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微信扫码二维码

分享至好友和朋友圈

古人曾将诗歌的起结分别喻为“凤头”与“豹尾”，即要求开首美丽，出人意表；结尾响亮，有如撞钟。从诗歌的创作情况来看，往往是“凤头”易得而“豹尾”难成。其原因就如陈仅所说：“入手时，一鼓作气，可以自主，至结句鼓衰力竭，又须从上生意，一有不属，全篇尽弃，故好者尤鲜。”

张祜的《题润州金山寺》便是一首锐始懈终之作：

一宿金山寺，微茫水国分。

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

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

因悲在朝市，终日醉醺醺。

全诗描尽了金山寺胜景，致后人不复能措手，几同崔颢《黄鹤楼》诗，故古人或推为“绝唱”（方回《瀛奎律髓》）；或评为“第一”（胡寿芝《东目馆诗见》）。然此诗的缺陷亦是相当严重的，只需通读一遍，便可发觉前六句摹写超绝，而尾联则庸俗鄙恶，堕入了打油诗格。沈德潜曾说张祜云：“此公《金山》诗最为庸下。”其着眼点可能就在这个结尾。

朱敦儒的《念奴娇》词亦有此病：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照我藤床凉似水，飞入瑶台琼阙。雾冷笙箫，风轻环佩，玉锁无人掣，闲云收尽，海光天影相接。

谁信有药长生，素娥新炼就，飞霜凝雪。打碎珊瑚，争似看，仙桂扶疏横绝。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

此词描述自己在藤床上神游月宫。起端便奇：仰看天宇，翠柳如插在天空，明月似被推而上，在冰清玉洁的月色中，飘飘然飞入了瑶台琼阙。接下叙写在月宫中的所见所闻所感，用笔清雅隽洁，亦颇有情趣。然而末尾的“明朝”二句，读来却全无意味，如鼠尾接虎头。

杨妍曾指出：“结句用事，须放开一步作散场，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乃妙。”（《李贺歌诗辩注》）其所谓的“放开一步作散场”，便是推开作结的意思。

上面所举的两首作品，所以锐始懈终，就在于作者犯了“死执”，未能别出一意，别开一境，致使意随语竭，毫无余韵可言。

推开作结的手段之一是旁入他意。王楙曾云：“古人作诗断句，辄旁入他意，最为警策。”

试看杜甫的《缚鸡行》诗：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

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

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全诗围绕鸡与虫的得失敷衍而成。诗中写道，鸡之所以得者虫之所以失，虫之所以得者鸡之所以失，其得与失无法了结。当然，如果诗人仅仅告诉我们这个意思的话，全诗并无多大意义，正如金圣叹所指出的：“此首全是先生借鸡说法。”人之得失与鸡虫之得失何其相似，何时而已？

这是诗人通过鸡虫之得失所要表现的 然而，若把这一思想直接点出，全诗必然浅淡无味。因此，诗人巧妙地把结句推开，将深远的思慨寄托在“注目寒江倚山阁”的自我形象的表现之中，使全诗留下了袅袅的余音。沈德潜评论此诗“宕开作结，妙不说尽”，正是点明了其艺术特色。

陈与义作诗远诣老杜，他的《十月》诗的结尾学的就是《缚鸡行》。其诗如下：

十月北风催岁阑，九衢黄土污儒冠。

归鸦落日天机熟，老雁长云行路难。

欲诣热官忧冷语，且求浊酒寄清欢。

孤吟坐到三更夜，枯木无枝不受寒。

诗的主旨是伤宦途多险，悲世路长艰。诗人在最后忽把笔势荡开，说枯木不受寒气的侵袭。这旁入他意的结句，表面看写的是枯木，实际上将自己内心的情感翻进了一层：虽夜已三更，寒气逼人，可自己早已是枯木无枝，故不觉严寒之凌逼。这样的结尾，自然让全诗获得了超远的意蕴。

黄庭坚《寺斋睡起二首》之一的结尾“退食归来北窗梦，一江风月趁渔船”；苏轼《二虫》诗的结尾“二虫愚智俱莫测，江边一笑无人识”等，也均是采用此法。

推开作结的手段之二是以景结情。我们先来看王昌龄的两首《从军行》的结尾方法。其一云：“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其二云：“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离别情。缭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前一首从独坐思家、吹笛寄怨写起，最后在本位收住，直抒相思之情。后一首从琵琶弹奏新曲写起，抒发不堪忍受的离别之情，最后以“高高秋月照长城”的画面来透露情思。

相比较而言，后一首在结尾处该言情而不言情，反述眼前所见景物，使全诗空灵含蓄，获得了言外传情的艺术效果。所以沈义父指出：“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

再如钱起的《湘灵鼓瑟》诗：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杏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是一首试帖诗，表现湘灵女优美动听的瑟曲之声。起首二句以总赞点题。中间四韵八句通过楚客怀怨、金石感泣、白芷吐芬、湘水生悲等描绘，极力表现曲声之神奇动人的力量。

随后诗人从瑟声转到鼓瑟之人，但是“曲终人不见”，诗人的心中不禁充溢了凄迷怅惘之情。结尾处，诗人没有把这一感情倾吐出来，而是用“江上数峰青”截住，把情渗透到景中，让读者在这幅时空无限的画面寻绎绵绵的情思。

推开作结的手段之三是探过一步。也就是不言当下，而以想象与怀忆融会而造诗境。试看李益的《春夜闻笛》诗：

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

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

此诗是诗人谪迁江淮时思归之作。起句写闻笛，初春之夜，寒气犹存，那一阵阵的笛声，在谪贬的诗人听来像是家乡亲人的呼唤，于是禁不住泪湿衣裳。

后二句诗人虚拟大雁北飞的情景，传达出自己不能如雁一样返回故乡的怨望与惆怅。这一宕笔，不言当下云何而当下意境可想，既避免了前幅实义已尽而继续申说的累赘，又深化了诗人的感情，扩大了读者的想象和增加了全诗的韵味。

再看晏几道的《鹧鸪天》词：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娇娆。

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是一首怀人之作。上阕写昔时相见，手法一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下阕写今日相思，则愈写愈妙。词人先以“悄悄”写情景之凄寂，复以“迢迢”写春夜之漫长，其孤栖无寐之状乃能想见。

接下又以天遥地远写再见为难，表现其为怨难胜之情。如果诗人再这样实写下去的话，就不免会露出“肠断”“泪盈”之类的浅白语，感情道尽而又无法给人回味余地。

因此，词人探过一步作结，写“梦魂”却毫无实际人生的许多阻隔，时常能够自由地回到爱人的身边。这临去秋波的一转，把词人对思念者的钟情传神地表现了出来，真是媚语摄魂，令人执卷留连，若难遽别。

与晏几道同时的道学家程颐，读了此结尾句，也笑赞道：“鬼语也！”足见其感人之深。

必须注意的是，推开作结，别开一境，并非是抛开题意，不作收应，依然要兜裹全篇，补充题蕴。

韩的《雨多极凉冷》便是未意识到这一点而导致游骑无归。诗云；

焉知三伏雨，已作九秋风。

木叶凉应脱，禾苗润必丰。

地偏山吐月，桥断水浮空。

鸡犬邻家外，鱼虾小市中。

尾联虽宕开，却全在题意之外，不仅毫无远神可言，还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