重根无期徒刑，但在外相小村寿太郎的压力下最终判处死刑，于1910年3月26日在旅顺被执行绞刑。安重根被朝鲜和韩国视为民族英雄，也被中国看作抗日义士。

■安重根在被关押期间在日方人员监视下接受亲友的探视。

■旅顺监狱旧址曾经关押过安重根的牢房。

中冈艮一：无期徒刑

1921年11月4日，日本首相原敬来到东京火车站，准备乘车前往京都参加立宪政友会会议，不料在进站口遭遇铁路职员中冈艮一的袭击，后者使用短刀将原首相刺死。

中冈艮一生于1903年，是矿山技师之子，中学辍学后在印刷厂当工人，1921年进入山手线大塚站当见习扳道工，他行刺原敬的动机是对其政策不满，可能受到上司政见的影响，而一个月前著名财阀安田善次郎遇刺案也为他的行动提供了参考，右翼组织玄洋社被怀疑是幕后主使，但缺乏证据。中冈艮一被捕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后经过三次减刑于1934年被释放，他在狱中撰写了回忆录《铁窗十三年》。

出狱后中冈前往中国东北谋生，成为陆军雇员，战后回到日本，于1980年去世。

■原敬首相遇刺后，一名铁路职员向路人指出案件发生的确切位置。

■刺杀原敬的凶手中冈艮一在法庭受审，他身边是上司桥本荣五郎，以教唆罪被起诉。

佐乡屋留雄：死刑减刑

1930年，滨口雄幸首相推行的内外政策在日本国内引发激烈争议，特别是他不顾海军反对同意签署《伦敦海军条约》，遭到右翼势力的仇视，招致血光之灾。

11月14日上午，滨口首相前往东京站乘车时，在站台上遭右翼分子佐乡屋留雄近距离枪击，腹部中弹，经抢救暂时脱离危险，但次年8月枪伤复发，不治身亡。刺杀滨口的佐乡屋留雄生于1908年，系右翼组织爱国社成员，因为滨口并未当场死去，佐乡屋以杀人未遂受到起诉，但在1933年按杀人罪判处死刑，1934年遇恩赦减为无期徒刑，后于1940年获假释。

出狱后佐乡屋留雄成为爱国社社长岩田爱之助的女婿，继续从事右翼活动，即便战后受到追责也没有改变政治立场，于1972年病逝。

■1930年11月4日滨口首相在东京站遇刺受伤（左），凶手佐乡屋留雄（右）当场被捕。

■佐乡屋留雄在警察押解下前往法庭受审。

五·一五事件：集体轻判

1932年，在经济危机的冲击和军部势力膨胀的推动下，日本国内右翼势力愈发猖獗，频频制造暴力事件。5月15日一批陆海军少壮军官袭击首相官邸，将首相犬养毅枪杀，是为“五·一五事件”。

当时，日本民众认为民生困苦是财阀高官的贪腐无能造成的，因此将凶徒视为“替天行道”的忠君爱国之士，以至于发起请愿运动，要求法庭轻判。

在社会舆论压力和右翼势力的庇护下，所有凶犯都被从轻发落，判罚最重的是主犯三上卓海军中尉，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1938年即被假释出狱，受到海军次官山本五十六的接见。三上之后成为右翼活动家，活到战后，于1971年去世。

■犬养毅首相的葬礼现场，他在五·一五事件中被激进少壮军官枪杀。

■五·一五事件相关案犯的审判现场，在舆论压力下法庭对涉案人员从轻发落。

二·二六事件：集体死刑

1936年2月26日，日本陆军内部统制派与皇道派的尖锐矛盾迎来总爆发，驻东京近卫师团和第1师团的部分少壮军官带领1400余名士兵发动叛乱，冲击政府机构，诛杀政府高官，试图以武力建立由皇道派主导的军部内阁，推行“昭和维新”。

在袭击中前首相高桥是清、斋藤实被害，首相冈田启介侥幸逃生。由于缺乏陆军高层的支持，叛乱被迅速镇压，组织策划行动的主要军官除2人自杀外，其余均受到军法审判。

有五·一五事件的先例，被捕军官普遍对审判结果表示乐观，但天皇近臣和海军方面对叛乱行为态度强硬，要求严惩，加之统制派推波助澜，包括2名民间右翼活动家在内的19人以叛乱罪被判处死刑，并在数月后执行枪决。

■二·二六事件期间，被军方戒严的东京街头。

■1936年7月，《朝日新闻》公布了对二·二六事件中叛乱军官的死刑判决。

山上彻也：？

纵观日本历史上五次杀害首相或前首相的案例，被判处死刑的有三例，实际执行的为两例，但五·一五事件和二·二六事件属于有组织犯罪，并以叛乱罪加以审判，不同于针对个人的故意杀人罪。与安倍遇刺相似的其他三个案例中仅有安重根被实际执行死刑。

当然，上述案例的判罚都受到当时历史背景和社会舆论的影响，而且是在战前法律框架下进行的判罚。山上彻也是日本战后袭击并杀害前首相的第一人，在日本现行法律实践中尚无先例可循，那么他是否会被判处死刑呢？

■关于安倍刺杀事件的新闻报道，注明行凶者为41岁的前海自队员山上彻也。

日本目前仍保留死刑，在现行刑法中最高可判死刑的罪名大约有20项，但从目前查明的犯罪事实看，适用于山上彻也的罪名也仅有杀人罪一项，日本警方也确实以杀人罪对其展开调查。就算山上最后杀人罪名坐实，仍然不一定会被判处死刑。

因为日本司法界对死刑的量刑有着极为严苛的评判标准，对死刑判决极为谨慎。自1949年战后日本刑法施行以来，判处死刑数量最多的年份是1949年，为79人，此后逐年呈降低趋势，特别是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常年保持在个位数，甚至个别年份出现过零死刑判决。

■已被警方羁押的山上彻也，他将面临杀人罪的指控。

目前，日本法庭对死刑的量刑标准被称为“永山基准”，是依据1968年永山则夫连环杀人案的判罚确立的，当时这位年仅19岁的连环杀手流窜作案，枪杀4人，被判处死刑。

根据永山基准，需要对罪行进行九个方面的考察：

犯罪的性质

犯罪的动机

犯罪的手段，特别是杀害方式的执拗性和残虐程度

结果的严重性，特别是被害人数量

被害人家属的情绪感受

社会影响

罪犯的年龄

是否有犯罪前科

犯罪之后的行为

对死刑的判决往往要综合各方因素才能决定，以杀人数量而言，如果杀害3人以上，很大可能被判死刑；如果杀害2人，则死刑、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皆有可能，要看具体情节；如果杀害1人，判处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的可能性更高，但如果作案动机为绑架、预谋杀人或有杀人前科，则判死刑的概率较高。

■日本看守所内绞刑执行室内景，日本死刑采取英式长距坠落绞刑法。

山上彻也刺杀安倍显然属于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行为，确实可能被判死刑，但实际情况要更加复杂。

目前日本国内已经有人对其提出辩护意见，认为山上只是将安倍击伤，其死因是大量失血，应归咎于现场工作人员抢救措施不利，因此至多只能算杀人未遂。更可笑的是，日本警方因为在安倍遗体内没有发现子弹，在时隔数日后才派出警员光天化日之下趴在大街上寻找子弹，这种办案方式真是贻笑大方。

如果未寻获子弹，那证明山上杀人的证据链就不够完整，在庭审期间给辩方律师的可操作空间就很大了，加上山上本身生活境遇的不顺，容易博得同情，很可能最高被判处无期徒刑。

■日本NHK报道，日本警员在安倍遇刺现场俯身展开地毯式搜查，寻找残留子弹。

其实，就算山上被判死刑，还将迎来漫长的等待才会最终走上绞刑台。战后日本不仅死刑判决率低，死刑执行率更低，在判处后罪犯有权上诉，这一过程可能持续多年，而且死刑判决必须由法务大臣亲自核准签字才能执行，但很多大臣出于政治主张或个人原因并不情愿签字，而是找各种理由推脱给下任，从1980年到2021年间，大多数法务大臣在任期内批准的死刑判决都在5人以下，甚至出现连续数任无核准死刑的记录，这就导致多数死刑判决被积压，无法得到执行。

■日本法务省正门，死刑判决必须由法务大臣核准签字后才能执行。

目前在日本看守所内羁押的死刑犯人数为107人，考虑到每年很低的判决数量，其中很多人已经快把牢底坐穿了。

确立“永山基准”的连环杀人犯永山则夫就很典型，他在1969年被捕，直到1990年才被日本最高法院判处死刑，又拖了7年才在1997年被执行，当时他已经48岁，在牢狱中度过了28年时光，这期间还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小说家！由此看来，山上即使被判死刑也还有再创业的机会。

■《读卖新闻》关于永山则夫连环杀人案的报道，他于1969年被捕，1997年被执行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