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中“善巧方便”概念思想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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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中“善巧方便”概念思想之研究

2024-01-24 19:09|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般若思想与善巧方便思想之间的平衡与有机整合,本是大乘佛教智慧学及伦理学建设的合理方向,这不仅就历史上的大乘佛教可以这样说,就今日现实的大乘佛教的发展趋势,包括现当代人间佛教来说,也可谓如此。①在佛教思想体系中,般若代表认识真理的智慧,可以说是佛教的“纯理智慧”;善巧方便是认识人类文化、众生特质,寻求适合的方法,将佛菩萨圣者之证境与当下人类的生命处境予以辩证联结的智慧,可以说是佛教的“实践智慧”。然而事实上,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的原始佛教到近现当代的佛教文化思想发展过程中却一直存在一个挥之不去的阴霾,就是其长期长于“纯理智慧”而短于“实践智慧”。这一点可以说是公元前后兴起的大乘佛教未能完成其历史慧命的内在原因,也是今日佛教文化面临现代转型的最大隐忧。这是作者的系列研究及本文的研究为什么要将核心议题锁定在“善巧方便”概念思想的主因。

一 《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之特殊性

《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是在初期大乘佛教经典结集时代出现的一部重要而特殊的经典。这部经典结集的时间,根据学者Mark Tatz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世纪。②我们说此经是初期大乘佛教一部重要而特殊的经典,是因为这部经典中包涵了以善巧方便(pqyakau1alya)概念为核心的一系佛教的教法思想,或者,更准确地说,此经是印度大乘佛教中正式建构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的一部重要经典。我们这里需要特别指明的是:它或许是大乘佛教经典中第一部严格、自觉地以善巧方便概念作为中心,组织、建构大乘教法思想的经典。

这部经典的思想意义十分深刻,但是它的思想影响,则几乎被后世遗忘。这是由两个方面的原因决定的:一方面的原因是,初期大乘佛教经典结集时期,其实既包含以般若概念思想为中心的经典结集运动,也包含以善巧方便概念思想为中心的经典结集运动,这是初期大乘运动着眼智慧学建设及伦理学建设的两大思想潮流。但是前者的影响和声势,显然逐渐盖过了后者,这是以善巧方便概念为核心的大乘经典及其思想传统遭到集体忽视的一个重要理由。其次一方面的原因是,初期大乘经典专注于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者,除了这部《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之外,较为著名的经典,尚有《法华经》,及《维摩经》。而后面这两部大乘经典,或因汉系佛教中一些杰出论师——如光宅法云、智者大师等等——的反复提倡《法华经》,或因与般若一系思想的紧密结合《维摩经》,得以大行于世;相形之下,这部《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显得门庭冷落,在佛教思想史上长期处于几乎无人问津的状态!

所以回归大乘佛教经典结集初期讨论善巧方便思想的经典,尤其是这部结集时间属于最早阶段、思想内涵也最具原创性的《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也就仍然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及思想意义。

在古代汉传佛教中,此经先后有过三个译本:

1.东晋天竺居士竺难提的译本,这个译本后来被收入唐代菩提流志主译的《大宝积经》中,名为《大宝积经·大乘方便会》,在《大宝积经》中占据两卷半的篇幅,即第106卷之一部分,及第107—108二卷;

2.西晋月氏国三藏竺法护的译本,此译本名为《慧上菩萨问大善权经》,译本分为上、下两卷;

3.北宋北印度译经三藏施护的译本,名为《佛说大方广善巧方便经》,这个译本分成了四卷。

从以上的汉译可知,约公元前1世纪逐步结集起来的这部经典,一开始是单独流传的,它是在后来被纳入到《大宝积经》的体系中。此外,这部经典也有两个藏文译本,没有完整的梵本保存,但有一些梵文的片段存留。①如在由大乘论师寂天(lqntideva)撰写的论书《大乘集菩萨学论》(汉译称为法称造)中,就因引用此经因而保留了几段此经的本文。②

那么此经的名称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在竺难提译本的中间部分,可以读到经中有如下的说法:

善男子!汝今谛听,善思念之。有经名《方便波罗蜜》,今当为汝说之。尔时菩萨从然灯佛来渐学方便,今亦当为汝少开示分别。③

根据这一说法,这部经典的名称(至少是这一段以下的部分),应当是《方便波罗蜜》。另外,在竺难提译本的末尾,可以读到:

尔时尊者阿难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云何奉持?”

佛告阿难:“是经名为《方便波罗蜜》,亦名《转方便品》,亦名《说方便调伏》,如是奉持。”④

这里,经中自己提出了三个名称,分别是:《方便波罗蜜》,《转方便品》,《说方便调伏》。经末所拟的上述三个名称中,“《方便波罗蜜》”的说法,与经文中间部分提出的名称,是一致的。这里,所谓“方便”,实为“善巧方便”;所谓“波罗蜜”,实为“波罗蜜多”。以“善巧方便”为一种“波罗蜜多”,称为“善巧方便波罗蜜多”,表明本经已经正式将“善巧方便”概念提升到表示菩萨行、佛行波罗蜜多的层次,也就是将“善巧方便”明确规定为菩萨或佛陀生命中的一种内在品德,说明本经所代表的善巧方便思想,与《法华经》所代表的善巧方便思想,是处在同一思想层级上的(在《法华经》中,也正式出现“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的说法)。因此本经最为恰当的标题,应当是《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而在印度古代大乘佛教论书的作者,则将之省略称为《方便善巧经》。⑤所以我们本文的研究,也要以此名称作为此经典的正式称呼。

鉴于在本经中间的部分出现“有经名《方便波罗蜜》,今当为汝说之”,也有理由认为:现在传世的《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很有可能是两部经典——一部是诠释菩萨摩诃萨的善巧方便品德,一部则是诠释佛陀所具备的善巧方便品德——的汇编。

本文提出的相关研究,主要文本依据是竺难提的汉译本,同时我们也参考其他二种汉译。MARK TATZ教授所作关于本经的研究,对于这部《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的理解、诠释,是具有重要基础意义的研究,本文的研究和写作,一些基本的观点就是建立在其研究基础上的,所以这里应当致以深深的感谢!

二 《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系统阐述的核心思想

本文主要讨论本经正宗分经文说明菩萨善巧方便品德的部分。经文讨论菩萨所具备之善巧方便,分别集中于三个议题:其一,菩萨摩诃萨因为践行善巧方便,使得其布施等活动的性质与功能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其二,菩萨摩诃萨因为践行善巧方便,其所遵循之戒律与伦理之方向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及其三,菩萨摩诃萨因为践行善巧方便,其对待及处理两性问题的价值方向也相应发生重要的变化。

其一,关于践行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其布施等活动性质与功能发生本质变化的议题,经文主要是以菩萨摩诃萨的布施活动为例予以说明。布施是菩萨所践行的基本修学活动,是菩萨行的基础部分,但是有没有善巧方便参与其中,导致其布施的性质及所获得的功德果报,存在极大的差异。经文由智胜菩萨对佛陀的提问,引起这一议题:

尔时,众中有菩萨摩诃萨,名曰智胜,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向佛,而白佛言:“世尊!欲问一事,唯愿听许。若佛听者,乃敢咨请。”佛告智胜菩萨:“善男子!恣汝所问,当为汝说,断汝所疑。”尔时智胜菩萨白佛言:“世尊!所言方便,何等为菩萨方便?世尊!云何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如是问已,佛赞智胜菩萨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汝为诸菩萨摩诃萨故,问方便义,多所利益,多所安乐,愍念世间,利益安乐诸天、世人,为摄未来诸菩萨智慧及去来现在诸佛法故。善男子!当为汝说。谛听,谛听,善思念之。”智胜菩萨受教而听。①

这里,智胜菩萨所提出的问题是:菩萨摩诃萨拥有名为“善巧方便”的东西,那么什么是菩萨摩诃萨的善巧方便?一个菩萨摩诃萨怎样才是践行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汉译中此处的“方便”,都是指“善巧方便”,以下经文的相关用法,也全同此例。智胜菩萨的核心问题是菩萨摩诃萨所具备的善巧方便是什么,及怎样践行的问题。

下面是佛陀对于智胜问题的第一个回答:

善男子!行方便菩萨,以一抟食给施一切众生。何以故?行方便菩萨以一抟食施与,下至畜生,愿求一切智,以是菩萨与一切众生共之,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是二因缘,摄取一切众生,所谓求一切智心,及愿方便。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②

佛陀回答的内涵:一个具备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能以少量的食物布施一切众生。这是因为菩萨拥有善巧方便,所以其施行布施时,心理上有追求一切智的愿望,要把这样布施所得的功德,都回向无上正等觉,与诸众生共享。这里所谓“求一切智心”,即是“发菩提心”,也就是生发以无上正等觉作为目标的思想、愿望;所谓“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是改变布施这一活动所获结果之方向,使布施这一活动由通常可得人天福报的结果,转型为以无上正等觉为其结果。根据佛陀的回答,我们清楚看出善巧方便与无上正等觉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密切关联,只有具备追求无上正等觉的动机,以实现无上正等觉作为目标的智慧,才是菩萨摩诃萨的善巧方便。

关于菩萨摩诃萨在布施等活动中如何践行善巧方便的问题,此部分经文共有九个方面的说明:

1.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在布施活动中追求一切智,并且使其功德回向无上正等觉,与一切众生共享。所以能以微少的布施,利益一切众生。

2.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见人布施则生随喜之心,并且把随喜所生功德回向无上正等觉,愿意与一切众生共享。①

3.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把十方世界中无主树及种种香,奉献给诸佛;也把十方世界有主树及种种香,奉献给诸佛,如是奉献时,把所得功德都回向无上正等觉,愿意与一切众生共享。②

4.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见众生受诸乐报,则愿其得一切智乐;见众生受诸苦报,则愿代其受苦,愿其得乐,愿成一切智。③

5.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礼拜、供养一佛,则是礼拜、供养一切诸佛。④

6.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若是钝根,不应轻视自己,应该思维:解一四句偈义,即是通达一切法义。若为众生解说一四句偈义,则愿众生多闻如阿难,能够通达一切法义。⑤

7.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若是贫穷之人,能够施赠之物少,心中如是思维:愿此微施,能够成就一切智;愿一切众生,皆能获得宝手。⑥

8.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如果见到声闻、缘觉多得供养、赞叹,能够正确思维,心中不生怨恨。⑦

9.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在施行布施这一活动时,同时即具足六种波罗蜜多。⑧

因为一个有善巧方便的菩萨,能够创造这样的奇迹——实现布施等修学活动性质及结果的根本转变,所以这部分经文最后总结说:

尔时智胜菩萨白佛言:“世尊!未曾有也。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即于施时以此施故,摄一切佛法及诸众生。”佛告智胜菩萨:“善男子!如汝所说。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以方便力故虽行少施,所得福德无量无边阿僧祇。”⑨

拥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在从事布施等活动时,其所得功德无论在深度上和广度上都发生了根本性质的质变,所以拥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能以少量的布施成就出无边无际的广大福德!

其二,菩萨摩诃萨因为践行善巧方便,致力于引导众生走上无上正等觉悟路,其为一切众生、为无上觉悟的人生理想,与致力于断除烦恼、致力于解决个人问题的声闻、独觉,在本质上就有很大的不同,既然如此,那么菩萨对于戒律的理解及其价值的选择,就与普通声闻乘的行者必然有所区别。经中以讨论什么是菩萨摩诃萨对于戒律的违犯的问题,对此重要议题展开了一些阐释。

下面几段经文,就是经中集中处理这一议题的部分:

1.佛复告智胜菩萨:“善男子!菩萨摩诃萨虽至不退转地,亦以方便而行于施,是名菩萨行于方便。善男子!有时恶知识教菩萨言:‘汝何用久处生死?可于此身早入涅槃。’菩萨知已,即应离之:‘我如是大庄严,教化一切众生,是人为我作诸留难。若我不在生死中者,何能教化无量众生?’”

2.智胜菩萨白佛言:“世尊!若有众生以妄想故,犯四重罪。”佛告智胜菩萨:“善男子!若出家菩萨以妄想故,犯四重罪,行方便菩萨能尽除灭。我今亦说无有犯罪,及受报者。”

3.智胜菩萨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萨犯罪?”佛告智胜菩萨:“善男子!菩萨虽行解脱戒,于百千劫中噉果食草,能忍众生善恶之语。若与声闻、缘觉共思惟法,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犯于重罪。善男子!如声闻人犯于重禁,非即此身得入涅槃。善男子!菩萨如是不除声闻、缘觉共思惟法,不舍不悔者,终不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若得佛法,无有是处。” ⑩

东晋竺难提这几段汉译的意义比较晦涩,可以以施护所译《佛说大方广善巧方便经》中的对应译文作为释义时的参证。①另外,幸好寂天论师的《大乘集菩萨学论》保存了这几段文字的原语,MARK TATZ教授在其著作中,曾予以引用:

SS 93:23—29: iha kulaputra ūpāyakuśalo bodhisattvo yadā kadācit kasmiṃścit pāpamitravaśenāpattim āpadyet, sa itaḥ pratisamśikṣate-na mayaibhiḥ skandhaiḥ parinirvāpayitavyam/mayā punar evaṃ samnāhaḥ saṃnaddhavyaḥ-aparāntakotiḥ saṃsaritavyāḥ sattvānam paripācanahetor iti/na mayā cittadāho karaṇīyaḥ/yathā yathā saṃsariṣyāmi tathā tathā sattvān paripācayiṣyāmi/api tvetāṃ cāpattiṃ yathā dharmaṃ parikariṣyāmi/ātyatyāṃ saṃvaram āpatsye/sacet kulaputra pravrajito bodhisattvaḥ parikalpamādāya sarvāś catasro mūlāpattir atikramet, anena copāyakauśalyena vinodayet, anāpattim bodhisattvaya vadāmi//②

SS 40:25—30: kim cāpi kulaputra bodhisattvaḥ prātimokṣa-śikṣāyām śikṣamāṇaḥ kalpasataśahasram api mūlaphalabhakṣaḥ syāt/sarvasattvānāṃ ca sūktaduruktāni kṣamet/śrāvakapratyekabuddhabhūmipratysamyuktaiśca manasikārair viharet/iyaṃ boddhisattvasya gurukā mūlāpattiḥ/tadyathā kulaputra śrāvakayāniyo mūlāpattim āpannaḥ, sa'bhavyaḥ tair eva skndhaiḥ parinirvātum, evam eva kulaputro'pratideśyaitām āpattim aniḥsr·jya tān śrāvakapratyekabuddhamanasikārān, abhavyo buddhabūmau parinirvātum//③

可以看出:这段经文是在讨论关于菩萨摩诃萨戒律议题三个方面的问题:

1.菩萨摩诃萨的善巧方便能保障其减轻或消除极重的违犯  经中提出:即便有些时候,菩萨摩诃萨因为一些外缘,犯下“退失无上道意”——即退失菩提心——的“极重罪”,但是因为菩萨摩诃萨具备善巧方便之品德,这种品德将保障他减轻、甚至消除这些极重的违犯;

2.具备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可以消除四种重罪   如果出家菩萨犯下四种重罪(这里指四种根本违犯,是应当从僧团开除出去的四种罪:包括杀害,偷窃,违背独身的原则,未得谓得),而一个具备善巧方便的出家菩萨,则可以以忏悔的方式消除这些重罪;

3.菩萨真正的根本违犯是违背菩萨学修的精神  经文的回答:一个菩萨即便在践行声闻人之别解脱戒,但是其与声闻人之作意,则应根本不同。所以如果一个菩萨“与声闻、缘觉共思惟法”,失去菩萨修学的宗旨——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精神,那么这就叫“菩萨摩诃萨犯于重罪”。

我们知道:在佛陀在世时的说法中,一方面包涵了许多关于修道生活的伦理,但同时也包涵许多世俗生活伦理原则的指导。佛陀制订的修道僧戒律,及此后部派佛教在这方面的一再强化,使得佛教在世人的心目中,以修道僧伦理、戒律为最显著的特色。但是佛陀之教确实有为广大普通群众践行的一面,而大乘佛教的兴起,本质方向之一就是要把佛教作为普世宗教的一面大力弘扬起来,因此作为大乘佛教中心角色的菩萨的戒律及伦理原则问题,就成为一个高度繁难而复杂的问题:如何既不乖违修道僧伦理,又能适合菩萨摩诃萨的修学目标?如何建设符合大乘佛教理想与目标的戒律准则及价值方向?这是大乘思想需要思考和发展的重要方面。《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此处以善巧方便概念为核心,检讨大乘菩萨的戒律、伦理及价值问题,可以说直接迫近了大乘佛教伦理价值思想中最核心的层面。

其三,菩萨摩诃萨具备善巧方便问题的又一个思想议题是:因为有善巧方便,所以菩萨在涉及性的问题上,亦有其特殊的价值方向,因此人们难以轻率地言其过误。有关性的问题,两性关系问题,当然是佛教戒律轨则及其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在佛教的教法思想传统中,涉及性问题的考量一向敏感而特殊,而在《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中此方面的内容则得到相当深刻的关注和讨论,所以这里拟把此一议题列为菩萨善巧方便问题第三个重要的思想议题。

关于这一议题,经文是举众尊王菩萨的事例以言。经中说:

尔时尊者阿难白佛言:“世尊!我今晨朝,入舍卫城,次第乞食,见众尊王菩萨,与一女人同一床坐。”

阿难说是语已,实时大地六种震动。众尊王菩萨于大众中,上升虚空,高七多罗树,语阿难言:“尊者!何有犯罪能住空耶?阿难!可以此事问于世尊,云何罪法?云何非罪?”

尔时阿难忧愁向佛,右膝着地,手执佛足:“世尊!我今悔过。如是大龙,我说犯罪。如是菩萨,我求其过。世尊!我今悔过,唯愿听许。”

佛告阿难:“汝不应于大乘大士,求觅其罪。阿难!汝声闻人,于障处行寂灭定,无有留难,断一保证。阿难!行方便菩萨如是成就一切智心,虽在中宫婇女共相娱乐,不起魔事及诸留难,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何以故?阿难!行方便菩萨无有受如是众生不以三宝劝化,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难!若学大乘善男子、善女人,不离一切智心,若见可意五欲,即便在中共相娱乐。阿难!汝应作是念:‘如此菩萨即是能成如来根本。’”①

佛陀之长老弟子阿难指责众尊王菩萨在性的戒律上存在过失,导致这一段经文的讨论。众尊王菩萨为自证清白,不得不升空七倍多罗树的高度,此种少见的神迹示现,让阿难意识到自己对于众尊王的指责,是非常轻率的。于是他向众尊王与佛陀,表示诚挚的忏悔。佛陀则借助这个场合,阐释了对于拥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不能在涉及性的问题上轻率“求觅其罪”的看法。

佛陀这里给出的理由是:声闻乘人与大乘学人的修学中心有所不同,因而与其修学中心相应,其遵行伦理规范的价值方向必然有所不同:声闻乘人,因为始终想要保持平静的心理状态,所以追求不间断地遏止欲望之流;而有善巧方便的菩萨摩诃萨,他思想上充满遍知的心念,以追求不间断地遍知为其修学的主要目标。所以对于一个修学菩萨乘者而言,他的人生理想始终是圆满的觉悟,他与其随从、眷属一起生活,始终不离无上正等觉这个主旨;即便他与眷属进行感官的娱乐,也始终不会违背获得无上正等觉这一崇高的理想。基于此点,轻率地以对于性问题的违犯指责一个修学大乘的菩萨摩诃萨,就是不正确的。

大乘佛教在修学目标上指向无上正等觉,在适用人群方面通向广大人民群众,这与以解脱烦恼为人生的根本目标、主要是精英修道团队为其戒律及伦理奉行者的部派佛教(前大乘佛教)相比,在如何对待性这一敏感话题上,其理论的思考,实践的行持,必然就有重要的不同。其实在佛教发展之初,如何合理地处理性的问题,就已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在部派佛教和大乘佛教时期,这个问题一直是一个重大而敏感的问题;即便是在2000年后的今天,佛教面临转型、发展的历史形势,面临当代世界的多元价值,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及处理性的问题,迄今仍然难以全面、合理地予以有效的讨论。所以《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这段经文诉诸善巧方便概念处理菩萨与性的关系问题,就是一个十分具有远见及具有重大理论、实践意义的问题。

从经文此部分对于相关话题所作繁复而细致的处理,也可以体会《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在讨论性这一思想主题时的重视和认真。我们看到:(1)不仅如上所述,经中简单叙述众尊王菩萨与一女人的故事,对于菩萨与性的思想主题,佛陀在理论上给出了重要的标准;(2)经文接下去叙述了众尊王与此女人五百世的本生故事,试图从轮回及历史的角度,对于其交往与生活给出合理性的说明;(3)经文举出佛陀自己过去生中与瞿夷的故事,与众尊王与女人的故事相互佐证,进一步加强其合理性;②(4)经文不厌其烦,甚至提出作为弥勒菩萨前生的无垢比丘,曾经与一贫女共住石窟的本生故事,来与众尊王故事、释迦本生故事相互旁证;③(5)最后,经文将叙述场景拉回到现实生活中,它叙述了舍卫大城爱作菩萨与德增长者女的情事,从现实的视角对涉及性的思想主题,再度加以一番审慎的考量。

最后,关于菩萨摩诃萨具备善巧方便,有其特殊的戒律、伦理的价值方向,因而不能轻率地援引声闻戒律,在性的问题上对其予以责难的思想主题,我们还可以读到经文如下一段意味深长的譬喻说法:

汝今当知,如诸菩萨摩诃萨所行方便,声闻、缘觉之所无有。善男子!譬如淫女,善知六十四态,为财宝故,媚言诱他,诈许舍身,所重之物,无所匮惜,后得彼物。得彼物已,驱逐令去,不生悔心。善男子!行方便菩萨能知随宜,行于方便,如是教化一切众生,随其所欲而为现身,于所须物心无吝惜,乃至舍身,为众生故,爱乐善根,不求果报。知诸众生作善根已,心无退转,即于尔时心生舍离,所现五欲,永无恋着。

善男子!譬如黑蜂,在畜生中,于一切花,虽经香味,而于其中无依止想,无所爱着,于花叶茎香不持而去。善男子!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亦得如是,为化众生,处于五欲,见法无常,不以常想而起于爱,又不自害,亦不害他。

善男子!如小种子,虽生于芽,然其本色,无所亏损,不生异物。善男子,如是空、无相、无作、无我智慧种子,菩萨虽有烦恼,于五欲娱乐,不生三恶道牙,不损善根之色,亦不退转。

善男子!譬如鱼师,以食涂网,投之深渊,既满所求,即寻牵出。善男子!行方便菩萨亦复如是,以空、无相、无作、无我智慧勋修其心,结以为网,一切智心以为涂食,虽投五欲污泥之中,如其所愿,牵出欲界,命终之后,生于梵世。

善男子!譬如有人善知呪术,为官所执,被五系缚,此人自以呪术力故,即断五缚,随愿而去。善男子!如是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虽处五欲,共相娱乐,为化众生,如其所求,以一切智呪断五欲缚,生于梵世。

善男子!譬如士夫,善知战法,藏一利刀,卫送行人。而彼众中无有一人能知此人密怀奇谋而反轻之,更生怜愍,无敬重心,各相谓言:“彼人既无器仗,亦无伴党,此非健士,复无势力,自身不救,何能济人?此若坏贼,无有是处。彼人必当受诸困厄。”时彼士夫,遂至空泽,群贼俱发。尔时士夫牢自庄严,寻时即出所藏之刀,始一掷刀,群贼丧命,诸贼既坏,复还藏刀。善男子!行方便菩萨善藏智刀,而以方便,处于五欲,共相娱乐,为化众生。声闻见此方便菩萨处于五欲共相娱乐,不知方便故生浊心,或复怜愍,谓为放逸:“如是之人尚不自度,况能救度一切众生?若能坏魔,无有是处。”尔时菩萨善用方便智慧之刀,如其所求,断诸烦恼,尽令摧灭,以智慧刀,至净佛土,无诸女人,乃至无有一念欲想。①

这段经文开头指出,“如诸菩萨摩诃萨所行方便,声闻、缘觉之所无有”,说明菩萨所具备的这种善巧方便品德,是菩萨摩诃萨所独具,而声闻、独觉行人所不具备的。因此,善巧方便是菩萨摩诃萨所独具的一种卓越的品德。这段经文连续使用六个譬喻,即1.如淫女,2.如黑蜂,3.如小种子,4.如鱼师,5.如善知呪术者,6.如善知战法者,反复说明及赞叹具备善巧方便这一品德的菩萨摩诃萨的独特性、卓越性及圣洁性。

善巧方便不仅是菩萨摩诃萨所具备的一项重要品德,更是佛陀(包括作为佛陀本生形式的菩萨)所具备的一项重要品德。比如《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以下的宣示:

佛告德增菩萨:“善男子!汝于如来、菩萨,莫生疑也。何以故?佛及菩萨成就不可思议方便,佛及菩萨住种种方便而教化众生。善男子!汝今谛听,善思念之。有经名‘方便波罗蜜’,今当为汝说之。尔时菩萨从然灯佛来渐学方便,今亦当为汝少开示分别。”②

这里所谓“如来、菩萨”,指的是释迦牟尼佛如来,以及作为释迦如来本生形式的菩萨。这段经文概括地提出:佛陀及作为佛陀本生的菩萨,都成就了“不可思议方便”,所以他们“住种种方便而教化众生”。经文这一部分正宗分,主要是通过两个思想主题的讨论,来彰显佛陀所拥有的这种善巧方便品德:即:(1)由佛陀生平事迹所彰显佛陀的善巧方便;(2)由佛陀向众生示现的十业因缘所彰显佛陀的善巧方便。因篇幅关系,细节不再赘述。

三 善巧方便思想对当代佛教文化转型的特殊意义

在《大宝积经·方便会》中,经文最后宣布的结论是:

善男子!今说方便已,示现方便已,此诸方便,坚持秘藏,不应为下劣之人、薄善根者说。何以故?此经非声闻、辟支佛之所行处,况下劣凡夫能信解耶!何以故?此人不能学诸方便。所以者何?此方便经非其所用故。非余瓦器所能受持,唯有菩萨,于此方便法,能说、能学。

善男子!譬如夜暗,然大明灯,得见室中一切所有。善男子!菩萨闻如是诸方便已,即见一切菩萨所行之道,于此法中我所应学,于一切如来行及菩萨行已到彼岸,善行菩萨道者不以为难。善男子!我今当说,欲得菩提道诸善法者,所谓善男子、善女人,闻过百千由旬有说此方便经处,当往彼听。何以故?若菩萨闻此方便经已,得光明行,一切法中除疑悔心。尔时四众及诸人天成宝器者,说此经时,悉闻悉知;非宝器者,虽在此会,不闻不知。于此经中,耳尚不闻,况能口说,非宝器故。是以如来说是法时,不闻不知,不蒙佛神力故。①

这段经文宣布:善巧方便概念思想,不应对声闻、独觉及下劣凡夫宣说,因为这些人都不是可以承受此经的容器;此经只应对菩萨摩诃萨宣说,因为只有菩萨摩诃萨才是堪能接受此经的容器,他们对于善巧方便思想信仰“能说、能学”。这段经文概括说明了有关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的经典的适用对象是菩萨,这与佛教思想史发展的历史事实是一致的:在前大乘佛教的佛教教法中,尽管善巧方便一直是佛教思想的一个重要概念,但此概念的意义、价值,则只有到大乘佛教初期结集中,才真正得以彰显。这一思想史事实足可佐证《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此处的理念:善巧方便概念思想及其所代表的佛法系统与菩萨乘及菩萨行者的特质、使命,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么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对于菩萨乘的特殊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这段经文也提示两层涵义:

其一,就好比在黑暗的夜晚,人们看不见室内的一切,如果点亮了一盏明灯,则可以看见室内的一切;如是,如果没有对于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的开示,菩萨对于“一切菩萨所行之道”,就会尚以“为难”,而如果理解了善巧方便经所开示的一切,菩萨对于一切“如来行及菩萨行”,于一切应学、应行,就“不以为难”。这也就是说,只有精通善巧方便,才能圆满菩萨行及佛行,理解及掌握善巧方便一系教法思想,是菩萨摩诃萨圆满菩萨行的必要条件。

其二,即便在“过百千由旬”处,即在遥远的地方,有人研究、讲习此《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善男子、善女人都要克服重重困难,前往听闻、受持,“菩萨闻此方便经已,得光明行,一切法中除疑悔心”,这里“得光明行”,是指听闻者知识得以增长;“一切法中除疑悔心”,是指对于佛法舍弃怀疑及犹豫。这是因为佛教的经典,大部分都是针对各种情况讲解的,思想义理复杂,而且充满歧义。学佛者面对如此庞大、繁复的教法,常常感到无所适从。《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首次以善巧方便这个佛菩萨所拥有的特殊品德为核心,从佛教伦理学的角度规划和整理了佛教的教法,不仅使得大乘佛教的教理尤其是大乘佛教的伦理思想得以条理化,而且使得佛陀引导一切众生归向无上正等觉的核心本怀,彻底得以呈现。所以,听闻、受持《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就具有特殊的意义!

总之,善巧方便是践行菩萨行的菩萨摩诃萨,及作为圆满觉者的佛陀所拥有的特殊品德,因此以揭显善巧方便一系概念思想为主的《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的适用对象,是以救度众生、实现菩提为使命、为职责的菩萨们。《善巧方便波罗蜜多经》使得菩萨确切理解所应知、应行的菩萨行,使得听闻的人们于大乘佛教的伦理思想获得充分的认识,于佛陀的核心本怀获得领悟,所以它是与菩萨乘佛教的理论、实践具有重大密切关系的一部大乘经典,也是对于我们理解近现代中国佛教文化转型发展的实质具有重要意义的一部佛教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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