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日，对于老苏联人和当代俄罗斯人来说，是一个英雄而神圣的节日。而国内外的民众和媒体，也相当关注这个决定现当代世界历史进程和走向的重要日子。在中国、德国、荷兰、法国、英国等地，也有俄罗斯侨民，以及俄苏历史文化爱好者，组织和响应纪念活动，缅怀曾经保卫祖国而献出生命的苏联英雄先烈。今年在北京恢复举办的不朽军团活动，其规模之盛大，也广受俄罗斯本土民众瞩目。

从客观历史事实来看，毫无疑问，苏联伟大卫国战争，与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命运，也是紧密相连的。1942年10月12日，正当斯大林格勒市内的巷战打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远在远东抗日敌后战场，身处延安的毛泽东主席撰写了一文。尽管当时的战局仍然充满变数，毛主席却准确地预见了希特勒德军将会在此战役再次遭受战略挫败，就像在莫斯科近郊的大败那样。而苏军在斯大林格勒的英勇抗战，将会改写整场战争的历史。果然，一个月后，苏军最高统帅部下令实施天王星行动，从外围包抄进攻斯大林格勒的德军，到了1943年2月，苏军歼灭了这支德军。同年7–8月苏军又在库尔斯克战役中，击败德军中央和南方集团军群的众多精锐装甲部队，从根本上扭转了战略的局面，并由此转入战略反攻。1943–1944年先后光复南俄、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全部苏联西部国土，并且解放了罗马尼亚、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南斯拉夫等国，攻入德国和奥地利本土。值得一提的是，在1943–1945年，毛主席的长子，时为苏军中尉的毛岸英(俄文名为谢尔盖)，亦先后在苏联红军的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和乌克兰第二方面军所属的部队参战，转战乌克兰、保加利亚、南斯拉夫等地。1945年4月底至5月初，苏联红军最终击败了负隅顽抗的德军，攻陷希特勒德国的首都柏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事，宣告结束。

毛主席的文章，载于1942年10月12日的《解放日报》

在苏联红军服役参战的毛岸英，中尉军衔

李范五之子李多力参加北京不朽军团活动，手持毛岸英的照片

苏联取得卫国战争的胜利，具有极为重要和积极的历史意义和当代意义。谁也不能否认，正是在以斯大林为首的国防委员会的领导下，苏联军民经过长达4年多艰苦卓绝的正面血战和地下斗争，赢得了整个东欧的民族解放战争胜利，捍卫了苏维埃社会主义祖国、人民和文化。只可惜，到了1991年底，由于各种阴谋和危机，还在稳步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苏维埃城堡轰然倒塌，而境外势力对苏联历史文化的攻击和诋毁，随即以铺天盖地的声势，席卷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和原东欧阵营诸国。尽管如此，时至今日，在普京的坚持下，捍卫苏联历史文化的斗争，已经在某程度上实现了和西方历史虚无主义浪潮分庭抗礼的态势。苏联的历史记忆、文化传统、精神观念，得以通过不同的形式，存活于俄罗斯人心中。而自1995年恢复的胜利日红场阅兵，正是苏联历史文化传承的其中一个重要载体，是连接历史和当代的桥梁。

阅兵进行时，胜利旗

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老战士

不言而喻，每年一度的胜利日阅兵，是俄罗斯官方和民间体现和宣传爱国主义的必不可少的纪念活动。尽管在后苏联时代，充斥着矛盾而错乱的意识形态分歧，加之资本主义和西方流行文化的冲击，爱国主义一词在俄罗斯当代的语境越来越模棱两可，有时更显自相矛盾，模糊不清，然而，胜利日阅兵不仅作为纪念苏联和重建当代俄罗斯爱国主义的传统，被保留和延续下来，更是在历史纪念基础上，被赋予了新的国家形象和政治军事意义，以应对后冷战时期的更加复杂、险恶和混乱的国际关系。一言以蔽之，普京式阅兵威慑外交，俨然成为了俄罗斯参与常规区域战争的替代手段。

对于每一位看客来说，每年的胜利日阅兵，从历史物件、受阅兵种和武器装备、军乐、嘉宾，乃至总统的演讲词等等，都含有众多重要的政治和外交信息和密码，值得关注、研究和解读。在阅兵结束后不久，就有俄罗斯记者洞察到普京不同寻常地改变了一些传统细节，当中包括：在非整数纪念年的庆典上，安排复原的苏联红军历史方阵和Т-34中型坦克受阅，同时保留近期增加的了女兵和民兵爱国者方阵，以及宪兵方阵、哥萨克兵方阵，并且出现比以前更多的防空导弹、高射炮和和装备、空军战机。这些元素，让本次阅兵的规模更加宏大，并且拥有更为特殊的意义，备受媒体和观众的格外关注。当然，相比之下，更重要的，还是普京总统的演讲稿内容。据说它的篇幅，比自2000年以来的所有阅兵演讲稿，都要更长、更详尽。这似乎透露出某种不寻常的政治信息。

普京总统讲话

如果说2020年6月24日的胜利日阅兵的主题，可以被归纳为“战胜德国帝国主义侵略者75周年的历史回归”，那末，2021年5月9日的主题，肯定就是“爱好和平的苏联人民从未惧怕战争”。

去年普京在亲笔文章和演讲中猛烈抨击西方大国一直以来篡改二战历史、妄图窃取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果实和正义的卑劣行径，但也不得不提到和肯定了美国和英国曾经作为苏联“盟友”的历史意义。耐人寻味的是，普京在今年的胜利日阅兵演讲，依旧严词批判长期以来的攻击苏联和否定伟大卫国战争的历史虚无主义行径，但却完全绝口不提美国和英国作为苏联“盟友”的历史了，取而代之的，是强调卫国战争的惨烈程度、苏联军民的英勇抗战事迹，以及苏联和俄罗斯从不破坏国际法，从不挑起旨在毁灭人类文明的战争。以此暗示如果敌国执意挑衅，战争必须降临，普京领导的俄罗斯人民，也将会像当年斯大林领导的苏联红军那样，拿起武器，迎头痛击来犯的侵略者。

苏联伟大卫国战争时期宣传画

在对比研究这两年的胜利日演讲录音稿的内容时，笔者发现，普京分别提到苏联5次和4次。从具体内容来看，去年普京更多是强调苏联各民族团结一致共抗德国侵略，在整个战争和国际形势上扮演了中流砥柱的角色，以及纳粹德国对全苏联各民族的侵略和毁灭性破坏。而今年普京不仅谈到战争的胜利是属于敢于和穷凶极恶侵略者斗争的苏联人民，高度肯定了苏联军民各司其职共同抗击侵略的英雄主义，同时更加着重强调作为侵略者的纳粹德国，及其支持者。普京明确指出，在1941年的侵苏战争，并不只是想要实现某种政治和军事目标，而是要从根本上推翻苏维埃政治建制和体系，从而摧毁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苏联，彻底将苏联人民从文明体系、民族和种族的列表中划掉。普京还强调，在整个卫国战争期间，苏联人民不仅履行了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同时完成了解放欧洲国家的神圣使命。由此可见，2021年普京总统的阅兵演讲，无疑是将俄罗斯当前身处的复杂和紧张的国际冲突形势，代入了1938–1941年苏联面临的帝国主义战争危机关头的历史背景当中，并且将之视为同等严酷和具有决定意义的斗争时刻。

海军方阵

在普京的潜台词看来，西方大国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苏联以及俄罗斯的盟友。对此，我们不妨从历史寻找一些值得研究和思考的线索，以利于更加深入剖析这次红场阅兵的政治和外交密码。

1938–1941年是苏联伟大卫国战争的前夜，也是苏联身处第二次帝国主义世界战争的艰难时段。特别是在1938–1939年的欧洲战争前夜，英、美、法帝国主义集团在西方经济危机以来，一直处心积虑利用德国以及当时的东欧极端民族主义国家，如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的扩张野心，或者是对凡尔赛体系现状的不满，制造欧洲民族冲突和战争危机，破坏凡尔赛体系以及苏联倡议的集体安全，从而挑起第二次帝国主义战争(列宁和斯大林如是说)，最终祸及苏联。简单来说，西方帝国主义集团希望要么重燃1918–1921年十四国武装干涉苏俄的这场未完成的反苏十字军战争，要么挑起德国—苏联战争，目的都是要得到德国和苏联同时被战争削弱和摧毁的结局。斯大林对于英、美等国的阴谋，早有预料。诸如九一八事变、西班牙内战、七七事变和慕尼黑事变(捷克斯洛伐克开始被德国肢解和侵占)等一系列战争危机，已经充分表明，美、英、法不仅纵容东亚和欧洲的战争策源地无限扩大化，更是寻求触发能够摧毁苏联的第二次帝国主义战争，即伺机鼓动德国、波兰、日本同时攻击苏联。

1939年3月中，在德国占领捷克全境，并且将斯洛伐克扶植成亲德傀儡国家之后，英国突然一改之前的反苏政策，伙同法国一起，虚情假意地装出一副想要同苏联建立反德同盟的姿态。已出版的各种档案史料表明，英国等国的真实目的，只不过是想换一种方式挑动苏—德战争。英国一方面在英—德密谈过程中恫吓希特勒，使其接受英国等国的条件，将矛头对准苏联，而另一方面加剧苏联和德国之间的意识形态矛盾，引发它们在喀尔巴阡乌克兰和乌克兰问题上的局部战争。斯大林、伏罗希洛夫和莫洛托夫等人识破了这一系列阴谋，并且加以反制，使英、法的假谈判阴谋最终败露。更重要的是，苏联通过和德国缔结策略性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使英、美、法煽动德国率先通过波罗的海沿岸进攻苏联的阴谋，全面落空和破产。苏联也得以将德国侵苏战争推迟了一年多，并且将帝国主义战争反投回英、美、法身上。在冷战时期至今，西方国家的宣传和主流著作，仍然一边倒地以此指责苏联和德国“共谋发动二战”，但却完全不敢面对上述的历史背景和事实，特别是英、法、美借助帝国主义战争消灭苏联的铁证，比如慕尼黑阴谋、旨在平分世界势力范围和建立反苏反共阵线的英—德密谈、波罗的海沿岸的纳粹化等等。

1938年9月30日，慕尼黑阴谋

斯大林、莫洛托夫、伏罗希洛夫

回到复杂的当代问题上，昔日的国际政治和斗争形势，似乎从未出现本质的改变和消减，恰恰相反，以不同的载体重新排列和组合，继续演变和冒现，区域战争和局部冲突从未停息过。通过对历史的总结和思考，可以看到，普京在本次演讲中，更加直接地勾勒出历次演讲中提到反苏和反俄意识形态危机，并且不点名地暗示了美国、英国、欧盟等国家和国家联合体，正是这种逆流的幕后推手。众所周知，自2014年乌克兰反苏反俄危机、顿巴斯战争以来，西方大国借助这些地缘政治、历史、民族矛盾和冲突，对俄罗斯实施报复性政治围堵和经济制裁，直接导致俄罗斯的商业贸易遭受重击，引起卢布汇价的大幅下跌。在国际事务和体育盛事上，西方大国及其操控的国际组织，无所不用其极对俄罗斯的国家形象进行攻击和丑化。尤其是在奥运会等重大体坛活动，都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抹黑手段，让俄罗斯人蒙羞和难堪。很明显，从禁用俄罗斯国旗国徽国歌，扩大到禁用所有苏联旗帜、歌曲和标识，包括一切含有民族特征的歌曲，就是要从民族精神和文化层面打压俄罗斯，否定俄罗斯的存在，将去纳粹化的那一套手段，全盘照搬到去俄罗斯化的伎俩当中。在4月底的一场西洋跳棋比赛，主办方人员竟然以国际比赛禁用俄罗斯国旗为由，在比赛中段将俄罗斯棋手一方的国旗贴纸，粗暴撕下，导致该棋手的心态受到严重干扰和冲击，而败于波兰对手。

撕旗事件 2021年4月27日

在国际关系和对抗形势方面，俄罗斯和西方大国之间的斗争，也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近30年来，原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捷克、波兰、乌克兰、波罗的海沿岸等国，为了接受所谓的西方“政治正确”和“普世价值”，长期奉行一边倒亲美亲欧政策，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仇视俄罗斯和中国，不仅在涉苏、涉俄问题上，疯狂倒行逆施，将曾经帮助它们实现民族解放和国家现代化建设的苏联，抹黑成占领和奴役他们的侵略者和暴君，更是大肆破坏和拆毁苏联纪念碑，篡改和歪曲历史教科书内容，并且在国际政治舆论方面也借助克里米亚问题和顿巴斯危机攻击俄罗斯，乃至附和炒作涉港、涉台、涉疆问题诋毁中国。在俄罗斯国内，近几年一直以纳瓦尔尼事件为导火线而引发的骚乱，严重扰攘了俄罗斯的政治和社会。我们不否认，俄罗斯政治和社会存在各种官僚主义的弊端，但也必须认清，纳瓦尔尼事件的背景，与后苏联时期众多颜色暴乱同出一辙，背后不乏美、英、德等西方大国幕后操盘的阴谋。伴随在俄境内煽动暴乱，美国及其附庸国，也不可能停止在俄罗斯国境制造战祸，在外交上给俄罗斯施压。近期乌克兰依仗美国、欧盟，乃至土耳其的撑腰，悍然破坏《明斯克停火协议》，再次挥军入侵顿涅茨克，妄图一举消灭不愿接受乌克兰新法西斯统治的顿涅茨克人民。然而，在俄方强力的政治反制，以及对顿巴斯武装的支持下，严重错判形势的乌克兰军，在正面战场上再次接二连三遭受挫败，不得不转而诉诸虚假谈判的伎俩缓和紧张局面。

战火下的顿涅茨克 (拍摄于2015年10月)

顿巴斯战争，顿涅茨克州，被乌克兰炮火摧毁的沙乌尔–马吉拉纪念碑群

近年俄罗斯国内的反政府暴乱

这些层出不穷的反俄挑衅和国际政治危机，对普京和俄罗斯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的挑战和考验了，而今年举行的红场阅兵，也可以被看作对西方大国的强化版例行警戒，意味着真正的卫国战争，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只是在现代高科技军事时代，直接诉诸战争解决国际纠纷，早已不被认为是明智和正常的选项。外交战、经济战和意识形态战，始终是大国博弈和斗争的主要形式。正如1938–1939年那样，近年来高度紧张的国际形势，也是由渐趋白热化的地缘政治矛盾、民族冲突和意识形态对立组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前不久，正是慕尼黑事变的受害者，忘恩负义的捷克和斯洛伐克，竟然公然拆除相关历史纪念碑，又驱逐俄罗斯外交人员，甚至还提出所谓“赔偿”问题。一时间，俄、捷、斯之间出现前所未有的外交矛盾。这些都充分说明，西方国家及其打手对俄罗斯的围堵和挑衅，越来越激烈和鲁莽，即使不敢挑起一场正面战争，至少也要在战略上让俄罗斯人屈服。然而，正如斯大林在联共(布)第18届代表大会上的讲话精神那样，普京的阅兵演讲，以及这次红场阅兵展示的新型武器装备，足够有力回应西方大国的步步紧逼。一言以蔽之，俄罗斯并不畏惧西方大国及其附庸国的敌对行为，无论是面对乌克兰、波兰等小国的挑衅，还是面对美国、英国等大国的围堵。

“苏联和俄罗斯人民都不想打仗，但也都不怕打仗！”。这种气魄的确值得我们点赞和借鉴。

1945年6月24日胜利阅兵 (苏联红军俘获的希特勒德国的军旗和帅旗)

苏俄国内战争和对抗十四国武装干涉时期的斯大林和伏罗希洛夫

（作者：谭学超，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路。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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